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城主(1/2)
某杂志回函的问题里面有一题:“请问您在今年见报的案件中最感兴趣的是?”我的回答如下:“我从来不曾对真实案件感兴趣,我只在里面看到不堪的现实苦恼。”
最近一发生什么复杂的案件,新闻记者就拜访侦探作家征求意见,这貌似还挺流行的。只不过碰上我这种对社会新闻几乎不闻不问的人,一头雾水之余免不了反过来询问采访记者的来龙去脉,相当冒昧。
很多人都问过我:“你小说里的点子,有许多是来自于真实的犯罪案件吧?”而我会这么回答:“不,没有一个点子的灵感来自于真实犯罪。它们与我的推理小说之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它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因此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犯罪实录这类读物有趣。”
曾有博学的老人仔细地告诉我发生过的珍奇案件。案件的确离奇,也因为老人说得妙趣横生,估计会有一大部分人听得津津有味。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真实案件,我都不曾从中体会到丝毫乐趣。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虚拟国度的居民。我喜欢大苏芳年[30] 的残酷画[31] ,对真正的血却没有兴趣。犯罪现场的照片之类的东西,只会令我作呕。
“对我而言,白日里的世界就像虚幻空间,夜晚的梦境才是我的现实。那里有我真实的生活。”爱伦·坡也曾写下过类似的话。“乌羽玉夜幻梦中,怎说白昼诸掠影。”这是几年前谷崎润一郎氏特意为我写的和歌,现在还挂在我家壁龛上。我觉得它与爱伦·坡的话有一脉相通之处,对它爱不释手。
陀思妥耶夫斯基《女房东》的主角奥尔德诺夫“自小就是个闻名街坊的怪人,由于性格古怪孤僻,不但受朋友排挤,还一直受到周遭人刻薄冷漠的对待。”我正好读到这部分,所以引用了这一段,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处处可见这样的角色。
读着《女房东》里的句子,勾起了我一股近似乡愁的情绪,我回顾自己的少年时代。彼时的少年,明明比任何人对“他人刻薄冷漠相待”更敏感,却戴上面具掩起内心的波澜,看着似乎很平静,其实内心强烈地厌恶现实。
少年时代的我有个毛病,喜欢夜里在黑暗的城镇里游荡,嘴里喃喃自语。当时我居住在小波山人[32] 的《世界童话故事》里。于我而言,久远时光另一头的异国他乡才是现实世界,是比白日的纸牌游戏更逼真更能激荡我心的地方。我模仿只存在于那个国度中的不同角色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谈论远比现实世界更现实的幻影国度的大小事。可要是夜晚的路上突然冒出个人搭讪我,我就得强迫自己立刻回神,回到这个对我来说极其陌生的现实世界。每到此时,我便会立刻陷入消沉沮丧的情绪中,又成了个怯弱的老实人。
通往我精彩绝伦的梦想国度的交通工具是名为“文字”的船舶,文字对我来说,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文字以及铅字,那正方形的、冷漠的铅与某些金属制成的合金,宛如异于地球物质的陌生物质。铅字正是通往我梦想国度的珍贵天桥,我深爱着“铅字的非现实性”。
为了凑齐购买铅字的资金,我过了大半年极为自律的生活。我已经不太想得起来具体的条件了,大概是答应父亲早起。到了最后一天,他给了我一大笔奖金,我立刻奔向镇里唯一的铅字店,请店家包了一堆我日思夜想、散发着金属气味、闪闪发光的四号铅字。此外还有几片白木铅字盒,我和朋友抱着它们,回到我四叠半大的房间。
买了铅字、盒子以及一罐印刷墨水后,我的奖金就用光了,所以只得自行制作印刷机械。我在附近的名片印刷厂的店头见过,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来木制手押印刷机的制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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