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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派报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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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佩奇纠结地说道,“我请了一组技工来检查内部通信系统。现任局长想在这方面作些改进,好让他使用起来更加便捷。你也许可以跟着一起来。”

“好的。什么时候?”

“那就四点吧。b入口,六楼。我在那儿等你。”

“好的。”安德顿准备挂电话,“希望等我到的时候,你还没被换掉。”

说着他挂上电话,迅速离开了电话亭。不一会儿,他就挤进了附近咖啡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那里谁也找不到他。

他还要等上三个半小时。他觉得度日如年,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三个半小时。

佩奇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是疯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我很快就走。”安德顿紧张地靠近猴子区,小心翼翼地关上身后每一扇门,“别让任何人进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当时就应该自动退位。”跟在他后面的佩奇既担心被发现,又同情安德顿,“威特沃很会把握时机,做事井井有条。他现在已经让全国上下都视你为敌了。”

安德顿全然没有在意佩奇的话,啪地打开分析处理器的主控板。“他们哪一个生成了少数派报告?”

“别问我,我要出去了。”佩奇朝门口走去,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坐在中间的先知,然后便消失了。门随即关上,留下安德顿一个人。

中间那个。他对那个再熟悉不过了。那个驼背的侏儒已经被这堆电线和继电器埋了十五个年头。安德顿向它走去,它并没有抬头看他。它直勾勾的眼里空无一物,正在勾画一个尚不存在的世界,对周围的实体世界却视而不见。

“杰里”已经二十四岁了。最初,他被诊断为脑积水性痴呆。直到他六岁的时候,精神分析师才发现,在他脑部的层层坏死组织深处,竟蕴藏着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随后他被送进了政府的培训学校。在那里,他的特殊功能得到了开发。到他九岁的时候,他的特异能力已经可以有所应用了。然而,对于“杰里”本人来说,认知仍然处于混沌状态。测罪中心的蓬勃发展实际上是以牺牲他的人格完整为代价的。

安德顿蹲下身去,打开分析处理器上保护磁带的防护罩。他参照线路示意图,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中央处理器末端和“杰里”相连的地方。几分钟后,他找到了最近和多数派报告相斥的数据,颤抖着取出两卷半小时长的磁带。根据解码表的指示,他挑出了和写有他名字的卡片相对应的磁带。

读带器就在旁边。他屏住呼吸,插入磁带,启动机器,仔细地聆听着。就一秒钟时间,在第一条陈述被播出来的瞬间,真相就已大白。他已经达到目的,根本不需要继续往下找了。

“杰里”预言的是不同的时间路径。由于预言本身的模糊性,他当时观察到的时空和他的两位同伴有些偏差。在他看到的未来里,安德顿杀人这件事还牵扯出很多其他事情。他还预测到了安德顿看到卡片之后的反应。

显然,“杰里”的报告才是正确的。当安德顿得知自己有可能会杀人时,他会因此改变主意。预见谋杀这件事阻止了谋杀的发生。这样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时间路径。但是“杰里”被否决了。

安德顿颤抖着把磁带倒回去,按下录制键,迅速录下一份完整的备份,然后把原始数据放回原处,取出备份磁带。能证明卡片无效的证据就在这里:废弃 卡片。接下来,只要把这份数据拿给威特沃,就能——

想到这,他不禁嘲笑自己太过幼稚。威特沃当然已经看过这份报告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篡夺了他的局长之位,让警察小组满天下追踪他。威特沃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更不会在乎安德顿的生死。

那么,他究竟该怎么办呢?还有谁会真的在乎他的清白呢?

“你这个傻子!”一个极度焦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他腾地转过身去,看见他的妻子正站在其中一扇门前,穿着警服,眼神哀伤。“别担心,”他冷冷地说道,一边举起手里的磁带,“我这就走。”

丽莎疯了一般地冲向他,表情扭曲。“佩奇说你在这儿的时候,我完全不敢相信。他不该让你进来的。他不明白你的处境!”

“我什么处境?”安德顿讥讽地问道,“在你回答之前,先听听这卷磁带上的东西。”

“我不要听!我要你马上离开这里!埃德·威特沃知道这里有人。佩奇正在拖住他,但是——”她突然停住,僵硬地侧过脸去,“他来了!他要硬闯进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千万别破坏你的美好形象啊。他说不定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呢。”

丽莎委屈地看着他。“楼顶上有艘飞船。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接着说道:“我准备马上起飞。如果你想一起走——”

“好吧。”安德顿也没有其他选择。虽然他拿到了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磁带,却完全想不出逃脱的办法,所以只好匆忙地跟上他妻子那瘦削的身影。他们大步流星地沿边门来到储物长廊,昏暗的废弃过道里回响着她的高跟鞋声。

“这艘飞船的性能很好,”她侧过脸来对他说,“燃料充分,随时都能起飞。我正打算去监管一些警察小组。”

安德顿驾驶着高速警船,提纲挈领地把少数派报告的内容说了一遍。丽莎安静地听着,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双手扣紧夹在两膝间。飞船掠过的乡间大地,仍然残留着战争的痕迹,就像地形图一样展开。大城市之间的荒凉地带,只零星点缀着农场和工厂残迹。

“我想知道,”待他说完,她才开口,“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多少次?”

“少数派报告?很多次。”

“我是指就因为其中一个先知的报告时间路径不对,就用其他先知的报告取而代之。”她眼神笃定地说,“也许拘留营里关押着很多和你一样的人。”

“不。”安德顿虽然嘴上反驳着,但是心里也感觉到隐隐的不安,“只有身处我的位置,才能看见卡片和报告,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但问题的关键是——”丽莎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如果我们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他们的反应或许和你一样。”

“这样也太冒险了。”他固执地狡辩。

丽莎尖声笑起来。“冒险?可能?不确定?有先知在你还怕这些?”

安德顿专心地开着高速飞船。“我的情况很特殊。”他重复道,“这些理论的东西我们待会再说。现在的问题是,我必须赶在你那个年轻聪明的朋友毁掉这盘数据之前,把它交给一个合适的人保管。”

“你要把它交给卡普兰?”

“当然。”他拍拍放在他们座位之间的磁带,“这个东西能证明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他一定非常感兴趣。”

丽莎颤抖着从包里掏出烟盒。“你觉得他会帮你。”

“他也许会,也许不会。不管怎样,值得一试。”

“你怎么这么快就改头换面了?”丽莎问,“这样好的装扮可不容易弄到。”

“只要有钱就好办。”他闪烁其词地敷衍了一下。

丽莎抽着烟,陷入沉思。“卡普兰也许会保护你。他的势力很强大。”

“我还以为他就是一个退役将军。”

“理论上——的确如此。但是威特沃调出了他的档案,发现卡普兰掌控着一个神秘的退役军团。实际上是个俱乐部,有一些身份特殊的成员,都是大战时的高阶官员,战争双方都有。他们在纽约拥有一座庞大的房产和三家高端出版机构,时不时地还花些凤毛麟角的钱上上电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已经相信你是清白的。怎么看,你都不会 去杀人。但是你要注意,那份原始报告,就是那份多数派报告,它也是货真价实的 。没被任何人篡改过。埃德·威特沃并没有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份报告。没有人冤枉你,也没有人想陷害你。如果你认为少数派报告是可信的,那你也必须承认,多数派报告也一样是真的。”

“也许是吧。”他不情愿地说道。

“埃德·威特沃,”丽莎继续说,“他并没有坏心。他的确认为你是一个潜在罪犯。换成谁都会这样想。多数派报告就摆在他眼前,而且那张卡片还被你藏在了口袋里。”

“我把它销毁了。”安德顿轻声说。

丽莎真挚地靠近他。“埃德·威特沃并没有任何动机来夺你的位。他和你一样,坚信测罪系统是有效的。他想让这个系统继续运转下去。我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他没骗人。”

“你想让我把这盘磁带拿给威特沃吗?如果他拿到,一定会把它毁掉。”

“胡说。”丽莎反驳道,“少数派报告的原始资料从一开始就在他手上。如果他真想毁掉它,还会等到现在吗?”

“也是。”安德顿承认,“但也有可能他还不知道这份报告的存在。”

“他的确不知道。这么说吧,如果卡普兰拿到这盘磁带,警方就将颜面扫地。你还不明白吗?这将证明多数派报告存在缺陷。埃德·威特沃是对的。要想测罪系统继续运行,你就必须就范。你现在只考虑你个人的安危,却没有为整个系统着想过。”她斜靠在舱壁上,捻灭了烟头,又从包里摸出一根。“对你来说,到底哪个比较重要——你自身的安危,还是系统的存活?”

“我自身的安危。”安德顿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确定?”

“如果这个系统必须靠关押清白的人才能继续运行,那它就应该被废弃。我关心自身安危,因为我是一个人。而且——”

丽莎从包里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沙哑地说:“我的手指可是扣在扳机上了。我这辈子还没有用过这样的武器,但我毫不介意尝试一下。”

一阵沉默之后,安德顿开口:“你想让我掉头,对吗?”

“对,回警局去。对不起。要是你能置大局于你自身之上——”

“别费口舌了。”安德顿打断她,“我会把飞船开回去。但你说的这些,是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买账,可别指望我会苟同。”

丽莎双唇紧闭,失了血色。她紧握着手枪,对准安德顿,纹丝不动地盯着他。安德顿让飞船转了个大弯。飞船猛的一斜,一只船翼宏伟地升起,上升到垂直方向。杂物箱里的零散物件哗哗作响。

安德顿和他妻子被金属臂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可船舱里的第三者就没这么幸运了。

安德顿的余光瞟见一个闪影,身后同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一个高大的男子因为突然失去重心,沉沉地撞上舱壁,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接下来的一瞬间,弗莱明迅速跳了起来,踉跄却敏捷地单手去丽莎那儿夺枪。一切发生得太快,安德顿吓得失了声。丽莎扭身看见扑过来的男子,尖叫起来。弗莱明瞬间便哗地把枪打落到地上。

他一把推开丽莎,拾起了枪,边喘气边咕哝道:“不好意思。”他尽量稳住身体,“我本以为她还会再说点什么,所以等到这时才动手。”

“你什么时候跟来——”安德顿想了想,没往下说。很明显,弗莱明和他的同伴一直在监视他,自然就得知了丽莎的飞船计划。就在丽莎和安德顿在飞船外面争执的时候,弗莱明偷偷溜进了飞船的后备厢。

“也许——”弗莱明说,“你最好把那盘磁带交给我保管。”他笨拙汗湿的手径直伸向安德顿的口袋。“你是对的,威特沃一定会把它烧成灰。”

“那卡普兰呢?”安德顿表情僵硬,仍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卡普兰和威特沃是一伙的。要不然他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卡片的第五行。他们到底谁是幕后指使,现在还不好说。也许还另有他人。”弗莱明扔掉手里的枪,掏出他自己的重型军用武器。“你简直是吃错药了,居然跟这个女人上了飞船。我警告过你,她是敌人。”

“可我还是不敢相信,”安德顿抗议道,“如果她真的是——”

“醒醒吧!这艘飞船可是根据威特沃的命令起飞的。他们想调虎离山,把你孤立起来,不让我们帮你。你要是变成光杆司令,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丽莎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她轻声说:“不是的,威特沃根本就不知道这艘飞船。我本来是打算监管——”

“你差点就得逞了!”弗莱明冷冷地说道,“我们十有八九被警察的巡逻船跟踪了。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说着他坐到了丽莎后面的位置上。“首先得想办法把这个女人除掉。然后我们要保证你能逃离这片区域。佩奇已经向威特沃告了密,他知道了你的伪装身份,现在肯定昭告天下了。”

弗莱明一手把那杆重机枪递给安德顿,一手老练地扣住丽莎的脖子,把她死死地锁在座位上。丽莎发疯似的到处乱抓,痛苦而微弱地哀号着。弗莱明充耳不闻,大手扣得越来越紧。

“这样就不会有枪伤。”他喘着气说,“她将在飞行途中意外坠亡——自然事故。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现在,得先把她的脖子拧断再说。”

安德顿出人意料地在一旁袖手旁观。直到弗莱明粗大的手指深深嵌进那女人惨白的肉里,他才突然举起枪托,狠狠地砸向弗莱明的后脑勺。那双大手松了开来。大块头的弗莱明摇摇摆摆,一头栽了下去,瘫靠在舱壁上。安德顿又朝他的左脸砸下去,他这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丽莎死里逃生,大口喘着气。她身体前摇后晃,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

“你还能驾驶飞船吗?”安德顿摇了摇她,急切地问道。

“应该可以。”她下意识地握住方向盘,“我歇一会儿就好,放心吧。”

“这把枪是部队的。”安德顿说,“不过还没在实战中使用过,是他们新开发出来的武器。我还得琢磨琢磨怎么用,也只有试试了。”

安德顿爬到横躺在船舱里的弗莱明身边,避开他的头,撕开他的外套,在他口袋里摸索。不一会儿,他就翻出一个浸满汗渍的钱包。

身份证上说,这男子叫托德·弗莱明,是一名隶属于军委中央情报处的陆军少校。钱包里还夹着一张利奥波德·卡普兰将军签过字的文件,声明弗莱明由将军的国际老兵团特别保护。

原来,弗莱明和他的同伙都是受卡普兰的指使。现在看来,那辆卡车,那次事故,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

卡普兰故意让安德顿逃离警察的视线。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在家打包的时候,卡普兰就派人把他带走。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自打一开始,他们就想方设法抢先警察一步,不让威特沃抓住他。

安德顿爬回座位上,对他妻子说:“看来你说的是实话。我们能联系上威特沃吗?”

她安静地点点头,指了指仪表盘上的通信设备。“你——发现了什么?”

“快帮我接通威特沃。我必须尽快和他联系。时间紧迫。”

她急忙拨通闭合机械线路,连上纽约总局。屏幕上闪过各个警官的全息小头像,直到埃德·威特沃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还记得我吗?”安德顿问道。

威特沃脸色惨白。“老天,出了什么事?丽莎,你准备带他回来吗?”他突然注意到了安德顿手里的枪。“听我说,”他慌忙说道,“千万别伤害她。不管你怎么想,真的不关她的事。”

“这我已经有数了。”安德顿说,“你那边能定位到我们吗?你得保护我们返航。”

“返航?” 威特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问,“你要回来?你准备自首?”

“是的。”安德顿急切地快速说道,“听好了。你得立马封锁猴子区。不能让任何人进出,包括佩奇。尤其是部队的人!”

“可是卡普兰——”威特沃的小头像说道。

“卡普兰怎么了?”

“他刚来过这里。”

安德顿的心头一紧。“什么?他去那儿做什么?”

“收集数据。他声称是出于自卫,把先知对你的预测报告都拷贝了一份。”

“那他已经得逞了。”安德顿说,“这下全完了。”

威特沃察觉到了不对劲,禁不住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我回总部后再告诉你。”安德顿话音沉重。

威特沃在警局大楼的楼顶等他们降落。安德顿驾驶的小飞船落地后,周围一圈护航的飞船才慢慢散开。安德顿大步流星地走向迎接他的年轻金发男子。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他对他说,“你可以把我五花大绑送进拘留营。但即便那样也没用了。”

威特沃的蓝眼睛泛出层层不解。“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问题不在于我。我当初就不应该离开警局大楼。沃利·佩奇在哪儿?”

“他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威特沃答道。

安德顿的脸色愈发阴沉。

“你把他的罪因弄错了。他真正犯的罪并不是放我进猴子区,而是给部队通风报信。你这儿被部队安插了奸细。”他话音未落,马上自责地改口道,“应该说是我被摆了一道。”

“我撤销了追查你的指令。现在,各个小组都在努力追踪卡普兰的下落。”

“情况如何?”

“他是乘坐一辆军用卡车离开的。我们本来一直尾随着他,但是那辆卡车开进了军事禁地。一辆大型的战时r——3坦克把守在那儿。如果硬闯,会引起内战。”

这时,丽莎步履维艰地从飞船里挪出来。她的脸色苍白,全身仍在哆嗦,脖子上被弗莱明掐出的淤血开始暗沉,愈发显眼。

“你怎么了?”威特沃喊道。然后他看见弗莱明横躺在飞船里。他坦率地看着安德顿,说:“你终于相信这不是我的阴谋诡计了?”

“是的。”

“你当初不会怀疑我是——”他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觊觎 你的权位吧?”

“你当然有这个想法。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我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地位一样。但这件事与你无关。”

威特沃问道:“你为什么认为即便把你关起来也无济于事了?老天,我们要把你关在拘留营里。预言中谋杀将要发生的那周很快就会过去,卡普兰不会死。”

“他的确死不掉,这点毋庸置疑。”安德顿分析道,“但是他完全可以证明即使不把我关起来,他的人身安全也不会受到威胁。他手里掌握着能推翻多数派报告的证据。他能摧毁整个测罪系统。总之,横竖他都赢了——我们是输家。部队想让我们蒙羞的阴谋得逞了。”

“他们这么大费周章,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中英大战之后,部队损失惨重。现在,他们的光景大不如前,无法再像战乱时期那么威风了。当年他们为所欲为,既掌控着国家军权,又垄断着国内事务。甚至还有自己的警署力量。”

“就像弗莱明。”丽莎勉强地接了一句。

“大战后,西署部队裁了军。像卡普兰那样的高官都被迫退位,丧失了实权。谁受得了那样的转变?”安德顿苦笑了一下,“我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和他有同样遭遇的大有人在。但是我们不能一直维系那样的局面。权力必须得到分配和制衡。”

“你说卡普兰已经得逞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威特沃问。

“我是不会杀他的。这一点你知我知,他也很清楚。也许他会折回来跟我们谈条件。我们的机构可以继续运作,但是参议院会剥夺我们真正的行动力。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结局,对吗?”

“当然不会。”威特沃断言,“总有一天我会掌管测罪系统。”说着他不好意思了,“当然,我不是说马上。”

安德顿脸色凝重。“可惜你已将多数派报告昭告天下了。要不然我们还能想办法封锁这个消息。现在这个情况,纸已经包不住火了。”

“我想也是。”威特沃尴尬地承认,“也许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胜任这个职位。”

“放心,你迟早会胜任的。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官,因为你相信正义。先别急,一步一步来。”安德顿迈开了步子。“我要去研究一下多数派报告的内容,看看我是如何杀掉卡普兰的。”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那份报告能给我一些启发。”

“唐娜”和“迈克”的数据带是分开存放着。安德顿挑出了负责“唐娜”的分析处理器,打开防护罩,拿出存放着预言的数据带。和先前一样,他按照解码表的说明,找到了相关磁带。不一会儿,读带器就开始运转了。

预言的情节和他猜想的基本一致。这就是“杰里”的报告——那个被取代的时间路径——产生的基础。根据这份预言,卡普兰的军事情报员绑架了从警局逃回家的安德顿,把他带到国际老兵团的总部,卡普兰的私人别墅。他们给安德顿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自愿放弃测罪系统,要么公然与部队为敌。

在这个已经不可能发生的未来里,安德顿作为局长,向参议院寻求帮助。但是参议院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以避免内战为由,倒插一刀肢解了警察系统,并打着“特殊时期”的旗号,颁布军事条例。安德顿带领众多怒火中烧的警察揭竿而起,冲到卡普兰家里,朝包括卡普兰在内的多名老兵团官员开火。只有卡普兰中枪身亡,在场的其他老兵都缴械投降。一场政变就这样成功了。

“唐娜”的预言大体就是这样。安德顿倒回磁带,准备播放“迈克”的预言。这两个预言应该基本一致。“迈克”看到的开头和“唐娜”一样,都是从安德顿意识到卡普兰密谋削弱警方势力开始。但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安德顿疑惑地把磁带倒回去,又播了一遍。令人费解的是,“迈克”的预言竟然和“唐娜”的不一样。安德顿又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遍。

“迈克”的报告和“唐娜”的大相径庭。

一个小时后,安德顿才结束核查。他收起磁带,离开了猴子区。一见他出来,威特沃马上问道:“怎么回事?我看得出来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安德顿喃喃道,仍然思虑重重,“不完全是。”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响。他下意识地朝窗边走去,瞟向窗外。

街道上挤满了人。大路中央,武装士兵排成四路纵队往前行进。在下午的冷风中,他们手持来复枪,头戴盔帽,身穿战服,举着他们视为珍宝的联邦西署同盟军旗帜。

“部队出动了。”威特沃神情惨淡地说道,“我想得太天真了。他们才不会跟我们交涉。有什么必要呢?卡普兰只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就行了。”

安德顿不觉意外。“他要公布少数派报告?”

“显然如此。他们会要求参议院解散我们,削弱我们的力量。他们会让世人以为我们一直在冤枉好人,最爱在夜里抓人,建立恐怖统治,诸如此类。”

“你觉得参议院会妥协吗?”

威特沃迟疑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妄下定论。”

“那我来说。”安德顿说,“他们肯定会妥协。外面发生的事情和我刚才在楼下了解到的完全吻合。我们现在孤立无援,只有唯一一条出路,再没其他选择。”他的眼中透出坚毅的光芒。

威特沃担心地问道:“你是指——”

“我要是说出来,你肯定会纳闷你怎么没有想到。很简单,只要我去实现多数派报告的预言就行了。我要杀了卡普兰。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们的声誉不受损。”

威特沃震惊地说道:“但是多数派报告已经被证明是假的了啊!”

“我能做到。”安德顿告诉他,“我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也很清楚一级谋杀罪的后果。”

“终身监禁。”

“这算轻的了。也许到时候你可以帮我走走后门,轻判成流放,把我送到某个遥远的殖民星球去。”

“你真的宁愿这样?”

“鬼才愿意!”安德顿毫不掩饰地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有豁出去了。”

“可你怎么动得了卡普兰呢?”

安德顿掏出弗莱明丢给他的重型军用武器。“就靠这个了。”

“他们不会防范你吗?”

“为什么要防?他们看到了那份少数派报告,知道我会改变主意。我的计划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那就说明少数派报告其实是错的?”

“不,恰恰相反。”安德顿说道,“只是我意已决。”

他从没杀过人。事实上,他从没亲眼见证过任何人被杀,即便他已经做了三十年的局长。对于他们这代人来说,蓄意谋杀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销声匿迹了。

警车载着他靠近集结部队。他坐在后座的暗影里,仔细检查弗莱明给他的手枪。完好无损。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意外。他清楚地知道未来半小时内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把手枪藏进怀里,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拥挤的人群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在人堆里推推搡搡,努力靠近部队。队列中的士兵密密麻麻,四周还布置着坦克和重武器,都是尚未投入实战的高端武器。

部队搭了个金属演讲台,还有上去的台阶。演讲台后面挂着联邦西署同盟军的旗帜,昭示人们他们曾创下辉煌战史。联邦西署同盟军的老兵团里还有战时敌对方的高官加入,坚称英雄不问出处。

贵宾席上坐着同盟军的指挥官,他们身后是少校级别的官员,全都热情高涨。周围是绚烂的各色团旗。完全就像在举办一个节日庆典。高高的演讲台上坐着表情肃穆的老兵团显要,紧张地翘首期盼着。场外,隐约可以看见几个警察小组,表面上是在维持秩序,实际上都是线人,只是在一边观察动静。要是没有骚动,部队可以继续集会。

傍晚的冷风带来密集的人群中嗡嗡的噪声。安德顿在坚实的人堆里往前挤。人们都急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开始焦躁不安。费了好大劲,安德顿才强行越过排排座椅,来到演讲台边的军队高官们身旁。

卡普兰就在其中。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卡普兰将军了。他曾经穿戴的背心和金怀表、拄的手棍,还有那身旧西装,全都荡然无存了。为了这个特殊场合,卡普兰特意穿上他压箱底的旧军装。他直挺挺地站在他曾经统领的将军团正中央,一脸肃穆。他的身上挂满各式飘带和奖章,腰间别着一把装饰用的匕首,头上戴着一顶军帽。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那个秃顶老头,竟摇身变成了眼前这名气势凌人的军人。

这时,卡普兰也发现了安德顿。他立刻拨开身边的人,大步走到安德顿跟前。他瘦削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喜悦,可见他是多么高兴在这里见到这位曾经的局长。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一边寒暄着,一边伸出戴着灰手套的手,“我还以为你已经被现任局长拘留了呢。”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安德顿简短地答道,握了握卡普兰的手,“毕竟,威特沃也有那份数据。”他暗示了一下卡普兰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包裹,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卡普兰将军虽然有些紧张,但心情仍不错。“今天可是军队的大日子。”他透露,“我马上就要正式向众人宣布你受虚假指控的来龙去脉,你一定喜欢。”

“你请。”安德顿丝毫没有胆怯。

“大家会明白对你的指控其实都是莫须有的。弗莱明应该把事情的大概向你解释清楚了吧?”卡普兰将军在试探安德顿究竟知道多少。

“差不多吧。”安德顿答道,“你待会儿只向大家宣读那份少数派报告吗?还有没有别的了?”

“我会把它和多数派报告作个比较。”卡普兰将军示意了一下,手下马上呈上了一个小皮箱。“这里装着我们需要的所有证据。你不介意我拿你作例子吧?你可代表着不计其数的无辜者。”说完,卡普兰僵硬地看了看腕表,“我得开始了。你愿意和我一起上演讲台吗?”

“为什么?”

卡普兰将军冷冰冰的外表锁不住内心的狂喜。“这样大家就能亲眼见到活生生的证人了。你和我,凶手和被害人,肩并肩,一起向世人揭露警方长久以来的邪恶骗局。”

“我非常乐意。”安德顿点点头,“我们还等什么呢?”

卡普兰将军不安地走向演讲台。他不自在地看着安德顿,寻思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他究竟知道多少。看着安德顿毫不犹豫地大步跨上演讲台,然后理所当然地坐到演讲者旁边的椅子上,他越发紧张起来。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说什么?”卡普兰将军大声问道,“这样一曝光,将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参议院可能会重新考虑整个测罪系统的合理性。”

“我知道。”安德顿抱着两臂说道,“让我们开始吧。”

人群里传出阵阵嘘声。卡普兰将军打开皮箱,把资料一一摆在面前,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卡普兰发话了,声音铿锵有力,“相信大家都认识。你们也许纳闷,这个被警方通缉的危险凶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人们的目光刷刷转向安德顿,热烈地注视着这个他们难得近距离一见的嫌疑犯。

“然而,就在几小时前,”卡普兰继续说,“警方撤销了对他的指控。是因为前局长安德顿自首了吗?不!事情另有原委。他现在坐在大家的眼前,但不是来自首的,因为警方已经还他清白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约翰·阿利森·安德顿都是无辜的。对他的指控应该归咎于一场高级诈骗,残酷无情、将无数男人女人赶上穷途末路的社会惩戒机制,竟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上。”

人们感到惊奇,把目光从卡普兰转向安德顿。他们都知道目前社会运作的基本原理。

“迄今为止,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被这个所谓的预防犯罪机构逮捕关押。”卡普兰将军煽情地说道,“并非由于他们已经犯下的罪行,而是由于他们即将犯下的罪行。 因为这个系统认定,如果让这些人拥有自由,他们迟早会犯下滔天大罪。

“但是未来之事,谁人能料?先知的信息一旦被人获得,就会立即失效。 认为一个人未来会犯罪的断言是一个悖论。首先,获得这个预言的途径就是荒谬的。那三个为警方工作的先知一直在自行作废他们自己生成的数据。也就是说,即使没有这些逮捕和关押,也不会有犯罪。”

安德顿漫不经心地听着演讲。台下的人们却聚精会神。卡普兰将军正在为大家展示少数派报告,解释其生成过程和表达的意义。

安德顿悄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枪,藏在腿下。卡普兰已经和大家分享完从“杰里”那儿获得的少数派报告。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接着摸过“唐娜”的报告,然后是“迈克”的。

“这就是原始的多数派报告。”他解释,“根据这两个先知的预言,安德顿将会行凶杀人。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这份自行作废的材料。”他甩开无框眼镜,架到鼻梁上,开始慢慢地朗读。

这时,他的脸上泛起异样的表情。他突然结巴起来,话音转瞬消失。演讲稿从他手中飘落。他突然一闪,像困兽一般蜷缩在演讲台旁边。

他转过扭曲的脸,只见安德顿站起身来,迅速向前几步,扣动了扳机。卡普兰发出一声惊恐万分的长啸,被听众的脚绊倒。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他跌跌撞撞,双手乱抓,两腿又踢又蹬,从演讲台上滚了下来。安德顿冲到台边,确保他真的得手了。

就像多数派报告预言的那样,卡普兰死了。他薄薄的胸膛炸开了花,冒出黑烟,尸身还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看到这一幕,安德顿心里一阵难受。他转过身,敏捷地穿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的军官们。他举着枪,逼退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然后纵身一跃,快速穿过混乱的人群。人们惊恐万分,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一幕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要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估计还得要一阵子。

守在外围的警察拉住了安德顿。警车小心地往前行驶,坐在车里的一个警察悄悄对安德顿说:“能逃出他们的手掌算你运气。”

“我也觉得。”安德顿心不在焉地答道。他靠在椅背上,努力镇定下来,却难以自持地发抖,头昏眼花。突然,他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吐出来。

“可怜的家伙。”一个警察同情地感叹道。

安德顿分不清这话究竟是说卡普兰,还是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四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帮丽莎和安德顿收拾好行李,抬到车上。五十年间,这位前局长不知不觉地累积了大量个人物品。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东西被装进箱子,送到等候在门外的卡车上。

卡车会直接送他们去基地,然后他们将搭乘星际运输专线前往人马座x。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旅程将非常漫长。不过,反正他也不会回来了。

“只剩最后两箱了。”丽莎说道,完全专注在打包任务上。她穿着毛衣和家居裤,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检查每一样可能被落下的物品。“我猜我们应该用不上这些新能源工具了吧。人马座上现在还在用电呢。”

“但愿你不会太想念这里。”安德顿说。

“我们总会适应的,”丽莎冲他匆匆一笑,“对吧?”

“希望如此。你真的确定你不会后悔?我就怕——”

“不会。”丽莎肯定地说,“你能帮我搬箱子吗?”

他们刚上领头的卡车,威特沃开着一辆巡逻车到了。他迅速跳下车,来到他们跟前,脸色异常憔悴。他对安德顿说:“出发前,你得给我说说先知出了什么问题。参议院已经在质问我了。他们想知道中间那份报告,那份否认声明,是不是对的。”他仍然一脸茫然,“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少数派报告是错的,对吧?”

“你是指哪一份少数派报告呢?”安德顿戏谑地反问他。

威特沃眨眨眼睛,“那就是了。我想我明白了。”安德顿坐上卡车,掏出烟斗,填上烟草。他用丽莎的打火机点燃了烟斗。丽莎又回房子里去了,最后一次确保他们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的东西。

“事实上,有三份少数派报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寻思的样子,他不禁觉得有趣。总有一天,威特沃会成长为一个不随波逐流、坚持自己立场的人。想到这点,安德顿感到一阵欣慰。疲惫的他虽然上了年纪,却曾是唯一一个清楚事实真相的人。

“这三份报告其实是前后连贯的。”他解释,“首先是‘唐娜’的报告。在那个时间路径里,卡普兰对我说了他的阴谋,然后我立马杀了他。然后是‘杰里’,他以‘唐娜’的数据作为基础,稍稍超越了她的时间路径。他预见到我必然会先掌握报告。所以,在第二个时间路径里,我会尽量确保我的职位。我并不真想去杀卡普兰,而是想确保我自己的生命安全。”

“所以,‘迈克’那份是最终报告?他是在我们所谓的少数派报告后面 生成的?”威特沃马上纠正了自己,“我是说,他的报告是最后生成的?”

“‘迈克’的报告的确是最后生成的。因为掌握了第一份报告,我决定不 杀卡普兰。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第二份报告所预见的。但是掌握了第二份报告之后,我又改变了主意。因为这第二份报告,也就是第二种情况,正是卡普兰所期望的。因此,再现第一份报告的内容,会对警方有利。那时,我开始为警方考虑了。我已经知道了卡普兰的阴谋。第三份报告否定了第二份报告,就像第二份报告否定了第一份报告一样。然后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这时,丽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走吧,我们准备好了。”她熟练地拉起卡车尾部的挡板,挤进驾驶室,坐在她丈夫和驾驶员中间。驾驶员发动了卡车,后面的车辆也陆续跟上。

“每一份报告都是不同的,”安德顿总结道,“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其中两份报告在一个观点上是一致的。如果任我自由,我就会杀了卡普兰。 这给大家造成了多数派报告的错觉。事实上,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唐娜’和‘迈克’预见到了同样的结果,只是时间路径不一样,所以相应的情况也就不一样。‘唐娜’和‘杰里’,所谓的少数派报告和多数派报告之一,都错了。他们三个,只有‘迈克’是对的,因为之后再没有生成其他报告来否定他。就是这样了。”

威特沃追着卡车一路小跑,白皙的脸上写满担忧。“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彻底检查一遍测罪系统的设定?”

“这种事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发生。”安德顿回答他,“我的案子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我能在第一时间掌握预言。同样的事情很有可能 再次发生,但只可能发生在下一任局长身上。所以你千万要小心。”说完,他朝威特沃意味深长地一笑,让这个年轻人更加不安。坐在他身旁的丽莎欲言又止,握住丈夫的手。

“你要时刻保持警惕。”他告诫风华正茂的威特沃,“悲剧随时可能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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