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1/2)
作者的话
我们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这一次碰上了生涯中的劲敌。这里的魔术师身怀千变万化的魔术绝技,比“蜘蛛男”更有智慧。魔术师总能实现千奇百怪的异事,比如在观众面前将活生生的女人大卸八块、万剑穿过箱中的女体、砍下女人的首级示众、用异术催人入睡、裸眼看透人们内心的想法。
请读者想象一下,当恶贯满盈的魔鬼掌握了这类技艺之后将会如何。即便是名侦探明智小五郎,面对魔术师这种种心理、物理上的幻术,亦不得不慌了手脚,陷入艰苦的战斗中。
魔术师究竟是什么人?会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人物?他到底在策划着什么样的阴谋?而明智小五郎又能否战胜这强敌?名侦探与魔术师的大斗法,就此揭幕。
美丽的友人
报上每天都会报道新的犯罪案件,世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会神色漠然地在心里嘀咕一句:又来了!尽管不会过分惊诧。但静下心来一想,也免不了暗自惊呼: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世界啊!大都市东京固然不错,但每天也会发生三四起震惊世人的血腥事件。比如设计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1] 并把他埋在自家门前,再把帮凶——同样是自己的亲弟弟——逼疯,送进精神病院。这一方面让我联想到从十九世纪流传下来的关于养子 [2] 杀人部落的恐怖传说;另一方面也让我想起出自黑岩泪香先生 [3] 的翻案故事或者法国侦探小说中荒诞、诡异的犯罪手法。
但是,以上这些犯罪事件都是暴露在世人眼前的。正如某位犯罪学家说的,暴露在外的犯罪不过十之二三,那么,暗地里到底发生了多少比每天的报纸上读到的更恐怖、更令人战栗的犯罪大案,数量之多恐怕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例如读侦探小说时,你是否也曾忽然害怕起仅一墙之隔的邻居,于是下意识地屏气凝神竖耳倾听起他们的动静?这话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但这般猜疑在东京绝不算无聊的胡思乱想。
且说,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解决了“蜘蛛男”事件 [4] 后,真正放松下来休息的时间竟只有短短十天,这并非小说家瞎编出来的情节。换言之,距蜘蛛男在帕诺拉马地狱悲惨丧命不到十天,“魔术师”就已经杀了一个人,明智出于推脱不掉的理由,再次被牵涉其中。
明智虽名为业余侦探,却不是挂出招牌以此为生的。要是他不愿意,倒也没义务操那么多闲心协助警方办案,可是这桩“魔术师”事件却有一种奇特的、吸引他的魔力。明智预感到这绝对是一起不亚于“蜘蛛男”的犯罪案件。(果然不出所料,在这起事件中,刚开始他只能任凶手摆布,甚至差点儿丧命。)不仅如此,他对这起案子的兴趣还出于另一个重要的理由。
业余侦探与爱情,这个组合实在是不协调。曾经有一名演员要求柯南·道尔爵士让福尔摩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5] ,这使得作者大感为难。侦探与爱情,二者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浅薄。但是犯罪的背后几乎无一例外,都有一段恋爱故事。甚至可以说,负责解决案件的侦探如果是个不识情爱为何物的木头人,想来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胜任的。先不说大道理,我们的明智小五郎确实不像某些侦探那样,是一个没有感情只知道推理的钢铁机器人。
解决了“蜘蛛男”事件的第二天一大早,明智拎着一只皮箱,在上野站上了火车。他想逃离那家被报社记者骚扰的饭店,独自好好休息一番。他甚至婉拒了警视总监特意为他主办的庆功宴。
明智毫无来由地想念起湖泊来,便买了前往中央线s车站 [6] 的车票。但事后回想起来,这竟是他被牵扯进“魔术师”事件的第一步,命运真叫人难以捉摸。
列车一到s站,明智立刻命司机驱车前往耳闻已久的湖畔饭店。
秋日的湖水映衬出碧蓝的天空,越发明亮清澈。早晚凉爽带些微寒的天气非常适合明智疲倦至极的身心,他全身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无论是饭店的房间、来自乡下的女佣还是和式风情的浴场,对于长期在国外居无定所 [7] 的明智来说,全都那么美好、惬意。
住在饭店的十来天期间,明智无拘无束,快意得像个顽童。而荡着从饭店借来的小划艇在湖面上泛舟则是他的日课。有时候,他也载着住在同一家饭店的可爱的孩子们,一边奋力摇着船桨一边高歌少年时代的歌曲《大风大浪》 [8] ,划过如镜的水面。
倚在饭店房间的窗边,眼前的景色十分宜人。满山的红叶宛如一幅画作倒映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白色的小舟像一只轻盈的水鸟灵巧地掠过水面。小船上,有一道白色的人影正奋力前后摆动着,那应该是穿着白衬衫的明智,而在其前方欢呼雀跃的,则是同船戏水的孩子们吧。
此时,孩子们的父母来到饭店阳台上,微笑着彼此致意,那怀旧的歌声断断续续飘过湖面传到他们的耳中。
在这群父母当中,有一名美丽的姑娘,她面带微笑眺望着前方那条满载欢乐的小船。这位姑娘是东京知名宝石富商玉村家的千金,名叫妙子。结束信州的温泉之旅返家途中,暂别父亲一行人,独自带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用人随侍在侧,随行的还有一名少年,在此地停留了一些时日。妙子小姐女校时代(她去年春天刚毕业)的好友刚好也停留在s地,此行要和老友会面。
这位妙子小姐为什么会和孩子的父母一起眺望明智的小舟呢?那是因为此番和妙子小姐同行的除了老用人外,还带着一位名叫进一的十岁少年,那少年此时正坐在明智的小船上。进一十分可爱,他原是居住在玉村氏名下长屋 [9] 里的一名小商贩的儿子。由于父母双双过世,看他无依无靠的妙子便恳求母亲,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抚养。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妙子小姐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了。在那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温和贤淑的气质中,略带几分威严。这段闲适的日子里,明智和孩子们日益投缘,和父母们也日渐熟稔,尤其是玉村妙子,彼此都深受对方气质的吸引。不仅同桌进餐,还相约一同喝茶,甚至避开老用人的视线,一同去湖上泛舟,变得亲密无间。
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明智一定会将小船划到从饭店看不见他们的湖水峡湾口。那处岸边生长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常绿树林,万绿丛中点缀着几点鲜丽的朱红叶片,湖面平滑如镜,美景倒映其中。两人任凭小船在树影中漂荡,沉溺在充满幻想的故事中。但是各位读者,请千万不要胡乱猜测两个人的关系。明智已不再是轻狂少年,妙子也非认识短短数日就委身他人的轻浮女性,何况,两人之间总坐着进一。目前为止,他们不过是对意气相投的好友罢了。
话虽如此,老实说,尽管不知妙子的心意如何,至少明智已经深深喜欢上了眼前这位年轻迷人的聪明姑娘,这种感觉不同于一般的友情,而且一天胜过一天。
“喂喂喂,振作点,你这是在做什么美梦,想想自己的年纪吧,你已经是个近四十岁的中年人 [10] 了。妙子可是名门富商的掌上明珠,哪是你这种穷困潦倒的浪人高攀得起的。好了,趁早离她远一些。”
明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斥责自己,并且决定第二天就离开。然而,每到早上他便反悔,依旧留下来。这个让明智困扰不已的问题,无意间被妙子的父亲解决了。他不放心女儿在外面滞留太久,一天从东京打来电话,吩咐女儿尽早返家。乖巧的妙子当天就启程离开饭店。只是,与明智道别的时候,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看起来也非常恋恋不舍。
妙子离开后,明智一如既往每天都载着孩子们荡舟湖上。尽管他表现得和以往一样快活,但眉宇间那一抹忧愁却怎么也抹不去。
妙子不盈一握的柔润身躯、一笑就露出来的洁白贝齿……她有着一副如梦似幻的美丽容颜,还有那撩人心弦的甜美嗓音,凡此种种,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发历历在目,明智像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般,整日心烦意乱的。
泛舟湖上时愉快的交谈,也成了回忆的种子。只是,在这如沐春风般的交流中总免不了夹杂一些不愉快。一次,妙子一反常态,说起了一件埋在心底已久的事情,极为阴郁恐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说过的这段不着边际的离奇话题一直萦绕在明智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故事开端的一段小插曲,所以笔者想做一个简单的交代。当时,小舟正漂荡在长着绿森林覆岸的荫凉下,妙子仿佛被魔物附了身,开始说起胡话来。
“这或许只是一场没有什么根据的梦,但不可思议的是,自打我年幼时起,便有一种能够预见未来的异能力。家母于五年前过世,但我早在半年前就预知了此事。每每想到这次可能也会如同家母那时一样,噩梦将化为现实,我就害怕极了。临睡前猛地想起这件事,便如同淋上一桶冷水,全身战栗。”
“姐姐,你怎么又来了,不要再说啦。”尽管只有十岁,进一却露出成年人才有的恐惧神色叫道。
“那究竟是怎样的梦?”
明智被妙子异常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反问。仿佛光从嘴里说出来都觉得恐怖似的,妙子把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说呢,有一团幽灵的黑云,以惊人的速度聚拢,笼罩在我家上方。这两三个月以来,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这团黑云的存在。就像能预知大地震的雉鸡……我觉得有人对我全家下了狠毒的诅咒,我们一家随时可能惨遭不知名的凶狠怪物的毒手。”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般不祥的预感呢?”
“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所以恐怖更添了一层。我完全预感不到那会是什么样的灾祸呀。”
当然,妙子知道明智小五郎是名侦探。她向他推心置腹,坦白内心的恐惧,或许是想征询他的意见。可惜这段虚无缥缈的呓语毫无现实的根据,哪怕高明的明智也爱莫能助。正巧此时,饭店的小厮来找妙子,说是有一通从东京打来的电话找她。
猝不及防
妙子返家后第三天下午,东京的波越警部 [11] 突然打来了电话。警视厅的波越读者都非常熟悉了,他号称魔鬼警部,是搜查课的名人。
明智接起电话,波越草草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入正题:
“详情等见面之后再说。我认识的企业家中有一个叫福田得二郎的,他家里发生了怪事,恳求你务必帮他这个忙。福田先生特地托我致电,请你立刻回东京。细节三言两语难以道尽,但绝对不会令你失望。甚至连我都认为,你比警方更擅长处理这类事件。总而言之,这起案件极为离奇、错综复杂,还得辛苦你,实在很过意不去,不过还是替福田先生请求你,方便的话,请今晚赶回东京。”
“劳烦你特意打来电话,但我现在处于半休业状态。”明智语气冷淡地回绝道,“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我还没恢复过来,紧接着碰上蜘蛛男事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请让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吧。”
“这可真伤脑筋。”警部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为难,“你要是不来,失望的不止福田先生。其实,我是从玉村妙子小姐口中得知你的度假地点。她也希望你能帮助福田先生。”
“什么?妙子小姐?她与这次的事件有关吗?”明智一听到妙子的名字,立刻来了劲头,语气不自觉地激动了起来。
“关系太大了。我刚才忘了说了,福田先生是她父亲玉村善太郎先生的胞弟,也就是她的叔叔,”
“哦,原来如此,妙子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很不错,原来委托人是她的亲戚啊。”
“是的,是的,是这个与你如此有缘的福田先生委托你的。怎么样,能及时赶回来吗?”
“嗯,没问题。”明智见风使舵得像个孩子。但他不会为这种小事感到不好意思或欲盖弥彰,他大方地表现出既然是妙子的委托,那随时都可以赶回去的姿态。
“时间的话,我想想,呃,有下午两点十分出发,七点半抵达上野的火车,就这么定了吧。”明智爽快地一口答应,波越警部不禁有些惊讶,但他也不掩饰心中的满意,说道:
“谢谢,福田先生一定非常高兴。我会转告你抵达的时间,他会派车去车站接你的。那么,请一路走好。”他又叮嘱了一句。
一挂断电话,明智旋即心神不宁地收拾起来,准备离开饭店。说是收拾,其实这次旅行原本就只带了一只皮箱,一点儿都不费工夫。把睡衣和还没清洗的衬衫塞进皮箱,结清住宿费就可以上路了。于是,他从容不迫地上了火车。
返回东京的路上没什么特别要记述的。明智心里全是妙子,随着火车的晃动,眼前不断浮现妙子罂粟花般灿烂的笑容、耳际反复出现妙子夜莺般甜美的嗓音。他又一次想起妙子最后一天在小船上提到的梦魇。“她的预感或许成真了。”思及此,尽管尚未听闻事件的片鳞半爪,明智已经兴致高昂。
火车准时在七点三十分抵达上野车站。
走出检票口时,司机已在出口等候。明智这张脸老在报纸上出现,很难认错。
“福田先生派我来迎接您。”司机怀着普通民众对当代英雄的崇拜和尊敬,恭敬地说道。
“哦,辛苦了。车子在哪儿?”明智爽快地回应。
“在这边。”司机在前面领路,带着明智走向停车场。
眼下也不能责怪明智疏忽大意,他抵达上野车站的具体时间,只有波越警部和福田先生了解。就算是神明,也料不到前来迎接的,从人到车子都是假冒的吧。车子看起来和企业家的车子一样豪华,司机助手 [12] 的服装也十分讲究。勉强要说可疑之处,倒也能挑出两处,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戴着圆形的宽边框眼镜,车身也没有福田家的家徽。这两项特征若说可疑确实可疑,不过,司机戴圆粗框眼镜防尘也很常见,至于福田家的家徽,明智没见过,所以他也无从得知。
不过,名侦探到底还是名侦探,一只脚踩上汽车的踏台时,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回头,可惜已经太迟了,带路的司机从背后猛地一推,副驾驶座上的助手长臂一伸,顺势把他拖进车内。猝不及防间,明智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做什么!”明智大吼一声,立即起身企图跃出车外,不料,司机一记右钩拳猛地击中他的心窝,这可是柔道攻击要害的招数。当然,这两个伪装成司机的恶贼,身手肯定了得。
这件事发生在人群杂沓的车站前,加上当时夜幕低垂,即使路过的人听到了明智的喊叫声,也不会因为奇怪而驻足一看究竟。
车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大摇大摆地穿过车站前明亮的马路,驶向宽敞的巷道。而我们的主角明智小五郎竟就这样陷入昏迷,软绵绵地瘫在后座上。
我必须再次申明,在这场意外中,明智没有任何应该受到指责的疏失。只是歹徒比警方、福田、明智小五郎抢先十几二十步,乘虚而入并成功得手罢了。
即使如此,这是一手多么快、准、狠的作战策略啊。犯罪的帷幕还没升起,真正的战斗也还没打响,但他们却先下手为强,在决斗开始之前就把没有把握战胜的强敌明智小五郎制伏掳走了。可见他们绝非寻常的小毛贼,而即将开始的案件也绝非寻常的案件。话说回来,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这么多详细信息的:明智小五郎和这起案件的关系,他将在上野下车以及列车到达的时间,福田家将派车前来迎接。此外,福田家的座车去哪儿了?难道那些司机也碰上了和明智相同的遭遇?啊啊,恶徒的本领,果真不可小觑!
幽灵信件
好了,现在让我们追溯一下,说说让明智急急忙忙赶回东京的缘由,也就是发生在福田家的离奇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那事件可没严重到称得上犯罪)。
先前,波越警部也说到了,福田得二郎是玉村宝石王的亲弟弟,拥有相当的资产,是福田家几家子公司的股东,光分红这一项就足以满足他豪奢的生活开支,总而言之,算得上游手好闲之流。
得二郎打小就过继给福田家。如今养父母仙逝,妻子也在去年离世,膝下无子的他真正孑然一身。他性情古怪,反而十分享受目前的独居生活,也不想再续弦,只与几名下人同住在偌大的西式宅邸中,打发着日复一日郁郁寡欢的日子。
某一天发生了一起很突然的怪事,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福田天生就是一个古怪、忧郁的人,夫人去世后就更加消沉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三餐外连用人都很少能看到他,天色一暗便早早上床休息。就寝前,他习惯把隔开卧室和书房的私室门窗从内侧紧紧锁上。
有一天早上,福田刚一睁开眼,就发现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单上放着一张纸片。他禁不住纳闷,拿起来一瞧,这张打字机用的纸上,用铅笔写着五个又大又丑的字:
十一月廿日
此外没有其他文字。这究竟是谁写的、有什么意义,福田完全没有头绪。
福田大惑不解。这张纸放在白被单上,这就表示有人趁夜潜入他的卧室,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前天晚上就寝前,福田和平常一样从内侧锁上书房的门。面向院子的窗户也焊上了防盗的铁格子,还上了锁,根本就没有能投进纸片的缝隙。再说,床铺和窗户也委实隔着一段不太近的距离。
“真奇怪。”福田揉着惺忪睡眼,满脸疑惑地下了床。慎重起见,他立刻仔细检查了门窗,可是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地方。他心里暗觉不妙,便转动钥匙开门叫来下人一一询问,但大伙儿都回答不曾进入房间,更不知道那张纸从何而来。
这一天就在七上八下的疑虑中过去了。隔天早上,福田醒来一看——这是怎么回事,白色被单上,与昨天相同的位置,竟又摆着一张打字机用的纸。他战战兢兢地拿起来一看,纸上写着比昨天更简短的两个数字:
十四
门窗和昨天一样毫无异状,用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仔细检查了纸张和笔迹,却丝毫头绪都没有,笔迹更是陌生。
“十一月廿日”和“十四”到底是什么意思?投递纸条的人是谁?这张纸又是怎么进的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福田实在无从想象,这一切未免太过诡异了。“若非幽灵,根本办不到。”一思及此,福田禁不住浑身发毛。
然而,怪事并未到此结束。第三天、第四天,福田每每醒来,被单上势必摆放一张写着简单数字的纸片:
“十三”、“十二”、“十一”、“十”、“九”
数字每天都依序递减。不必说,这件事发生后,福田就寝前加倍慎重地锁上门窗。可惜压根儿阻挡不住幽灵信件。
数字“九”出现的这一天,福田再也按捺不住,索性请侄子玉村二郎前来,想借用一下这位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的智慧。二郎是玉村宝石王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妙子的哥哥,目前就读于某私立大学,整日游手好闲,是个二十四岁的盛气青年。
“叔叔,你太在意这种小事了,这一定是谁的恶作剧。叔叔就是太神经质了,才会被捉弄。”听完福田说的原委后,二郎不当回事儿,一笑置之。
“假如只是恶作剧,也太周到了。难道有人为了恶作剧,就连着几天做这样荒唐的事吗?再说,房间锁得严严实实的,人是怎么进来的?这个人简直就像魔术师,真令人毛骨悚然。”福田面色严肃,似乎打心底感到害怕。
“就算这些真的是魔术师干的,目前也不过才投了一张纸进来,又没有加害叔叔的意思,别理会不就好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组数字里一定隐含着什么可怕的谜团。你看仔细了,最早送来的是‘十一月廿日’,接着是‘十四’,数字一天天递减,今早已到‘九’了,感觉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很有计划。话说回来,今天是几号?”
“十一日吧。十一月十一日。”
“你瞧,十一日的十一加上九是多少?是二十。换句话说,就是‘十一月廿日’。喏,照每天出现的数字,距十一月廿日已经不到十天了。这是一张可怕的通知书,意在警告我:注意,只剩下九天了。”
听福田这么一分析,二郎也觉得蹊跷,顿时语塞,半晌才开口:
“可是,这究竟是通知您什么呢?”
“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更加坐立不安。我不记得曾与人结过怨,但人总在无意中树敌。或许真有人借这种方式威胁我,企图向我复仇。”
福田其实心里有数,预感到可能有人上门复仇。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为区区几张写着恶作剧留言的纸条烦恼至此。
“复仇?”
“十一月二十日将是我的忌日……”
“哈哈哈,太荒唐了,叔叔别胡思乱想了。这年头哪有人会老套地复什么仇?如果叔叔实在放心不下,今晚我干脆彻夜守着叔叔。一旦那家伙拿着纸片进来,我当场逮住他。”
其实福田正有此意,于是当晚即付诸实行。
二郎照约定一整夜不曾合眼,天刚一擦黑,就备妥了手电筒,整晚在福田卧室窗外的院子和走廊上来回巡逻,严加看守。
“连只猫影子都没见到,怎么样?昨晚总不可能又送来纸片吧?”
天一亮,二郎迫不及待地走进叔叔的卧室,得意扬扬地问道,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看,没事吧。”
然而,各位猜怎么着?福田手中不正拿着一张纸片吗?
“看,和往常一样搁在被单上。我原本打算整晚不睡,要瞧瞧对方的真面目,可惜天快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盹,那家伙抓住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把纸片投了进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如预料,今早的纸上写着“八”。福田非常坚持,其中必定隐藏着“只剩八天”的恐吓意味。
如此,年轻气盛的二郎也有些不服气,他索性住进福田家,并要求书生 [13] 等人协助,计划用两三个晚上的时间看清歹徒的真面目,最后却是徒劳,只能干瞪着纸上的数字一天天递减。直到数字变成“三”的这一天早上,福田和二郎终于按捺不住焦急万分的情绪。
这回反倒是二郎力劝福田请求警方的协助,于是福田连忙找来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波越警部帮忙。与此同时,他把这件耸人听闻、诡异的事告诉了玉村家,刚回到东京的妙子当然也有所耳闻。向明智小五郎求助其实也是妙子的提议,波越警部当即表示赞成。
红猫
福田一接到“明智侦探预计在七点三十分抵达上野站”的消息后,立即请认识明智的巡查与司机驾车前往车站迎接。而明智抵达福田家之际,波越警部也会依约前来。
岂料八点左右,前往接明智的巡查与司机却自己回来了。据巡查回报,不知道什么原因,福田宅邸的大时钟、司机的手表还有巡查的怀表,全都慢了十五分钟,而且谁都没有发现,结果当他们到车站时,七点半到站的乘客已经离开了大半。怎么都找不到明智,巡查只得自己回来了。
几个时钟同时变慢,其中必定隐含着不寻常的原因,但是谁都没有深入去研究。然而,又有谁料想得到,接站晚了十五分钟竟会招致那般严重的后果!
福田随即匆忙致电还待在警署的波越,告知事情的经过,接着询问明智是否直接去了警署。
“不,他没过来。若找不到接站的车子,按理说他会打电话的。既然他没联系我,或许是没赶上预定的火车。明天早上也不碍事,我想那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就等到明天吧。”波越不慌不忙地回答。
这天晚上,除了二郎,接明智的巡查也住了下来,福田安心地睡下了。
无论是福田还是波越警部,都没感觉到危险已经迫近,由此不慎轻忽大意,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纸上的数字是“三”,即使福田所担心的恐怖变成事实,那也是三天后的事。真正令人不安的,是数字变成“一”,再变成“〇”。在此之前,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即便明智小五郎晚一天抵达,也不会出什么严重的问题——众人不约而同地如此认定。
然而,不是所有的罪犯都像亚森·罗宾那样是守信用的绅士,尤其他们不知道从哪儿获得了明智小五郎返回东京的消息。抢在事件发生前,就夺去了对他们构成最大威胁的劲敌的自由,着实阴险至极。由此可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福田请求警方协助,更不会老实地等到十一月廿日再下手,好让对方有时间布下天罗地网。
姑且不提这一点,负责保护福田的二郎与巡查在二楼客房并排的两张床上躺下。他们也看明白了,在宅邸里巡逻只是徒劳之举,便不再坚持,留守只是给福田壮胆。
两人暗自认定还有三天时间,于是放松了警戒。再说,也不知道十一月廿日一到,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有。他们很乐观,一味地认定不会出什么事,因为纸上的文字太不着边际了,难怪波越会说“这是明智先生的领域”。
由此,松懈下来的二郎和巡查就没有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们心想,即使彻夜不合眼也于事无补,于是干脆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而,正如歹徒在上野车站掳走明智的手法所呈现出来的,他非常善于趁人不备时下手。发生在当天晚上让人战栗不已的案件,与其说是因为众人已经习惯了每天的幽灵来信松懈后让歹徒有机可乘,还不如说是中了罪犯巧妙的暗示诡计而彻底放松了警惕。
约莫夜半时分,二郎被一阵诡谲的笛声惊醒了。
他忍不住侧耳细听,隐隐约约的长笛声好像是从楼下的主卧室里传出来的。长笛声并不成调,好像是吹笛的人随心所欲地吹奏,无以名状的悲伤曲调中是诉不尽的爱恨情仇,不可言喻的凄凉和哀愁,听过一次就毕生难忘。
福田不会吹长笛,再说又是三更半夜,谁会在这个时间做出这么古怪的举动呢?
“难道是我听错了?不,这确实是长笛的声音,而且是从叔叔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难道……”想到这里,二郎犹如背后被浇上一盆冷水,顿时吓得浑身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笛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二郎赶紧推醒邻床的巡查,“发生怪事了,能跟我一起下楼看看吗?”
睡觉前两个人都没有脱下外裤,所以他们迅速披上外衣就走出房门。巡查甚至拿起为防身用的手枪。屋里一片死寂,两人借着昏暗的夜灯走过长廊,前方就是福田的卧室及书房的门。
二郎胆战心惊地试着推门,但门似乎从里面上了锁,纹丝不动。二郎突然心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要叫醒福田先生吗?”
“慎重起见,就这么办吧。”
巡查亦表示赞同,于是二郎开始敲门,嘴里还喊着“叔叔、叔叔”。他重复了两三次,却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不太对劲。”
二郎面无血色,看来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从锁孔瞧瞧吧。”
不愧是巡查,反应很快,他立刻弯下腰透过锁孔窥看里头,很快便回过头来,神情紧张。
“血,有血……”
“咦?那叔叔……”
“我想他已经停止呼吸了,我们打破这道门吧。”
即使绕到院子的窗户下面也会被铁格子拦住,情况实在危急,此时只能破门而入了。
二郎迅速跑过走廊,叫醒书生,命他拿来斧头,接过后便使劲砸起门板来。
这番吵闹之下,家里的下人们(婆子和两名女佣)都被吵醒了,急忙赶了过来。
再坚固的门板也经不起斧头这一通乱砸,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房门的上半部镶板掉下了一大半。
二郎、巡查、用人,一共六个人凑在砸开的门洞旁。然而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不,是还来不及看见。只觉得一个硕大无比的物体挟着风以惊人的速度迎面扑来,吓得一行人急忙闪到一边。
原来是一只鲜红色的猫。不,世上不可能有什么鲜红色的猫。那其实是福田饲养的纯白色公猫,只是现在浑身沾满了血才变成骇人的红猫。
这只鬼气森森的动物从门上的破洞跳向走廊,全身抖了两三下(每抖一次,红艳艳的鲜血便飞溅在墙板上),面对众人的面孔犹如鬼魅,朝面前的这些人高高地拱起背脊。
大伙儿冷不防瞧见怪猫的嘴巴,那情状实在太触目惊心,叫人不由得别开脸,不敢直视。
这可恶的畜生想来并不知道主人已死,一定还和浑身是血的尸体纠缠在一起玩耍,全身才会染上这么鲜红的颜色。而且应该不仅是玩耍,还一定舔舐了主人的伤口,咽下了从主人身体里淌出来的血水。否则,它的嘴巴不可能变成那样。看啊,它锯齿状的利牙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舌尖上不断往下滴落黏稠的血糊,而它正以不停滴着鲜血的舌头舔着嘴角。
红猫发出“喵——”的诡异的撒娇声,无视周边惊恐万状的六个人,留下一路斑驳的血爪印,优雅地踱到后门去了,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妄模样,好像它就是杀人凶手似的。
下一刻,众人一齐回头透过门板上的破洞继续观察室内。
房间里的电灯亮着。明晃晃的灯光下,穿着睡衣的福田横倒在地上,露出下半身。胸部以上的部位被床挡住了,从他们站的角度看不见。可能是刚才那只猫不停在他腿上磨蹭的关系,福田的脚尖也都染满了血。然而比起尸体本身,更不寻常的是散落在尸体及其周围数量惊人的华丽的野菊花瓣,这情景恰似在凭吊死者、装饰尸体一般。
在这紧急时刻,谁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深入思考。但事后回想起来,这场命案里,从古怪的预告信开始,凶手到底是从哪儿、通过什么途径进的房间的呢?更不用说凶手的逃跑路径(当然,这是导致整起案件最具魔术特征的部分),乃至于二郎听到的凄凉悲哀的笛声,装饰着尸体的野菊花……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凶手为了凭吊亲手杀害的人而吹奏悼歌、献上野菊花的吗?这世上真有行为如此癫狂的凶手吗?
在此,无关紧要的话就先不说了。首先得先检查一下尸体。于是二郎从门上的破洞伸手进去转动门把,打开门往里走,巡查与下人们尾随其后。
二郎不假思索地大步迈向尸体。当他来到血淋淋的尸体脚边,望着被书房与卧室隔墙挡住的上半身时,不知为什么,二郎竟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呆立原地。他双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看来事态非常可怕。
“怎么啦?”巡查连忙靠近,正好接住浑身僵硬的二郎的身体,“哇!这……”眼角的余光瞥向二郎先他一步看到的惨状,见多识广的巡查也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
那边到底有什么?到底是什么吓晕了二郎,也让职业刑警全身发抖呢?
凄惨画
“我没事了,谢谢。”
一会儿后,二郎终于从眩晕中醒转站了起来。只是,他暂时提不起精神开口。他们——二郎、巡查与书生——惊恐地站在离尸体颇有一段距离的一个角落里,彼此望着对方苍白痉挛的面孔。婆子和女佣光是瞥了一眼尸体的下半身就已经魂飞魄散了,留在走廊上不敢进来。
“太惨了,这实在太惨了。”半晌,巡查扭开脸,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仿佛正说什么不愿让别人听到的秘密似的。
无怪乎大伙儿会被吓得魂飞魄散。福田的尸体实在诡异,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命案。众人第一次见识了无头尸,原来肩上空无一物、仅剩躯干的尸体竟是如此恐怖。一个没有生命又浑身浴血的庞然大物软绵绵地横躺在地上。也就是说,凶残的歹徒斩下并带走了福田的头颅。
那副情景简直是芳年 [14] 凄惨画的翻版,令人恐惧得牙根打战。芳年的画在凄惨吓人之中又蕴涵着一股浓情冶艳的美感,可眼前的可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实场景。从肩膀的横断面上汩汩淌出血糊,一屋子难以名状的血腥气味,令人恐惧地牙齿咯咯磕碰着,全身上下汗毛倒竖,毛孔扩张,冰般的寒风直钻进体内。
但是,凶手究竟为什么要带走头部呢?若凶手是强盗还能理解,即使是挟怨报复,杀掉对方也就能了结了。没想到歹徒竟像旧时的义士,杀了人之后还砍下头颅小心翼翼地带走。以现代观点来看,手段可谓极其怪诞。
不,不,这宗命案的异常绝不仅于此,还有更加古怪的地方。撒在尸体上娇嫩的野菊花、用横笛吹奏而出的悲凉的送葬曲乐,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显得那么典雅浪漫,平添了一股无以名状的诡异。
然而,不可思议的不止这些,还有更离奇的,光“不可思议”这四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按理说人世间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对于先前每早送达密闭卧室中的预告信,众人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与纳闷。眼下,不只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头部凭空消失在密闭的房间里。不,不单头颅,杀害福田的凶手是怎么潜入室内、又是怎么离开的,除了魔术师的特技外,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当然,这不是巡查或玉村二郎、书生等的推理能力能够解答的。他们被鲜血淋漓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甚至一时无法全盘理解时下状况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
所幸由于职业使然,巡查总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继续茫然失措,他强忍着恶心,毅然走近尸体,尽责地查看了惨不忍睹的切口断面。脖子是被利刃——大概是锯子——用不及专业外科医师但也不失利落的手法割断的。而理应是头部位置的地毯上,血浆流了一地,已经快凝固了。
接着,巡查又慎重地查找了床底下和家具后方。这次的搜索真是离奇又令人不安,巡查一开始认为分离的头部或许藏在什么看不见的角落里,可惜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查找仍然徒劳无功。另外,除了那散落得很规则的野菊花,室内找不出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
训练有素的巡查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变处理。他虽不像勒科克警探 [15] 那般野心勃勃,倒也恪守规定,将众人请出卧室,关上破烂不堪的房门,尽其所能保全现场。尽管已经是深夜,仍打电话给警视厅,紧急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一接获紧急通报,警视厅便火速联络在家中待命的专案负责人波越警部。约一小时后,警部率领两名刑警赶到现场。这段期间,巡查也没闲着,检查了玄关和后门的门锁,寻找屋外是否留下脚印,并讯问用人等,有条不紊地做了他该做的每一件事,却毫无收获。庭院地面干爽,没找到脚印,玄关和后门的门锁也毫无异状。当然,下人也都是一问三不知。
波越警部抵达时,辖区警署人员和被害者的兄长玉村已随同长男一郎赶到了,还有平日交情还不错的邻居,住宅里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来人虽多,但整个宅子里鸦雀无声,他们好比走进一个哑巴的国度。
巨人手印
波越警部抵达后的现场勘验,还有随后赶到的检察院一行的验尸手续,由于整个过程实在琐碎无趣,在此一概省略,只列几项必须告诉读者的事实。
首先,在玉村的提示下,众人发现死者福田的秘密橱柜中,有一颗昂贵的钻石不翼而飞。那是玉村商店的经理在欧洲的宝石市场购得的经古典玫瑰切割法 [16] 加工过的钻石,重达十几克拉,福田被它高贵的光辉迷住了,便央求兄长玉村以原价转让给他。说是原价,至少也值数万圆,而这贵重的宝石竟随着福田的神秘死亡消失无踪。
其二,福田卧室的花纹壁纸上,留下一只巨大的血手印。波越不愧是名老练的刑警,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巡查和玉村二郎忽略的重要线索。
“我们怎么没注意到?”
二郎满脸惊讶地自责,波越则大声笑着回答:
“因为这只手印位置太高了。一般来说,人们挨近墙壁时,习惯将手撑在比眼睛更低的位置,所以寻找线索时,大伙儿很容易忽略高于水平视线的地方。纵使在地面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搜查,也不会留意天花板,甚至不会特别关注墙壁。根据我朋友明智的说法,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盲点。我们曾经因疏忽而身陷类似的盲点中,犯下无法弥补的过失。再说,手印不仅恰好位于灯罩的线路上,更交错在壁纸的花纹里,乍看之下极难发现。”
就算是这样,手印留下的位置实在古怪。手印高于身高超过五尺数寸 [17] 的玉村二郎或波越警部能平视的范围内,而且得完全伸展胳臂才能勉强够到,怎么会在那么高的地方留下手印呢?
不,相较于此,接下来发现的事实更加惊人。经波越测量,血手印,异常巨大至少有一般人的一倍半大。警方与玉村父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普通人类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手掌?
尽管没有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心中的想象,在场众人却无法不任由思维在脑海中描绘出巨人的形象。借手印的高度推测,凶手身长至少七尺,手掌有普通人一倍半大。
“肯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那种怪物怎么自由出入锁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且身材越高大越不可能啊,真是捉摸不透。”
现场的人都努力打消脑海中骇人的幻想,可是这种念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很快第三条线索就证实了这一点。
法院一行人抵达前后,各报社社会部晚班记者顷刻间拥到福田大宅前,来势汹汹地闯进案发现场,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挖到独家新闻。而其中一名记者靠着敏锐的新闻直觉,嗅出了一条重要的新事证,并及时通报了波越警部。(这名记者靠着这份功劳,最终顺利获得最为翔实的犯罪细节。)
福田大宅位于东京市正西北郊外一个僻静的地区,门前的自家专用通道外是一片广阔的空地。这块空地与普通道路衔接,也就是福田宅邸专用道路的尽头有一片被时代遗忘的人力车夫群聚的临时窝棚。那天晚上,一名单身老车夫裹着毯子睡在破屋里。机敏的记者便前往拜访老车夫,询问他是否注意到什么异常。
犯罪发生的时候,老车夫难得刚完成一趟长途拉车任务返家,裹上毯子后,便打起盹来。由于正进入意识蒙眬的状态,所以难说确切,但听记者这么一提醒,回忆中好像的确有这么个疙瘩——老车夫据实答到。
“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高的汉子。当然,我压根儿看不清对方的脸。那汉子幽幽地浮现在黑暗中,简直像个大怪物,从宅子那儿飞奔过来,随后就消失不见了。这一带伸手不见五指,他跑出半町 [18] 远后就不见踪影啦。由于实在太离奇了,俺一度以为在做梦。不过既然发生命案,搞不好他就是凶手哪。”
接获记者的通报后,波越将那名老车夫唤到宅内,以便进一步询问,得知对方是个约七尺高的大汉,身穿一套轻飘飘的黑斗篷,脸上大概是蒙着一块黑布,因此完全无法辨识。老车夫并没有注意到七尺大汉是否拎着行李,此外再无其他线索。
调查至此,不管手印也好,黑暗中古怪的大汉也好,一切都更像是暧昧模糊的怪谈或梦话,这让一切都讲究证据的当局来看一点儿都不可靠。与相信有怪物作祟比较,他们更倾向于回到事件本身,针对门户紧闭的事实着眼于排查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疑点,这种情况下怀疑宅内的下人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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