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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图书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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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听说当时的另一种迷信:“书人”。人们猜测某个六角形里的某个书架上肯定有一本书是所有书籍的总和:有一个图书馆员翻阅过,说它简直像神道。这个区域的语言里还保存着崇拜那个古代馆员的痕迹。许多人前去寻找,四处找了一百年,但是毫无结果。怎么才能确定那本藏书所在的受到崇敬的秘密六角形呢?有人提出逆行的办法:为了确定甲书的位置,先查阅说明甲位置的乙书;为了确定乙书的位置,先查阅说明乙位置的丙书,依此无限地倒推上去……我把全部岁月投入了那种风险很大的活动。我觉得宇宙的某个书架上有一本“全书”不是不可能的 [5] ,我祈求遭到忽视的神让一个人——即使几千年中只有一个人!——查看到那本书。假如我无缘得到那份荣誉、智慧和幸福,那么让别人得到吧。即使我要下地狱,但愿天国存在。即使我遭到凌辱和消灭,但愿您的庞大的图书馆在一个人身上得到证实,哪怕只有一瞬间。

不敬神的人断言,图书馆里胡言乱语是正常的,而合乎情理的东西(甚至普通单纯的连贯性)几乎是奇迹般的例外。他们在谈论(我知道)“图书馆在发烧,里面的书惶惶不可终日,随时都有变成别的东西的危险,像谵妄的神一样肯定一切、否定一切、混淆一切”。那些不仅揭发而且举例说明了混乱的话,明显地证明了他们低下的品位和不可救药的无知。事实上,图书馆包含了全部语言结构和二十五个书写符号所允许的全部变化,却没有一处绝对的胡言乱语。毋庸指出,我管理的众多六角形里最好的一本书名叫《经过梳理的雷》,另一本叫《石膏的痉挛》,还有一本叫《阿哈哈哈斯–穆洛》。乍看起来,那些主题仿佛毫不连贯,其实却有密码书写或者讽喻的道理;那个道理属于语言范畴,图书馆里假定早已有之。神的图书馆如果没有预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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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字母,在它的某种秘密语言里如果不含有可怕的意义,我就不可能加以组合。任何一个音节都充满柔情和敬畏;在那些语言里都表示一个神的强有力的名字,不然谁都不可能发出它的读音。开口说话就会犯同义重复的毛病。图书馆无数六角形之一的五个书架上,三十册书中间的一本里面,早就有这个无用的信息和空话——以及对它的驳斥。(不定数量的、可能存在的语言使用同一种词汇;在某些语言里,“图书馆”这个符号承认了“普遍存在的、永久的六角形回廊系列”的正确定义,但是“图书馆”也是“面包”或“金字塔”,或者任何其他事物,解释词也有别的意义。读者是否确实懂得我的语言呢?)

有条理的文字使我的注意力偏离了人们的现状。确信一切都有文字记录在案,使我们丧失个性或者使我们自以为了不起。我知道有些地区的青年人对书籍顶礼膜拜,使劲吻书页,然而他们连一个字母都不识。流行病、异教争端、不可避免地沦为强盗行径的到处闯荡,大量削减了人口。我相信我前面提到了自杀,如今这种现象更趋频繁。衰老和恐惧也许误导了我,但我认为独一无二的人类行将灭绝,而图书馆却会存在下去:青灯孤照,无限无动,藏有珍本,默默无闻,无用而不败坏。

我刚才写下“无限”那个形容词,并非出于修辞习惯;我要说的是,认为世界无限,并不是不合逻辑的。认为世界有限的人假设走廊、楼梯和六角形在偏远的地方也许会不可思议地中止——这种想法是荒谬可笑的。认为世界无限的人忘了书籍可能的数目是有限的。我不揣冒昧地为这个老问题提出一个答案:图书馆是无限的、周而复始的。 假如一个永恒的旅人从任何方向穿过去,几世纪后他将发现同样的书籍会以同样的无序进行重复(重复后便成了有序:宇宙秩序)。有了那个美妙的希望,我的孤寂得到一些宽慰。 [6]

一九四一年,马德普拉塔

[1] 英国教士、散文作家罗伯特·伯顿(robert burton,1577—1640)的著作。

[2] 原稿没有数字或大写字母。标点只限于逗号和句号。这两个符号,加上空格和二十二个字母凑成那个不知名的人所说的二十五个符号。——原注

[3] 以前每三个六角形有一人负责。自杀和肺病破坏了这一比例。我忘不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有时候,我在光洁的走廊和楼梯里走上好几个夜晚,都碰不到一个图书馆员。——原注

[4] basilides,约公元2世纪诺斯替教亚历山大派创始人,生于叙利亚。

[5] 我重申:只要一本书可能存在就够了。但是要把不可能排除在外。例如:任何书不可能又是楼梯,尽管确实有一些讨论、否认、证明那种可能的书籍,也有一些结构和楼梯相仿的书籍。——原注

[6] 莱蒂齐亚·阿尔瓦雷斯·德托莱多指出,庞大的图书馆是无用的;严格说来,只要一本书就够了,那本书用普通开本,九磅或十磅铅字印刷,纸张极薄,页数无限多。(17世纪初,卡瓦列里说任何固体是无数平面的重叠。)丝绢似的薄纸印的袖珍本阅读时不会方便:可见的每一页和别的页面相映,中央的一页没有反面。——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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