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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2014年7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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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紧紧按住腹部,把体内的气全部按出去,然后又吸气。

我昨晚真的很想让你亲我,她说。

哦。

她的胸部缓慢地充气、放气。

我也很想,他说,看来我们误会彼此了。

嗯,没关系。

他清了清喉咙。

我不知道对我们而言怎样才是最好的,他说,当然了,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与此同时,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都是以失败告终。你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因为任何理由失去你。

当然了,我懂你意思。

她的眼睛湿了,她只好去揉,免得泪水流下来。

我能考虑考虑吗?他问。

当然了。

你不要觉得我不懂得珍惜。

她点点头,拿手指擦了擦鼻子。她不知道能不能侧过身去,面对窗户,这样他就没法看到她。

你一直都很支持我,他说,不管是抑郁症还是别的事,我不想老提它,但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嗯,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坐了起来,把脚甩下床,脸埋在手里。

我又要焦虑了,他说,你别认为我是在拒绝你啊。

你不要焦虑。没事。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回家算了。

我送你。

你会错过下半场的,她说,我走路就好,没关系。

她开始穿鞋。

说实话,我都忘了有比赛了,他说。

但他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去找车钥匙。她站起身来,把裙子往下抚平。他坐在床上观察她,脸上带着专注、近乎紧张的神情。

好吧,她说,再见。

他向她伸出手来,她不假思索地把手递给他。他握了一会儿她的手,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指关节。然后他把她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一下。她感受到他对她的掌控力令人愉悦地压在她身上,感受到她渴望取悦他的忘我欲望。好舒服,她说。他点点头。她感到体内涌起一股微疼的快感,分布在她的盆骨和背部。

我只是有点紧张,他说,很明显我不想让你走。

她很小声地说:我看不出你想要什么。

他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她像一只受驯的动物,一动不动地站着,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竖起来。她好想大声哭出来。他把双手放在她的髋上,她张着嘴,等他亲了上去。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她感到眩晕。

我好想要你这样,她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把电视关了行吗?

她爬上床,等他把电视关掉。他在她身边坐下,他们再次开始接吻。他的抚摸有催眠效果。一种舒适的钝感席卷了她,她渴望把衣服脱光。她在被子上躺下,他伏在她身上。一晃好多年了。她感到他的阴茎紧紧地抵在她的髋上,她的欲望强烈得让她战栗。

嗯,他说,我很想你。

跟别人做不是这种感觉。

别人远没有我喜欢你。

他又吻了她一次,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上移动。她就像一个他可以伸手进入的深渊,一个他可以填充的空洞。她不假思索地开始脱衣服,与此同时听见他解皮带的声音。时间是如此伸缩自如,仿佛在声音和动作之下延展。她面朝下趴在床上,脸埋在床垫里,他抚摸着她的大腿后侧。她的身体不过是一件财产,它一直被四处转让,被人以各种方式胡乱使用,然而它似乎从来都属于他,现在她觉得自己终于物归原主。

我其实没有避孕套,他说。

没关系,我吃了避孕药的。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感觉到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颈背。

你喜欢这样吗?他问。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爬到她身上,一手撑在她脸侧的床垫上,另一手穿过她发间。

我很久没这样做了,他说。

没事。

当他进入她时,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喊叫,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充满强烈的情感。她想抓住他,却没法这样做,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徒劳地钳着被子。他弯下腰,脸凑近她的耳朵。

玛丽安?他问,我们下周还有以后能再来一次吗?

你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

他握住她的头发,没有扯它,只是握在手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真的吗?他问。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喉咙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体更紧地抵在她身上。真好,他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粗哑。你喜欢听我这么说?

嗯,很喜欢。

你能跟我说我属于你吗?

什么意思?他问。

她一言不发,只是对着被子粗重地呼气,然后感觉到呼出的气反扑到脸上。康奈尔停了下来,等她回答。

你能打我吗?她问。

有几秒钟她什么都听不见,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吸。

不,他说,我觉得我不想那样。抱歉。

她一言不发。

可以吗?他问。

她还是一言不发。

你想停下来吗?他问。

她点点头。她感觉到他的体重从她身上移开。她再次感到空虚,并且突然觉得有点凉。他坐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她面朝下趴在原地,一动不动,想不出她该怎么动。

你还好吗?他问,抱歉,我不想那样做,我觉得那样会有点怪。不是怪,而是……我不知道。我觉得那样不好。

她这样平躺着胸很疼,脸也很痒。

你觉得我很怪吗?她问。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你知道,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怪怪的。

她觉得身体烫得不行,一种酸楚的高温传遍她的肌肤和眼睛。她坐起来,面向窗户,把脸上的头发拨开。

我要回家了,可以吧,她说。

好吧。要是你想回的话。

她找到自己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他也开始穿衣服,说至少让他送她回家,而她说想走走路。于是演变成一场滑稽的竞赛,比谁穿得更快,而她因为开始得早,所以先穿完,跑下楼梯。他赶到楼梯平台时,她已经把前门在身后关上了。她站在街上,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孩子,趁他还在往下冲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摔门而出。某种东西向她袭来,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它让她想起在瑞典时的感受,一种虚无感,仿佛她的体内没有生命。她痛恨如今的自己,却无力改变。就连康奈尔都觉得她恶心了,她已经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线。中学时他们住在同一个地方,都感到彷徨,都在因某种原因而挣扎,自那以后她一直认为,如果他们能一起回到那个地方,那么一切就会和从前一样。如今她明白,在中间这些年里,康奈尔一直在慢慢适应这个世界,过程稳定,哪怕有时会让他痛苦,而她却在不断退化,越来越不健全,最后堕落到面目全非,以至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开门进屋时已经过了十点。她母亲的车不在私人车道上,玄关里很凉爽,听起来空荡荡的。她脱掉凉鞋,放在鞋架上,把手提包挂上衣帽钩,手指穿过发间。

玄关的另一头,艾伦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啤酒。

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他问。

康奈尔家。

他来到楼梯前,手提着啤酒瓶,在身侧摆来摆去。

你不该去他家,他说。

她耸耸肩。她知道一场冲突即将到来,而她无能为力。它正从各个方向朝她袭来,她无计可施、无处可躲。

我以为你喜欢他的,玛丽安说,中学那会儿你是喜欢他的。

但我那会儿怎么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他在吃药治病,你不知道吗?

我觉得他现在状态不错。

他干吗老围着你转,嗯?艾伦问。

我想你得去问他。

她想上楼梯,但艾伦把空出来的手搭在了栏杆上。

我不想让镇上的人说那个窝囊废在上我妹,艾伦说。

我可以上楼了吗?

艾伦紧紧地抓着啤酒瓶。我不希望你再跟他走那么近,他说,我警告你。镇上的人都在谈论你。

我要是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简直想不出我该怎么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艾伦便抡起胳膊,把瓶子朝她扔过来。啤酒瓶砸在她身后的地板上,碎了。某种程度上,她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打她;他们之间就隔了几英尺,但啤酒瓶彻底偏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越过他,飞奔着上楼。她感到身体飞快地穿过屋内凉爽的空气。他转身跟着她跑,但她已经进了她的卧室,用力拿身子抵住门,他没赶上。他试图扳门把手,她不得不用力握住它,以防它被转开。于是他从外面踢门。她的体内充斥着肾上腺素。

你这个怪胎!艾伦说,你他妈的把门打开,我刚才什么都没干!

她拿前额顶住木门平滑的纹路,大声喊道:求求你,放过我吧。你去睡觉好不好?我会把楼下打扫干净的,我不会跟丹尼丝说。

把门打开,他说。

玛丽安把全身重量都压在门上,双手紧紧抓住把手,双目紧闭。自打孩提时代起,她的人生就不正常,她知道。但如今很多事都被时间所覆盖,就像叶子落下,盖住一方土壤,最终和泥土混在一起。她那时的遭遇已经埋入她身体的泥土中。她想做一个好人。然而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是个坏人,一个堕落的、错误的人,尽管她那么努力地去做对的事、树立正确的观点、说对的话,但这只是掩盖了她内心埋藏的东西,那个邪恶的自己。

她突然感觉手下的门把手开始滑动,她还没来得及从门后闪开,它就砰的一声打开了。它挨上她的脸时她听到咔嚓一声,然后大脑内部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往后退去,与此同时艾伦走进房间。她听到嗡鸣,但与其说那是一种声音,不如说是一种生理上的感觉,仿佛她的颅骨内部某处有两片想象出来的金属盘子在相互摩擦。她鼻子里有东西流了出来。她知道艾伦在房间里。她拿手去碰脸。鼻子里的东西流得挺厉害。她把手拿开,发现手指上沾满了血,很温暖,湿湿的。艾伦在说什么。血肯定流得满脸都是了。她的视野沿着对角线来回晃动,嗡鸣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

你现在还要怪我吗?艾伦问。

她又拿手摸了摸鼻子。血正飞快地在她脸上流淌,快得连手指都止不住。她感觉到它沿着嘴,沿着下巴流下。她看见它大滴大滴地落在脚下蓝色毯子的纤维上。

(1) 斯蒂芬· 杰拉德,英格兰足球明星,前英格兰国家队队长,2014年世界杯结束后退役。

(2) 2014年7月8日,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统治的加沙地带发起军事行动,全球各大城市的人们走上街头,抗议以色列的行径,呼吁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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