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2)
回家途中,我在奇尔特恩丘陵附近朝南拐弯,开下高速公路,驶向那片原野。我把车停在洛根当时停车的位置上,车身挨着草地边缘。站在乘客座的车门旁,她可以将事情的整个经过看得一清二楚,从气球拖着吊篮越过草坪,到众人与绳索搏斗挣扎,再到他的坠落。从这里她看不见他落地的位置。在我的想象中,她二十出头,花容月貌,心急如焚,一路跑回到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或者,她也可能跑上了相反的方向,奔向了山下的沃灵顿镇。我站在她曾驻立过的地方,幻想着在那次野餐之前、在他们中间可能传递过的秘密电话或是字条。也许他们彼此相爱。这个体面正派的顾家男人,他可曾受到内疚和迟疑的煎熬?还有,对她而言,这又是多么剧烈的突变,从期待已久的与心上人共度的悠闲时光,骤然变成了一场噩梦,那一刻将从此缠绕她的余生。即使在惊骇中,她仍不忘从车上抓起自己的物品——也许是她的外套和手提包,但漏掉了野餐和她的丝巾——然后开始奔跑。她再也没有露面,这我可以理解。她窝在家中,阅读报纸,然后倒在床上抽搭哭泣。
我漫无目的地穿越田野。一切似乎都变了。在不到两星期的时间里,树篱和周围的树木上已经长出了春天的第一批新叶,显得更加浓密,脚下的草也显露出一丝郁郁葱葱的征兆。就像警察重建现场那样,我沿着我和克拉莉莎走过的那条小路,来到我们在树下避风的地方。那里就像恍惚记得的一处儿时场所。小别重逢的我们当时是何等欢悦,相处是多么自在啊,而今我却不知该如何重返那份童真无邪了。
从这里,我慢慢走近原野中央,沿着自己当时飞奔的方向,走向我们命运交会的那一点,然后沿着当时我们被风吹走的方向,一直来到陡坡边缘。在那里,那条人行小径横穿原野,就是它将帕里带进了我的生活。在后方,此刻停着我的汽车的位置,就是洛根当时停车的地方。而这里,就是我们站着看他从天上坠落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帕里瞥见了我的目光并开始陷入一份执迷的恋情,这份病态的爱令我此刻迫不及待地想展开研究。
这就是我的苦路 [1] 中的各个站点。我走下山坡,进入原野,前往下一处地点。羊群不见了,树篱后面的那条小道比我记忆中靠得要近些。我在地上寻找着凹痕,但只看见一片初生的荨麻,几乎一直绵延到了当时警察爬过的栅栏门前。就是在这里,帕里曾想做一番祷告,而我也是从这里走开的。现在我从这里走开,一边努力想象他如何能从我的姿势中读出遭到拒绝的意味。
和上回相比,这回爬山让我感觉更加吃力。当时,肾上腺素让我的四肢充满力量,并加快了我的思维活动。而现在,我的心里已是很不情愿,这深深地表现在大腿上的肌肉上,我还能感觉到心跳声一直传进耳根里。爬上山顶后,我停下脚步,暂作休息,一边观望着四周——一片近百英亩的原野和一道陡峭的斜坡。此刻我站在这儿,就好像我从未真正离开过,因为这片如画般的绿茵就是萦绕在我脑中一切思绪的舞台,就算看到克拉莉莎、约翰和琼·洛根夫妇、那位无名女子、帕里以及德·克莱拉鲍特此刻从各个不同的角落里向我靠近,我也不会过于惊讶。想象着这一幕,看见他们围成半圈把我逼到陡坡边缘,我毫不怀疑他们会一起来埋怨我——但埋怨我什么呢?要是我当下就能知道原因,就不会这么容易招致埋怨了。这是一份缺失,一种逆差,一次向心理空间扩展的失败,那感觉就像初次接触微积分时那样叫人难以形容。我随时都愿意去倾听克拉莉莎的话,即使目前我们对彼此的判断互不信任;不过现在,最让我着迷的还是那个身穿双排扣西装的法国男人。
我转过身,开始穿越原野,回头朝汽车走去。德·克莱拉鲍特综合征的理论其实很简单,但是要建立起这一整套病态爱情的理论,并且像教堂圣坛前的新郎那样用自己的姓氏为之命名,那么这个人必然——即使是在不知不觉当中——会揭露出爱的本质,因为要明确一份病理症状,就必须要有关于健康的潜在概念。德·克莱拉鲍特综合征就像一面黑暗扭曲的镜子,反射并仿造一个较为明朗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恋人们对目标一往情深,不顾一切,可谓明智。(我走得更快了。车就停在前方大约400米处,现在看见它,我确信无疑,当时洛根汽车的两扇前门都是敞开着的,就像一对翅膀。)疾病与健康。换句话说,我能从帕里身上得出什么结论,好让我和克拉莉莎能破镜重圆呢?
驶进伦敦市内的路面交通拥挤不堪,差不多两小时以后,我才把车停在了我们的公寓楼前。在路上我就想到了,也指望过他可能会在那里,但当我下车后看见他正在等我时,我的心还是微微一颤。我稍停片刻,然后穿过马路。他站在大楼入口旁一个我必须经过的位置上,盛装登场——黑色西服套装,一路扣到领口的白衬衫,还有亮晶晶的黑漆皮鞋。他盯着我,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快步朝他走去,希望能擦身而过走进公寓,可他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如果不停住脚,就必须把他推开。他面孔紧绷,可能正在生气。在他的手里有一只信封。
“你挡我的路了。”我说。
“你收到我的信没?”
我决定插进小径一旁低矮的女贞树篱中,设法从他身边挤过去,但他挡住了空隙,而我也不想去碰他。
“让我过去,不然我就报警。”
他热切地点点头,仿佛是听到我要请他上楼一起喝一杯。“但我想让你先读读这个,”他说,“这很重要?”
我从他手里接过信封,希望他能随即让路。然而这还不够。他有话想对我说。他先是瞥了一下自己肩膀上那个虚无的存在。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带着喘息,我猜他的心一定在狂跳不止。为了这一刻,他是有备而来的。
他说:“我雇了个研究员,他为我搜集了你所有的文章。一共三十五篇。昨晚我一一拜读了。你的书,我也搞到了。”
我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丝变化:他仍然在渴求,但态度也多了一份强硬。他的双眼也有点改变,看上去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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