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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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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莉莎心头一寒。每当别人冲她发火的时候,她总会有这种感觉。但同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本来一心想要抗拒的事情,让自己被扯进了乔的精神状态,扯进了他的问题,他的两难境地,扯进了他的需求之中。在保护性的冲动面前,她无力招架。她小心提问,是想帮助他,而现在她所得到的回报却是他的敌意,而她自己的需求却无人问津。既然他不打算来关心她,她就准备自己照顾自己吧,可现在就连这条路也被堵死了。她飞快地开了口,用自己的问题把他的问话挡了回去:“你为什么要抹掉留言机上的信息?”

他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三十条留言可以作为骚扰的证据,你可以把它们交给警方。”

“警察不肯……”

“好吧。那我可以听一听。它们可以给我当证据。”她从浴缸里站起身,一把抓下一条浴巾包住自己。这个突然的动作让她有些头晕。也许她的心脏出了什么毛病。

乔也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会这样。你不相信我。”

“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她用浴巾擦着身子,动作比平时迅猛。“我只知道,今天我过得很糟,而一回家又要面对你这过得糟糕的一天。”

“糟糕的一天。你以为我只是在讲过得很糟的一天?”

现在他们都回到了卧室里。她已经开始寻思自己是否做得太过火了。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提前跑出了浴缸,正四处寻找内衣,背上的疼痛也还在扩散。克拉莉莎和乔,他们很少吵架。她尤其不擅长争论。她向来就不能接受那些论战规则,它们容许或者逼迫你说无心之语,讲不实之词,揭扭曲的真相。她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每说出一句带刺的话,不仅会让她离乔的爱越来越远,还会愈发远离以前所拥有过的全部爱意,并且让她感觉某种埋在心底的刻薄面目会暴露无遗,而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乔的身上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首先,他的情绪要转化为怒气需要很长时间,而就算他真的生气了,其聪明才智又会显得不合时宜,他会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无法击中对方的要害。面对指控,他不会用指责回应指责,而是习惯性地想给出一份详尽理性的回答。他很容易被突然出现的干扰弄得不知所措。烦躁妨碍他理解自己所处的立场,直到事后,等他冷静下来了,雄辩思维才会在他的脑海中喷薄欲出。此外,他也很难去对克拉莉莎摆脸色,因为她是如此容易受伤。愤怒的字句会立刻在她脸上留下痛苦的烙印。

可是现在,他们似乎在演一幕无法停止的戏,处于一种肆意妄为的可怕气氛中。“那家伙太离谱了,”乔继续说,“他执迷变态。”克拉莉莎想要开口,但他挥手止住了她。“我没法让你认真看待这件事情。你一天辛苦下来,我没有去按摩你那该死的脚,你只会关心这个。”这话扯到了近来某天的半小时温柔按摩时间上面,不仅让克拉莉莎大吃一惊,也让乔震惊不已。当时他并没有对此反感,事实上还乐在其中。她扭过头,但还是设法说出了原先要说的话:“你一提到他,人就会变得特别激动,就好像他是你虚构出来似的。”

“对!我懂了。我这是自作自受。是我命中注定,是我该遭报应。我还以为就算是你也不至于相信这种新时代的鬼扯。”

这个“就算是”来得莫名其妙,只是为了让节奏顺畅而无端加上的一个小小的强调词。克拉莉莎从来就没有对新时代的那套说法表现出半点兴趣。她惊讶地看着他,这种侮辱反倒使她解脱了。“你应该问问自己,究竟是谁心里执迷不悟。”言下之意就是,是他对帕里着了迷,这在乔听来实在是骇人听闻,以至于他都想不出别的话来,只说了一句“老天爷!”一腔激情无处发泄,驱使他大步穿过房间,走到窗前。窗外没有人。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这让衣衫不整的克拉莉莎感到娇弱不堪,于是她趁自己的话让乔不知所措的这个时机,从衣架上抓下一条裙子。另外两个衣架掉在了地板上,但她没有像平常那样把它们捡起来。

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窗边转过身,把气吐出来。他刻意做出一副姿态,让自己冷静下来,表现得像一个拒绝被逼向极端的讲道理的男人,重新开始从一个合理的前提出发。说话时,他的口气平静,声带喘息,语速故意放慢。我们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伎俩?是像我们身上的其他情绪那样与生俱来,还是我们从电影里学到的?他说:“听着,问题就在外面,”他朝窗户做了个手势,“我刚才只是想得到你的支持和帮助。”

但是克拉莉莎没听他的理由。嘶哑的声音,以及“想得到”用的过去时态,在她听来都意味着他的自怜和指责,使她深感愤怒。他一直都在得到她的支持和帮助啊,这一点她根本不需要告诉他。但她没说出口,而是装出满腹委屈,和他算起旧账,换个角度去打击他。“他第一次打电话告诉你他爱你,当时你对我隐瞒了这件事,这你也承认了。”

乔完全惊呆了,他只能瞪着她,嘴巴徒然张合,极力想说出点什么来,而在这场论战中表现反常的克拉莉莎感到得意洋洋,这种感觉很容易和冤屈昭雪混淆在一起。在那一刻,她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遭受背叛,因此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我该怎么想?你倒是告诉我啊。然后我们再来看看你需要哪种支持和帮助。”她边说边把脚伸进拖鞋里。乔正在开始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多抗议的念头同时出现,反而使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等等,你难道真的认为……?”

克拉莉莎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禁不起讨论,便打算见好就收,趁着自己被冤枉的感觉仍然甜美的时候离开房间。“好吧,那你就滚吧。”乔冲着她离开的背影大吼。他觉得他现在可不会介意抓起梳妆台前的凳子,把它扔出窗外去。该走出去的应该是他。犹豫了几秒钟后,他急冲冲地走出房间,在门厅里赶过克拉莉莎,从挂衣架上一把抓下外套,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上了房门,心里很高兴她就在旁边,可以清楚地听见这声巨响。

离开公寓时,他惊讶地发现,外面天色已经非常黯淡,还下着雨呢。他用外套裹紧自己,系紧皮带。当他看见帕里正在砖石小径的尽头处等着他时,他继续大步向前走,甚至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

[1] 即老年痴呆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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