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世界尽头【22】(2/2)
她们一走,刘青柏就把茶杯放下,对邢朗笑说:“如果不是你出事了,可能我还见不到你。”
邢朗脱掉湿透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掂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你知道?”
“老姜要治你,我当然知道。”
邢朗向前弯着腰,左臂撑着膝盖,右手捏着杯子,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不是你的主意吗?”
刘青柏笑着摇摇头:“如果是我的主意,你现在还会坐在这里跟我聊天吗?”
邢朗抬起眼睛看着他,脸色阴沉又冷漠,道:“我来不是为了和你聊天,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是不是‘将军’?”
刘青柏怔了一怔,忽然矮了几寸身,想看一看窗外的夜幕,只看到厚重的窗帘,口吻有些感慨:“看来你还没有弄明白。”
他扭头直视邢朗,说:“‘将军’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他们’是一个组织,‘将军’就是他们的代号。”
“那你是组织中的一员吗?”
刘青柏很平淡也很果决道:“不是。”
邢朗没说话,只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笑。
刘青柏看懂了他笑容里的讽刺和不信任,全然未察觉似的,说:“正因为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他们’想除掉我,还有你。”
邢朗紧紧捏着杯口,盛满滚水的光滑的白瓷狠狠的灼烫他的指腹,烫的又疼又痒,他咬牙切齿的说:“那你怎么解释徐畅和余海霆?”
刘青柏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出神了半日,怅然的叹了声气,道:“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他的身体又矮了几寸,双臂无力的撑着膝盖,低下头凝视着地板,道:“徐畅的确是我的线人。”
邢朗却渐渐坐直了,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刘青柏道:“一直以来,芜津市的人口贩卖组织很猖獗,每年的失踪名单都被省厅密切关注,省厅让我们清查,想尽一切办法清查。我想的办法就是打开一个缺口,投放鱼饵,等着鱼咬钩。徐畅就是我放出去的鱼饵,他很有信仰,党性很强,我很看好他,就让他背着污点的名打进敌人的内部。”
刘青柏停下,又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让我失望,不到一年就摸到了那伙人的老巢,打探到他们即将有批‘货’要出手。那是一个把他们人赃并获的好机会,还能揪出他们的上线。我们制定好方案,在他们交易的现场里应外合,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他越说越艰难,说道关键处,渐渐的止了声。
邢朗面无表情道:“但是你却没有按照原计划出警,为什么?”
刘青柏双手捂着脸,从手掌的缝隙间悠长的探出一口气,道:“我接到一个电话。”
邢朗神色一紧:“谁的电话?你们都说了什么?”
听着他像是审问疑犯般的口吻,刘青柏放下手,眼神深沉又茫然的盯着他看了片刻,自嘲般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内容。”
“……那个人告诉我,徐畅已经暴露了,我们的行动也已经暴露了。他威胁我,让我抛弃徐畅,放弃行动。”
邢朗冷笑:“威胁?如果你行的正坐得直,又有什么把柄让人威胁?”
刘青柏又是一笑,慢慢的直起腰,看着邢朗说:“你还年轻,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或许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一个政治从事者,总有一些不能放大的黑点。”
邢朗对他的官场心得没有兴趣,又问:“所以呢?你接受‘他’的威胁,放弃了徐畅,让徐畅变成一颗弃子?”
“……是。”
邢朗立刻想起被埋在迷宫内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徐畅,以及徐畅脸上那一团黑雾。
“但是你不能,对徐新蕾见死不救!”
“我晚了一步,等我派人保护徐新蕾的时候,徐新蕾已经失踪了。”
邢朗很疲惫很无力的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凄惶的冷笑:“本来我并不恨你,但是刚才我在浴室看到你的女儿,忽然就非常恨你。”
刘青柏猛地抬头看他,金铜色的脸上似乎有一根筋在抽动,从他的额角一直牵扯到下颚。
室内的气氛变得凝着且沉重。
书房门忽然被敲响,随后被轻轻推开,浴室里的女孩儿披上了一件藕粉色针织衫,端着托盘走进来。
邢朗转头面朝着窗帘,刘青柏起身走向书桌。
女孩儿把一盘饺子放在邢朗面前,摆上了一碟醋,和一双筷子。
邢朗回过头,低声道:“谢谢。”
女孩儿就着半蹲着身子的姿势仰头朝他看,刚好对上他的眼睛,粉白色的脸上颜色陡然加深了,慌慌的垂下眸子,说:“唔,没关系。”
她没有离开,而是退后两步坐在书房正中的会客沙发上,单手撑着下颚,朝邢朗的侧影看。
邢朗没有动那盘饺子,而是盯着刘青柏翻箱倒柜的背影看,并不知道坐在一旁的女儿什么时候起身离开了书房。
翻找了几分钟后,刘青柏拿着一个优盘回来,把优盘递给邢朗:“这是录音。”
“什么录音?”
邢朗问着,伸手接住u盘。
刘青柏坐下,道:“那通电话的录音。”
邢朗有一瞬间的吃惊,随后那点意外就烟消云散了。
既然刘青柏能给他这段录音,就说明录音已经被他处理过,处理成能被他听的版本。
刘青柏指了指他手中的u盘,道:“我查过那个号码,查不到,只有这段录音。”
邢朗合手握住,沉默的看着他。
刘青柏道:“交给你了,能不能查到录音背后的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不怕我把他揪出来,他反咬你一口?”
刘青柏笑道:“你看看我现在的处境,被他反咬一口也不算什么了。如果你真能查到最后,或许还能帮到我。”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你不应该跑,你跑了,反倒把罪名坐实了。”
邢朗讪笑:“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你已经被停职调查了,没有人再护着我。如果我被姜副局带走,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再说了,我对审讯那一套太熟悉,如果我不认,他们就会把我困死在牢里。”
刘青柏低头沉吟片刻:“老姜这次绕过我,直接对你下手,这一招我没料到……你怎么想?”
邢朗道:“只要揪出一个,剩下的就能连窝端,现在就怕那些人的动作太迅速,不给我反扑……”
一语未完,书房门再次被推开。
女孩儿捧着一套衣服走进来,目光一直停在邢朗的方向,却没有看他,走到茶桌边才转头对刘青柏说:“爸,这是我哥的衣服,让……”
说着,她目光一挑,看了邢朗一眼,触了火般又慌忙收回,看着手中的衣服,道:“让这个哥哥换上吧。”
刘青柏很意外的模样,看看女儿,又看看邢朗,然后指了指东面的一个小卧室:“邢朗,你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邢朗没有过多客套,接过衣服对女孩儿道谢,进了卧室。
女孩儿赶了一声过去:“都是新的,我哥没穿过。”
“谢谢。”
刘青柏没头没脑的指了指卧室方向:“这不是你刚给你哥买的吗?”
女孩儿没搭理他,又拿起邢朗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小鸟似的飞了出去:“我帮他把这件衣服烘干。”
几分钟后,邢朗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卧室出来,看到自己刚才搭在椅背上的湿衣服不见了,正要问问刘青柏,一抬眼看到刘青柏神情异常严肃的看着自己。
“你跟魏恒的事儿,我多少知道一点。”
听他说起魏恒,邢朗脸色沉了沉,道:“你想说什么?”
刘青柏向他身上那套衣服指了一下,道:“我们家这丫头年纪还小,她如果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当真。”
邢朗:“……你多虑了,我绝对不会多心。”
出去不需要再翻墙,刘太太打着伞把他送到后门,临行前又递给他一把崭新的伞。
邢朗撑着伞,走在院墙下,忽而停住,仰头朝三楼书房的方向看去。
书房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刘青柏立在窗后,那张刚毅又端正,犹如石像般的脸正微微下视,凝望着他。
邢朗有瞬间的恍惚,他又一次想起了他初次踏入分院局的那一天,当时他站在办公楼前向上看,看到的正是这张脸。
今昔比之往日,竟无半点差别。
回到车上,邢朗打开车里的灯光,把u盘插入车载电脑之前看了一眼马克笔写在u盘上的数字;160612。
16年6月12号。
邢朗关掉灯光,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这段尘封两年之久的录音响起。
一段短暂的噪音过后,刘青柏的声音率先响起,随后是一道经过变声处理的男声。
这段录音被掐头去尾,只保留了‘他’威胁刘青柏的过程。除此之外没有丝毫信息。
邢朗明白了为什么刘青柏不追查这条线索,因为这条线索几乎可以放弃,没有半点利用价值。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价值,他一次次的听,一次次的放慢速度,一次次的增加音量,终于发现了一道游离在两人对话之外的音波。
这似乎是一首歌,邢朗把音量调到最大的程度才从歌词的发音中辨认出是一首日文歌。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听到这首日文歌时,竟觉得莫名熟悉。
这古怪的旋律,挽歌般的节奏,处处彰显着这首歌的与众不同。
邢朗关掉音响静心想了一会儿,很快想起对于这首歌的熟悉感的源头。
秦放!
当把这首歌和秦放相联系在一起时,邢朗的思路骤然畅通,心脏随之猛跳了两下。
他想起来了,两年前季宁安去世,秦放大受刺激,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一首送葬曲般的日文歌,日日夜夜的听,日日夜夜的循环,连带他都不得不对这首歌印象深刻。
而存在于u盘里的这首歌略带回音,且极有立体效果,很显然是在某种公共场合播放。
邢朗并不认为会有谁和秦放一样神经病,在公共场合播放一首送丧曲。
秦放在季宁安死后,唯一播放这首歌的公共场合就是他投资做大股东的一间日料餐厅。在季宁安去世的第七天,在餐厅里循环了整整一天。
而季宁安的头七,正是16年6月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