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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阑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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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清凉,满坡艾草菖蒲的芳香。淙淙泉水从山石间汩汩而出,湿润的石头覆满深苍的青苔。一条细窄蜿蜒的小路隐没与茂盛草木,蓬勃的藤蔓遍地纠缠。山谷里开着白茫茫的女贞,橘红的凌霄,妃色的夹竹桃,如雪的木香,粉紫的桐花……一望过去花开成海,绿浪滔滔。他拨开厚密草木,躬身前行。他要去见她,他已感到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她的笑容,一如这开到放肆的花朵,一如这绿到痴醉的树叶。

走了很久,路愈来愈崎岖窄小,时不时有莽撞飞虫迎面而来。蚊虫亦很放肆,毫不客气叮咬他的全身。山里蚊子很毒,他又痒又疼,停下来喷涂临行前旅店老板娘嘱咐带上的花露水。

老板娘说,哎呀呀,你去这山里做啥。那山里穷得要死,蛇虫也多。

他微笑不语。

老板娘啧啧摇头,现在的人都高兴往山里面跑,找刺激。这山里面风景是不错,可是实在穷。路也难得走,我怕你去了晚上也来不及回来,住的地方也没有。

他问,可有外人去山里住下?

老板娘抖了抖抹布,谁住到里面去呀!山里面男人去煤矿了,女人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出去嫁人,都想出这穷地方,谁好端端的还要住到山里去呢!哦……不过,倒有个年轻女娃娃进去了,听说在山里教书。

他默默微笑。

老板娘摇头,那个女娃娃进山前也在我这里住过的。也是个生得很干净的女娃娃,怎么就愿意到山里教书呢!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不清爽了。

他依旧是微笑。

日已西斜,带来的粢饭团已吃光。捧了几口溪水解渴,看见大片鸟群从山头掠过,飞入山谷深处。这一切似乎在梦里见过,他并不陌生。她所在的村庄还没有出现,回头已不见来路,而朝前,亦没有方向。树木遮天蔽日,再走几步,草深没至人腰。天色昏暗,飞虫更多,手臂已被藤蔓划出斑斓血痕,又辣又疼又痒。

他选取一块大石头为坐标,向四个方向分别查看。他想起从前在槿安,他一次次带她去惠云山。她双唇紧抿,只是一直往前走,清冽眼神里写着执拗与坚定。遇见难走的地方,他会抱起她。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有时候找不到路,她也不害怕。他会选一块空地为坐标,要她留在原地。等他从四个方向探明前路,再回来接她。

而这一次,朝四个方向走出去很远,也没有见到村庄。他只有回到原处。他已在深山,夜气弥漫,回小镇是不可能了,而亦未携带帐篷,在此安营过夜不现实。看来他今晚一定要见到她,他只有选择朝前走,毫不迟疑。

腿极酸疼疲累……若干时日之前,他尚西装革履举杯邀盏于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地来回周旋,他尚天南海北飞来飞去应酬公务。此时看来,一切都是虚空与枉然。夜已墨黑,手电的小把光束只能照亮小片黑暗。他深一脚浅一脚朝密林深处而去。虫声如雨,纷然四起。这山中暗夜幽深宁静。

脚踝已肿起。他想,她当初也是这样艰难决然地进山的吗?这条路,亦是她当初走过的吗?他看见她的笑靥她的眉眼,内心暖然。

走出芭蕉林,一座简单竹桥给他峰回路转的希望。过桥,涉溪,穿过玉米田,有人宽的窄路。浅浅沟渠清水泠泠。他呼吸渐渐急促,步履沉重。

小路尽头,是山坡。翻过,灯火阑珊,一座村庄。

狗吠交错,疲倦之至的他几乎踉跄。喜极之际,人却安静。他想起她的信中说过,我所在的村庄,仿佛另一个世界。这些年我一直走进这些村庄,做一些简单微薄的事。我知道我不能改变任何现状,但我知道,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我渴望跋涉与磨难,这一切让我坚强冷静。家程,每当绝望,我总是会想起你。想起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闭上眼,张开双臂,即可感觉,我在你的怀抱。

他一直在一边看着她。她在小木楼外梳洗漆黑的长发,月色洁净。一只大狼狗蹲在她身边。他眼中似有泪意。他轻轻走过去,平静而欢喜地喊她,囡囡。

她一怔,眼神有片刻恍惚。大狼狗非常凶狠地狂叫。她忙唤回狗,直直看定他,缓缓笑了,家程,是你?

是我。他慢慢拉过她的手,是我,我来了。

她突然用力抱住他,手中的木梳扑答落地,她踮起脚,她捧着他的脸,她笑着,流下清澈眼泪,家程,这是真的,你来了。

她在这里已住下一年多。之前的岁月,她一直在繁华都市生活。她恋爱,写书,失恋,开酒吧,做服装生意,亦去过国外,想寻找母亲的下落。父亲已自然而然与她断绝来往。她散尽家财,过浓烈绚烂寂寞孤独的生活。她试图接近生活的本质,她尝试各种生活状态……

有一日,她去了芭蕉,那给过她不可平复之伤的城市。她托人找到了谭。当年风流倜傥的谭,已是面目全非。出狱后他在一家超市打工,生活寒苦。他的画卖不出去,他脾气暴烈,他打架斗殴,他数遭拘禁。终于知道自己早已风华褪尽,被生活推入绝望的深渊。这才安静下来,在城市暗无天日的角落做小生意,为一些淡薄收入而欢喜……再然后,娶妻生子,颓然老去,不可阻挡。她还是见到他。她想充满恨意地看他,但她突然心软,趁他迷茫趁他没认出她时,转身便走。她感到耻辱。就是这样一个颓丧平庸的男人,竟给她带来那样的痛苦。就是这样一个丑陋衰老的男人,竟然改变她命运的轨道。她在芭蕉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走,高跟鞋底敲出苍凉决然的声音。

她去了峡谷。那以后,她去了许多过贫穷的村庄,为那些小学捐书捐钱。一年多前,她刚来这座村庄,这里的小学不过十多名学生。而现在,小学校已有五十多名学生,他们欢欢喜喜喊她林老师,跳上来热烈拥抱她。她联系教育局,为村庄小学修葺破败的教室,给孩子们发新教材,添置体育教具……她站在操场高台上,为孩子背诵海子的诗歌。她也会生气,也会发脾气,但过后依旧是笑靥如花。她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每日粗茶淡饭布衣赤足,长发披垂,插上新鲜花朵。村民们亦渐渐接纳她,不再怀疑不再排斥不再冷漠。甚至还有年轻男子喜欢她,于深夜时分来到她住的木楼外唱羞涩的情歌,或者悄悄留下新鲜蔬菜与水果。也有一两个不安分的男人日日觊觎她,想悄悄潜入她房里。村长妻子疼极了她,把自家大狼狗送于她,为她看门守院。那些不安分的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村庄里的人这样提起她,我们的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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