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丽兹(2/2)
“那你多花半小时不就可以了?”利玛斯问道,“那样就来得及了。如果工作做不完,晚上加半小时班不就可以了吗?如果你真的那么忙的话。”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很显然是在考虑怎么回答。最后,她宣称:“我要去和‘铁边’先生谈谈这个问题。”说完就走了。
五点半整,克莱尔小姐穿上外套,故意只说了一句“晚安,戈尔德小姐”就离开了。利玛斯估计她为两个购物袋的事郁闷了一个下午。他走到旁边的架子边,丽兹·戈尔德正坐在梯子下沿,读着一本小册子之类的东西。当她看到利玛斯过来时,有点歉疚地把小册子放进她的手提包里,站了起来。
“谁是‘铁边’先生?”利玛斯问她。
“我想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她回答说,“她答不上话的时候,总是那样说。有一次,我问她那是个什么人,她装得神神秘秘的,要我别管。所以我觉得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克莱尔小姐还真有一套。”利玛斯说。丽兹·戈尔德露出了微笑。
六点的时候她锁上门,把钥匙给了看门人。看门人的年纪很大了,据丽兹说,一战中他怕德国人袭击而整夜不睡,结果落下了战斗疲劳症。外面非常冷。
“回家的路远吗?”利玛斯问。
“走二十分钟就到了,我都是走回去的。你呢?”
“不太远,”利玛斯说,“晚安。”
他慢慢地走回住处,进门后转了一下电灯开关,灯不亮。他又去开微型厨房里的灯以及床边的电取暖器,都没有反应。门口垫子上有封信,他捡起信,借着楼道上昏暗的灯光看了起来。那是电力公司地区经理来的信,说他有九镑四先令的电费没有付清,很遗憾必须断他的电。
他成了克莱尔小姐的眼中钉,而她就喜欢和别人过不去。她有时训斥他,有时冷落他。每当利玛斯走近她时,她就浑身发抖,左顾右盼,像是要找自卫武器,或是寻找逃跑路线似的。如果利玛斯无意中把外套挂到了她自认为专有的衣架上,她就变得义愤填膺,站在衣架前发抖足有五分钟,直到丽兹看到她那样,把利玛斯叫来为止。利玛斯就走到她身边问:
“克莱尔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她咬着牙说,“什么事都没有。”
“是我外套的问题吗?”
“没什么。”
“那就好。”他说完就回到了书架边上。她那天一直都在颤抖,压低声音打了半个上午的电话。
“她在把这件事告诉她母亲,”丽兹说,“她什么都要告诉她妈妈,也经常在电话里谈论我。”
克莱尔小姐对利玛斯如此痛恨,以至于她觉得简直没法和他说话。有天他吃中饭回来,在他工作梯的第三格上发现一个信封,信封上把他的名字写错了。他拿着那只装钱的信封,第一次主动走到她面前说:“克莱尔小姐,你把我的名字写错了两个字。”她在那里不停地颤抖,两眼乱转,胡乱地摆弄着手中的铅笔,直到利玛斯离开。随后的几小时里她又鬼鬼祟祟地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
利玛斯在图书馆工作三周后的一天,丽兹请他去吃晚饭。她是在那天下午五点,装着心血来潮的样子请利玛斯去的。她似乎知道,如果请他明后天去吃饭的话,他可能会忘记。所以她在五点的时候问他,利玛斯开始好像还不太情愿,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邀请。
他们在雨中走到她的公寓。欧洲的城市风格差别不大,让人分不清这里是伦敦还是柏林。石头铺成的路上,积水中有光怪陆离的倒影,车辆在潮湿的街道上沉闷地行驶着。
有了第一次,以后利玛斯就经常去她住处吃饭了。她叫他去,他就去,她经常请他去。他的话一直很少。她知道利玛斯肯来吃饭后,常常在早上去图书馆上班前就把餐桌布置好,有时候把蔬菜也事先准备好,还准备好餐桌上的烛台—她喜欢烛光。她知道利玛斯肯定是个有很多隐情的人,预感到利玛斯有一天会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不辞而别,并且会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试图把她的感觉告诉他,有天晚上她说:
“你想走就走,我不会缠着你,阿历克。”他那棕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会告诉你的。”他说。
她的公寓是带厨房的一室一厅。厅里有两把扶手椅和一个长沙发,还有一只放满平价书的书橱。都是些经典名著,她也从没有读过。
晚饭后,她就和他聊天,他则躺在长沙发上抽烟。她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听进多少,她也并不在意。她会跪坐在沙发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和他说话。
有一天晚上,她对他说:“阿历克,你有什么信仰吗?不要笑—告诉我。”她等他回答。
他终于开口了:“我相信:去市中心要乘11路公交车,并且不相信开车的人是上帝。”
她像是认真地思索着,最后她又问:“那你到底相信什么呢?”
利玛斯耸了耸肩。
“你肯定相信什么吧。”她坚持地问道,“比如说上帝,我知道你有信仰的,阿历克。你有时候的神情给人的印象是,你肩负着特别的使命,就像传教士那样。阿历克,你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
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丽兹。你搞错了。我不喜欢美国人和公立学校。我也不喜欢那些阅兵队列,和那些参加阅兵式的士兵。”接着他认真起来,加了一句,“我还不喜欢谈论人生。”
“可是,阿历克,你还不如说……”
“我应该再加一句,”利玛斯打断她的话,“我不喜欢别人教导我应该怎样思考问题。”她知道他快要生气了,可她还是忍不住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那是因为你不想思考问题,你不敢去思索。你的脑子中毒了,有着太多的仇恨。阿历克,你其实是个狂热的信徒,我知道这一点,可我不知道你信仰什么。当然你并不想把你的狂热传染给别人,那样反而对你更不利。你很像一个发誓要复仇或者要做什么事情的人。”棕色的眼睛盯着她,利玛斯开口说话时,她被他的语气吓坏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他生硬地说,“我就不管别人的闲事。”
接着他又露出微笑,那种坏坏的笑。他以前没有这样笑过,丽兹知道他是在施展他的魅力。
“那我们丽兹相信什么呢?”他问。
丽兹回答道:“我不是好糊弄的,阿历克。”
后来有天晚上,他们又谈起信仰问题。那是利玛斯先开的头,他问丽兹是不是信上帝。
“你误解我了。”她说,“全错了,我不相信上帝。”
“那你相信什么?”
“历史。”
他吃惊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
“哦,丽兹,哦,不。你难道是个共产主义者?”她点了点头,听到他的笑声,她像个小姑娘似的红了脸。她有点生气,也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并不在意这一点。
那天晚上,她让他留下来过夜,他们成了情侣。他早上五点就离开了她的住处,对此她能理解。她倒是觉得很自豪,而他似乎还有点难为情。
他离开她的住处后,转向通往公园的路。晨雾中,十几米外的路上有个人影。那是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又矮又胖。那人靠在公园的栏杆上,雾中的身影有点朦胧。等利玛斯走近时,雾好像更浓了,包裹着栏杆处的那个男人。浓雾散后,那个男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