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康妮戴着风镜和伪装用的帽子安静地坐着。因为希尔达的反对,她现在更加与那男人一条心了,她决心不顾一切跟着他。
经过克罗斯希尔时,她们打开了车头灯。路堑下亮着灯的小火车“噗噗”驶过,让人觉得到了夜里似的。希尔达在桥头就算好了怎么拐到小路上。她突然一个减速,离开大路,车灯白花花地照亮了那杂草丛生的小路。康妮朝车窗外看去,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就打开了车门,轻声说:
“到了!”
希尔达熄了车灯,专心倒车和掉头。
“桥上没什么吧?”她简短地问了一句。“没事,倒吧。”男人的声音。她把车往桥的方向倒着,转个弯,沿着大路朝前开了几码,然后又倒着开进小路,在一棵榆树下停住,车轮碾碎了蕨草和杂草。随后她熄灭了所有的灯。康妮走下车,那男人就站在榆树下。
“等半天了吧?”康妮问。
“没多大工夫。”他回答。
他们都等着希尔达从车里出来,可希尔达却关上了车门,坐着纹丝不动。
“那是我姐姐希尔达,你要过来跟她说句话吗?希尔达!这位是梅勒斯先生。”
那猎场看守抬抬帽子,但没有移动脚步。
“跟我们一起步行上村舍里去吧,希尔达,”康妮恳求道,“离这儿不远。”
“那,车怎么办?”
“人们常把车停放在小路上。你锁上车,拿好车钥匙。”
希尔达不语,还迟疑着。然后她朝后看看那小路,问:“我能在那片灌木丛那儿掉个头吗?”
“行啊!”那看守说。
她围着灌木丛缓缓倒车,倒到从大路上看不见的地方,把车锁上后出来了。这时天彻底黑了,但天空是澄澈的。荒废的小路旁,篱笆墙很高,上面的树篱疯长着,看上去黑乎乎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清香。看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康妮,最后是希尔达,都一言不发。他用手电照着难走的路段,过去后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一只猫头鹰在橡树上轻声叫起来,弗洛西在周围打着转。谁也不说话,因为没话可说。
走了一程,康妮总算看到了房子里亮着的黄色灯光,心跳立即加快了,她有点害怕。他们仍然排成一路纵队向前走着。
他开了门,把她们请进了那个温暖但空旷的小屋。壁炉里燃着红红的文火,餐桌上摆好了两只盘子和两个杯子,第一次铺上了洁白的桌布。希尔达晃晃头发,四下打量着这个空旷沉闷的房间,鼓起勇气去看那男人。
他中等个儿,身材瘦削,她觉得他模样挺好看。他沉默地与别人保持着距离,似乎十分不愿意说话。
“坐吧,希尔达。”康妮说。
“请!”他说,“我给你们沏茶呢,还是弄点别的什么?要么喝杯啤酒吧,不过就是有点凉。”
“啤酒吧!”康妮说。
“我也要啤酒,谢谢!”希尔达故作羞涩地说。他看看她,眨了眨眼。
他拿起一个蓝色的壶,脚步沉重地到厨房里去。拿了啤酒回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
康妮在门边上坐下来,希尔达则坐在了他的位子上,背靠着墙、面对着窗边的角落。
“那是他的位子。”康妮轻声地说。希尔达闻之立即站了起来,似乎那椅子烫着她了。
“甭动,坐着!爱坐哪个位子就坐哪个,我们这儿可没有谁是大熊。”他十分平淡地说。
他给希尔达拿来一个玻璃杯,从蓝壶里第一个给她倒啤酒。
“香烟我这里没有,”他说,“你要是带着就抽自己的,我自个儿不抽烟。要吃点什么吗?”他转头问康妮,“我给你拿点什么吃的不?你平常总要吃点啥。”他说起土话来是那么平静自信,好像他是这小客栈的店主似的。
“有什么吃的?”康妮红着脸问。
“煮火腿、奶酪、腌核桃,就这几样儿,不多。”
“行啊,”康妮说,“你呢,希尔达?”
希尔达抬头看看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说约克郡话?”
“那,那不是约克话,是达比话。”说着他向她淡然一笑。
“原来是达比话呀!你为什么要说达比话呢?你一开始说的是挺自然的英语。”
“真的吗?我想换着口音说不成吗?算了,还是让我说达比话吧,那更适合我。你不腻烦吧?”
“听着有点做作。”希尔达说。
“没准儿是吧!可是在特瓦萧,你的腔调儿倒显得做作呢。”他又看看她,露出揣度的眼神,似乎在说:“嘿,你何许人也?”
然后他到食品间去取食物。
两姐妹默默地坐着。他取来另一只盘子,还有刀叉,说:
“你们不觉得热吗?我可要把外套脱了,我平常就这样。”
他脱了外套,挂在衣钩上,然后只穿着衬衣坐下,那是一件奶黄色的法兰绒薄衬衣。
“随便些!”他说,“随便!别等别人请!”他切了面包,然后纹丝不动地坐着。希尔达像康妮当初那样,感到了他沉静和冷漠中的力量。她看到他那只小而敏感的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看得出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劳动者,才不是呢,他是在表演!表演!
“不过——”她取了一小片奶酪说,“如果你对我们说规范的英语而不是土话,那样更自然些。”
他看看她,感到她身上有一股魔鬼般的意志。
“是吗?”他改说正规的英语了,“会吗?我们之间说的哪些话算得上自然?恐怕只有你说你希望我下地狱,让你妹妹永远不再见我,然后我再说些不怎么愉快的话反击你。除此之外还有哪些话算得上自然?”
“哦,对了!”希尔达说,“良好的举止本身就很自然。”
“那是所谓的第二天性!”说着他笑了起来,“可别!我厌倦了礼节,还是让我顺其自然吧!”
希尔达明显感到困惑了,她反感到了要发怒的程度。说到底,他应该表示自己感到荣幸才是。他不仅不有所表示,还装腔作势、自视甚高,倒好像是他给别人面子似的。简直是无礼!可怜的康妮,糊里糊涂地让这个人控制住了!
三个人默默地吃着。希尔达注意观察他在餐桌上的举止,不禁感到,这个人本能地举止细腻,比她自己的教养都要好,她有点苏格兰人的笨拙。还有,他具备了英格兰人所具有的恬静、内敛和自信这些全部的品性,无可挑剔,想把他比下去可难。
但他别想占她的上风。
“你确实认为,”希尔达颇有人情味地说,“值得冒这险吗?”
“什么值得冒什么险?”
“和我妹妹的这种越轨行为?”
“你去问她吧!”说着他看看康妮,“那是你自己乐意,对不,小妹?不是我强迫你的吧?”
康妮看看希尔达说:“我希望你不要挑毛病,希尔达。”
“本来我是不想这样的,可人总是要考虑问题的,人的生活中总该有一种连续性,不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吧。”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哦,连续性!”梅勒斯说,“那是什么意思?你的生活中有什么连续性呢?我听说你在离婚,那还有什么连续性可言?要说有连续性,是你的固执有连续性。我能懂的就这些。可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会在变老之前就厌倦了你的连续性。一个固执的女人,加上她的任性,嘿,那足以让她具备连续性,没错。谢天谢地,我和你的事没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希尔达说。
“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把别人拴在你的连续性上?让别人管自己连续不连续的事去吧。”
“我的男子汉,你以为我关心你吗?”希尔达轻声道。
“还别说,”他说,“你关心。因为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怎么着也算是我的妻姐。”
“离那还早着呢,我实话跟你说。”
“用不了那么久,我也跟你说实话。我有我自己的连续性,跟你有得一比!跟你没什么两样。如果你的妹妹找我是为了得到一点欢爱和温柔,那说明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已经上了我的床。而你没有,感谢上苍,因为你有你的连续性。”一阵死一样的沉寂后,他又说,“欸,我还没有傻到把裤子穿反了的地步。如果天上掉馅饼,我会感谢我的命。一个男人能从那个姑娘那里得到很多快乐,这是从你这类人那里得不到的。这是件遗憾事儿,因为你本来可以是一只好苹果,而不是一只中看不中用的酸苹果。你这样的女人需要适当地嫁接一下。”
说话间他冲她露出一丝怪笑,带着些许欲望,同时又是在表示对她的欣赏。
“像你这样的男人,”她说,“就该隔离起来,算是对你们的粗俗和私欲的惩罚。”
“嘿,夫人!万幸的是世界上还剩下了几个我这样的男人。你才理应受到惩罚呢,落到孤家寡人的田地。”
希尔达听到这话立即站起身走到了门口,梅勒斯也站起来,从衣钩上拿下自己的外套。
“我可以孤家寡人地找到自己的路。”她说。
“我怀疑你不能。”他顺口说。
他们又默默地走在小路上,这次没了队形。猫头鹰依旧在叫着,他真想给它一枪。
车子仍停在那里,毫发未损,只是沾上了露水。希尔达进去,开始发动车子,另外两人在等着。
“我总的意思是,”她在车里说,“我怀疑你们将来会觉得这样做不值得,你们谁也不会觉得值。”
“一个人的佳肴或许是另一个人的毒药,”他在黑暗中说,“可对我来说这既是佳肴又是美酒。”
灯亮起来了。
“明天早上别让我等,康妮。”
“不会的。晚安,希尔达!”
车子缓缓地开上了大路,然后迅速开走了,四下里又恢复了宁静。
康妮小心翼翼地挽起梅勒斯的手臂,两人走上了小路。他不语,还是她拉住他,喃喃道:“吻我!”
“别,等等!让我消消气儿。”他说。
这话把她逗乐了。她仍然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默默地快步走在小路上。她跟他在一起是那么高兴。一想到希尔达差点把他们拆散了,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而他则不可思议地沉静着。
进了村舍后,康妮快活得几乎要跳起来,她总算是摆脱了姐姐。
“不过你对希尔达也太不客气了。”她对他说。
“她这人欠抽嘴巴。”
“她怎么了?挺好的呀。”
他没有回答,在屋里忙着做家务,一举一动都很沉稳。他表面上很恼火,但不是冲她,康妮这样觉得。他愤怒,但愤怒的原因是他爱她。这种生气的样子让他显得愈发英俊,某种内在的光泽令她的肢体酥软。但他仍然没注意她。
直到他坐下开始解鞋带,抬头看她时,眉宇间依旧锁着愤怒。
“你上楼吗?”他问,“这儿有蜡烛!”说着他点点头示意她去拿桌子上燃着的蜡烛。她顺从地拿了蜡烛上楼,他则盯着她上楼梯,烛光映出了她臀部完美的曲线。
这是一个激情四射的夜晚,她有点吃惊,几乎有点不情愿。可她再次被欲望的强烈快感穿透了,这与温柔的快感不同,尖锐、恐惧,但在那一刻让她求之不得。尽管有点惊骇,她还是由他去,那鲁莽无耻的欲望彻底震撼了她,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使她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女人。那说不上是爱了,也不是情欲。那是身体的欲望,如同火焰一样烧灼着她,直到将她的灵魂烧成灰烬。
烧去羞耻感,那根深蒂固的最古老的羞耻感,在那最为隐秘的地方。任他行其道,顺从他的意志,她要付出很多。她得被动屈就,如同一个奴隶,一个欲望的奴隶才行。可是激情之火在舐着她的身体,吞噬着她,当那欲望的火焰穿过她的心胸和五脏六腑时,她真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美妙之死。
她曾经对阿伯拉尔的话百思不得其解,他说他和海洛伊丝 [3] 相爱的岁月里,他们两个经历了激情的所有燃点,体验了激情的所有微妙之处。同样的东西,几千甚至几万年前就有了!在古希腊的花瓶上,到处都绘着这些东西!激情的微妙之处,欲望的圣筵!要紧的是,永远都要紧的是,把虚假的羞耻感烧个干净,把身体里最沉重的杂质熔化,净化,用纯粹的欲望之火。
在这个短暂的夏夜里,她懂得了许多。原以为女人会因着羞耻而死,可对她来说却是羞耻死了。羞耻就是恐惧,体内深处器官的羞耻,古老而又古老的身体上的恐惧蜷缩在我们的根部,只有欲望之火才能把它烧净。最终,它在男人阳物的猎捕下被惊醒,被击溃。女人也随之来到自己的森林中央,感到是来到了自身天性的根底上,根本没了羞耻感。她就是她欲望的自我,赤裸着,毫无羞耻感。她感到自己胜利了,几乎算获得了一种荣耀。原来如此!这才是生命!人就该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可掩盖、可羞耻的。她与一个男人,另一个生命,分享了她最终的赤裸。
而这个男人又是多么莽撞的魔鬼!真像个魔鬼!要忍受他,你非得坚强不可。可要到达那身体丛林的中心并非易事,因为那是器官之羞耻感最后也是最深的隐身之处。阳物本身可以独自进行这样的探索,它是那样不由分说地挤压而入!
她在恐惧中恨透了它!可这之后她真正地想要它了!现在她明白了,在她的灵魂深处,根本上是需要这东西的猎捕。她暗自渴望它,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它。现在它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在分享她最终的赤裸,她变得毫无羞耻感了。
诗人们在内的所有人都是骗子!他们让你觉得你需要情感,可人真正需要的是这种钻心、耗神,甚至是恐怖的身体的欲望。找到一个敢为的男人,无羞耻、无罪恶感、无丝毫畏惧地为之!如果他事后感到羞愧,也让你感到羞愧,那才是可怕的事!可惜啊,优秀而充满欲望的男人是那么为数寥寥!可叹啊,大多数男人是那么鸡零狗碎、心怀羞耻,像克利福德那样,甚至像米凯利斯那样!他们两个人在欲望上都有点像狗,而且自惭形秽。他们讲究精神上的快乐至高无上!可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对男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在精神上也变得杂乱无章、鸡零狗碎。精神要得到净化和推动,也需要纯粹的欲望才行。纯粹如火的欲望,而不是乱作一团。
哦,上帝,一个男子汉是个多么稀有的物件!男人们大多像狗一样窜来窜去,追腥逐臭,苟且交合。寻找一个男子汉,无畏也无羞的男子汉!现在她看着他,就像一个野性的动物那样睡着,睡得深沉。她蜷缩着躺下,但不离开他。
直到他的动静搅醒了她。他正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她,康妮在这眼神里看得出自己裸着身子,那是他对她最直接的反应。那目光流动着,男性眼里的她似乎从他的眼里流向她,令她浑身情欲四射。哦,四肢和身体半眠着,充满着激情,沉甸甸的,多么撩人心旌,多么美呀!
“是该起来了吗?”她问。
“六点半了。”
她得在八点钟的时候到小路口那去。人总是、总是这么被动!
“我可以去做早餐,端上来吃,好吗?”
“好啊!”
弗洛西在下面低声咕噜着。他起来,脱掉睡衣,用毛巾擦了擦身子。人勇敢无畏、生机勃勃的时候是多么美!她默默地看着他,心里这么想着。
“拉开窗帘好吗?”
清晨的阳光已经照耀在嫩绿的树叶上了,不远处的林子一派郁郁葱葱。她坐在床上,透过顶窗做梦般地朝外望着,赤裸的双臂将赤裸的双胸拢到一起。这时他正在穿衣服,她则在半梦半醒中憧憬着生活,与他在一起的生活,那才是生活呢。
他要离开,逃避她弯着腰的裸体,那是个危险的裸体。
“我把睡衣都弄没了吗?”她说。
他的手在床上摸索一通,拉出一件薄薄的绸衣来。
“我觉得我脚腕上有绸子的东西来着。”他说。
那睡衣几乎被扯成了两半。
“没关系的,”她说,“是放这儿穿的,真的。我把它留在这里。”
“欸,留在这儿,那我晚上睡觉时就把它夹在腿中间做伴儿。没牌子,没商标吗?”
“没有!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旧衣服。”
说着她穿上那件破睡衣,依旧梦幻般地看着窗外。窗子开着,清晨的空气飘了进来,鸟儿的鸣啭也传了进来,小鸟在窗前不停地飞来飞去。然后她看到弗洛西溜达出去了。是早晨了。
她听到他在楼下生火,泵水,还出了后门,随后渐渐飘来煎咸肉的香味。最后他上楼来了,端着一个黑色的大托盘,那托盘大得足有门那么宽。他把托盘放在床上,为她倒上茶。康妮身穿破睡衣,蹲在床上,埋头吃起来。他则坐在椅子上,把盘子放膝盖上吃。
“真好吃啊!”她说,“一块儿吃早餐多好呀。”
他默默地吃着,心里想的是飞速而逝的时光。这让她想起什么来,便对他说:“我多么希望跟你待在这里,把拉格比甩到百万英里以外去吧!其实我这次走,是要离开拉格比。你明白,对吗?”
“欸!”
“你许下了愿说咱们将来一起住,一起过日子,你和我!你对我许了愿,是不是?”
“欸!只要我们能。”
“是的!咱们会那样的,会的,不是吗?”说着她向他倾过身子,抓他的手腕,结果茶都溢了出来。
“欸!”他答应着,顺手擦去溢出来的茶。
“咱们现在不住到一起就受不了,对吧?”她恳求道。
他抬头看看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是的!”他说,“可是你得在二十五分钟内离开了。”
“是吗?”她叫了起来。突然他伸出手指头警示她,然后站了起来。
弗洛西先是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狂吠三声发出警告。
沉寂。他把自己的盘子放在托盘上,转身下了楼。康斯坦丝听到他走上了花园小径,门外有人按自行车铃。
“早上好,梅勒斯先生!挂号信!”
“哦,好!有铅笔吗?”
“给!”
停顿片刻,那陌生人说:“加拿大!”
“欸!是我一个哥们儿写来的,他在不列颠哥伦比亚,不懂他干吗要挂号。”
“没准儿是给你寄钱什么的。”
“倒像是向我要什么东西的。”
停顿片刻后那人说:“好啊!又是个好天儿啊!”
“欸!”
“再见!”
“再见!”
过了一会儿他上楼来了,看上去带点怒容。
“是邮递员。”他说。
“真早啊!”她说。
“是乡下这一班,他每次来大多都是在七点钟。”
“你的朋友给你寄钱来了?”
“没有!只是些照片和资料,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的一个地方。”
“你要去那儿吗?”
“我想咱们或许可以去那儿。”
“好啊!我相信那儿肯定很美!”但那邮差的到来扫了他的兴。
“这些该死的自行车,一不留神就到你跟前来了。但愿他没看见什么。”
“他能看见什么?”
“你得起来,收拾停当了。我出去看看。”
她看着他走上小路去侦察,带着狗,背着枪。她下楼来,梳洗一番,等他回来时她已经准备停当了,几样随身带的东西都收拾进了那个小绸缎包里。
他锁上门,两个人就出发了,不过是穿过林子,而不是走小路。他还是挺小心的。
“你觉得人一辈子里能有几次昨天夜里那样的活法?”
“是啊!可还有其他的日子要想想怎么过。”他简单地回了一句。
他们在草木丛生的小径上步履沉重地走着,他在前面,一言不发。
“咱们一定要住在一起,共同生活,好吗?”她恳求着。
“欸!”他回答着,自顾朝前大步走着,“什么时候呢?现在你要去威尼斯的什么地方了。”
她木然地跟随着他,心沉着。现在她是难舍难离!
他停住了脚步。
“我就到这儿吧。”他指指右手边。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紧紧地贴着他。
“你得为我留着你的温柔,好吗?”她喃喃道,“我爱昨天那一夜。可你得为我留着你的温柔,啊?”
他亲了她,紧紧地抱了她一会儿,然后叹口气,又吻了她。
“我得去看看车在不在那儿。”
他蹚着低矮的荆棘和羊齿草走过去,在草地上踩出一道印子来。他去了一两分钟的光景,就迈着大步回来了。
“车还没来呢,”他说,“可是路上停着面包房的马车。”
他似乎为此感到焦虑烦恼。
“嘀!”
他们听到汽车驶近时轻微的鸣笛声,车正缓缓地开上桥。
康妮怀着一腔悲伤,跑上了梅勒斯刚刚在草地上踏出的路,一直跑到一道高大的冬青树篱跟前,他则跟在她身后。
“那儿!从那儿穿过去!”他指指树篱当中的一道缝隙说,“我就不出去了。”
她失望地看看他。他吻吻她,催她快过去。她痛苦地爬过冬青树篱和木栅栏,跳进一条浅沟里,然后上了小路,希尔达正一脸烦恼地从车里走出来。
“你怎么在那儿?他呢?”
“他没来。”
康妮拿着小包进到车里,已经是泪流满面。希尔达抓起摩托车帽和风镜递给她,说:“戴上!”
康妮伪装好,然后又穿上一件骑摩托车时穿的长外套,这才坐了下来,看上去就是一个没了人样的动物,谁也认不出她了。希尔达很是公事公办地发动了车子,汽车开出小路,上了大路。康妮朝后看看,但没发现他的身影。走吧,走吧!她流着苦涩的泪水坐在车中。分别是这么匆忙,这样意想不到,就像生离死别一样。
“谢天谢地,你要离开他一段时间了!”说着希尔达拐上了另一条路,躲开了克罗斯希尔村。
【注释】
[1] 出自《宗教的形成》,作者是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1861——1947)。
[2] 伦敦西区的一条街道。
[3] 这是一对著名的情人。阿伯拉尔(1079——1142)是一位牧师和神学家,海洛伊丝(1098——1164)与他产生爱情后做了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