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屈辱和震惊(1/2)
辰光勿早了。喜艾用力抱了抱佰草,我该回去啦!师傅叫我帮她买点零碎东西,回去晚了赶不到车呢。
佰草送她去车站。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喜艾用力攀上去,回头大声对佰草说,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声音湮没在春夜缱绻之风里。佰草鼻子一酸。喜艾奔跑着到车的最后面,贴在车窗上喊,佰草,暑假回来帮你做裙子!
佰草挥着手,提着半袋剩下的菱角,站在路灯下,突然哭起来,就像一个迷路的娃娃。
初染上课越来越不用功。总是在看其他书,或者听音乐,或者画画,或者睡觉,或者发呆。她什么书都看,什么领域的知识都感兴趣。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周振甫的《诗词例话》,米·普里什文的《人参》,吉本巴娜娜的《白河夜船》,甚至《本草纲目》,亦舒的《人淡如菊》……她的桌上抽屉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有时甚至有武侠和言情,旧烂的盗版书,她照样认真地看。佰草会劝,看书也该有个系统啊!
她只是笑,我做什么都不要系统的。书是用来看的,看过就好,我没那么多讲究。
佰草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该上课看这些书。
初染做个鬼脸,继续埋头。
佰草知道,她只会听家程的话。于是偶然遇见家程时,便找到了话题。家程与她交谈,冷静且淡漠。他对其他女子都是这样,冷淡的节制的有礼貌的,言语寥寥,不见悲喜。她想捕捉他脸上的一丝笑容,但他只是冷静地有礼貌地微笑,那种叫她绝望叫她心疼的微笑。
她不想再在这种微笑里多留一分钟。她装做万般决然,转身离开。她告诉自己不要沉溺不要沉溺。但她听见他说,谢谢你,佰草。
他叫她佰草,叫她的乳名,而且声音那么温和。她像溺水的孩子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惶然知道紧紧抓住,却不知那是更深重的沉溺。她回头看他,他温和微笑,谢谢你对她这么好。她该懂事些,她该知道珍惜你的好。
佰草并不在乎初染到底珍惜不珍惜她的好,她也只是自然而然做这一切。而有了家程这句话就不一样了。宛如风絮的内心骤然有了着落,多么委屈都已不在乎,一些无谓的细节眷顾了她小小的苦涩的心,她觉得这是好的。许是她还小,不知道这样无着的情感是多么的伤人多么的绝望多么的没有意义。而事实上,不存在有无意义之说,只是你自己愿意,就够了。就像扑火的飞蛾,仅仅是它愿意而已,仅仅是它喜欢那团疼痛的毁灭的光明与温暖。这不是谁的过错,这与旁人无关。
她一直面露微笑,你一定会觉得她是个从容文静的姑娘。但她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小人儿在跑,跑得气喘吁吁,倔犟的执拗的。小人儿爬上了高高的塔尖,小人儿在风里落下眼泪,小人儿发现自己已经跑得太远,已经离开了她寄居的身体,她寄居在那个温和平静的姑娘心里。
她一步一步上楼,小心翼翼地想着他的话,像捧着蜡烛在风里走的小姑娘。不敢奔跑,只是小心地感恩地珍爱着那脆弱的火苗,那虚无的温暖。
她突然想,自己只要在初染身边默默地分一丁点暖意,只要一丁点。此时她一点也没有野心,她只要那一丁点的眷顾与怜惜,就够了,这是真的。
初染在数学课上看《本草纲目》。初染拿薄纸蒙在书上描画那些古老的植物。一笔一划,执拗坚决。数学老师,那个戴着冰冷金丝眼镜的女人一直不喜欢初染。她原是著名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年轻时堪称冰雪美人。而偏偏中年离婚,再婚后嫁了学校的生物老师,生活一直不得意。加上一直没有评上职称,于是对社会抱有极大不满。原本学校不给她教竞赛班,她一气之下割脉自杀。抢救过来后,学校只好把二班数学交给她。
老师在向初染走近。佰草暗地推她,要她收敛。她却不闻不问依旧如故。眼见老师已面如冰霜,把初染叫了起来,要她回答一个问题。初染自然不懂,佰草就悄悄地把答案告诉她。她听到了,也不屑回答。老师火了,有些同学注意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们家有背景你就可以为非作歹了?再有背景还不是那么回事,再有背景还不是要家庭破裂?最好给我注意点!
班上一片哗然。有些女生一脸恶毒的笑容,也有男生一脸愤怒。老师旁若无人,林初染,你给我滚出教室。陈佰草,你在一边恶意传递信息,也给我出去!
初染冷笑,我就是不喜欢你。无论你说什么。只是你无权要佰草出去,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自己滚出去就够了。她从容地离开,还不忘拿走那本厚厚的《本草纲目》。佰草迟疑着,满是讶异和委屈。老师尖刻地说,我要你出去,你还不出去吗?佰草含着满眼的泪,默默离开座位。
这是她第一次被赶出教室。纵然表面再平静,还是抑制不住屈辱和震惊。同学们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初染非常平静,佰草,你不要出来就是了。
佰草心里委屈,我都出来了你却这么说。
初染笑,我连累了你。但这没有必要,你完全可以跟老师争执。
就算佰草再有涵养,终究是要颤声争辩,初染,我是出来陪你的。
初染吐了吐舌头,你是好学生,不该出来陪我的。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数学老师会连带着一起讨厌你,这完全没有必要。她放下手里的书,上前拥抱佰草,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的好,但我不希望伤害你,真的。
这句话让佰草哭得更厉害。她索性伏到初染怀里,像平时初染在她怀里一样。初染说,佰草,你总是活得太累,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总是这样,温和的善良的无节制地对大家好,这又何苦?没有人记得你今天做过的事,除了那些真正在意你的人。你没有必要委屈,没有必要妥协,没有必要永远保持微笑。有时候我看你这样,真的很心疼。
一句话使佰草默然。初染怀抱佰草,你常常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其实你才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这样劳累,我们都还年轻。你想让所有人对你满意,这是不可能的。你想要紧紧埋藏内心,这也是极累的。我不想要你这样。佰草,你是我唯一的姐妹,我多么爱你,我不要你难过。
初染跟班主任说,要单独坐到教室后面去。班主任很是吃惊。初染说,我就是要坐到后面去,我喜欢一个人。班主任问,难道陈佰草不好吗?初染皱眉,这与他人无关。我只是不想打扰别人。
黄昏,下课后,她执意收拾东西,奋力挪动桌子。佰草非常难受,哀哀切切,初染,你不要我了吗?
数学老师那么讨厌我,我不能让她也讨厌你。初染凑到她耳边,我就是调一下位置嘛,下课我再来找你玩。
初染就一个人把桌子挪到了教室后排。佰草跑过去,初染,我不许你这样。我不许你不好好学习,不许你上课看其他书。她抿着嘴,用力阻止初染,并用力把初染课桌里的杂书统统往外搬。以后不许你看这些书了,连沈家程都说过了!
初染愣了,继而笑靥如花。她上前拥抱佰草,汗津津的双手搂住佰草的身子。佰草,你不会离开我,是吗?无论我怎样坏,你都不会不理我,是吗?
佰草重重点头,眼里有丰盈的泪水。
是,我不会离开你。你也是我唯一的姐妹。我希望我们一直好好的。走,我们回去。
佰草用力把初染的课桌搬回原处,帮她清理好桌子,走,我们出去吃东西吧。
初染紧紧拉住佰草的手。她们相视而笑。她们彼此进入彼此的生命,她们各自的伤口都被彼此撕开,她们相依相偎,她们不离不弃。成长的矛盾与锐痛叫她们猝不及防。她们彼此拥抱,彼此安慰。
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柔和的夕阳,越过高大古老的教学楼照进幽暗的花园。园子里的栀子树正开着满枝洁白花朵。那些玉色的花骨朵宛如一枚枚精致的蜡烛。她们从深翠的叶子间找到碗口般大小的花朵,一支支折下,养在清水瓶子里。初染则把花朵插在浓密漆黑的头发里。花朵仿佛是从头发里开出的。
初染,你答应我,要跟同住的女生处好关系,不然你会受到伤害。你要答应我,对你妈妈好一点,不要继续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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