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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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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之苦

他怒发冲冠,又有些疯狂,最后竟潸然泪下。只见他双手掩面,蹲在地上,留下带血的泪水。

流下血泪——各位读者,这并非单纯字面上的形容。从他捂住面孔,节骨分明的指缝间,汩汩冒出实实在在的鲜红的泪滴。

明智和文代见状不禁大吃一惊。细看之下,那可不是愤怒地咬破嘴唇流出来的血量。

“怎么了?喂,你怎么了!”

明智按捺不住跑上前,奋力想扳开源造的双手,但他的手仿佛被粘在面孔上一般,动也不动。

源造还是蹲在地上,面颊淌着血,像头受伤的野兽,不断发出可怕的低吼。文代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父亲身边,哽咽道:

“爸,爸,怎么啦?别哭,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的背叛,爸才会落入这般境地……可是没办法,请坦然接受死刑吧。我一定会陪着爸爸共赴黄泉,到另一个世界好好孝敬您。请原谅女儿,好吗?请您原谅女儿吧!”

文代悲切地泣诉着。不知是否听见女儿沉痛的抚慰,源造总算松手抬起头。但那绝不是因为平息了怒火。抬头的一刹那,他嫌恶地以右手推开文代。

文代“啊”的惨叫一声,下一刻就倒在角落里了。

“混账东西!每个都一样,混账东西!哇哈哈!”猛兽咆哮般的骂声响彻整个房间。

叉开腿站着的源造,他的脸就像赤鬼一样被血染得鲜红。原来是他企图咬舌自尽,但因气力不足失败了,于是连忙用双手按住溢出嘴巴的鲜血,却不慎沾满了一整张脸。怒号声听来口齿不清,也是这个缘故。

“怎么样?我就要死了。唯有这件事,你无法阻止。侦探先生,你愣在那儿做什么?费尽心思抓到的凶手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尸体啦。喏,我只消再下狠心咬断舌头,便会痛苦地满地翻滚着死去。”

每当他叫嚷一声,受伤的嘴巴里就不断喷出血,顺着嘴角滴落。

“爸,爸,别这样!”

倒地的文代挣扎着起身,跪在再度陷入半疯狂状态的父亲脚边。

“啊,啰唆!不关你这贱女人的事!”

父亲的声声怒吼无疑已丧失了人性,紧接着文代又被无情地推开了。

“来吧,侦探,好好观赏我痛苦着死去的模样。但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听好,你似乎自以为战胜了我,为此而得意扬扬着,哈哈哈,无知的家伙,我可还没输。”

源造舔了舔满是血泡的嘴角,呼出如火焰般的气息,暴怒不已,不停地叫嚣着。

“我就要死了,死在你面前。可是,若你们以为如此就能安心,便大错特错了。转告玉村父子,我的肉体会消亡,但熊熊燃烧着仇恨之火的灵魂,将活到玉村家的人死绝为止。我会像影子一样,纠缠他们至死!”

血红大嘴张成一轮弦月,虽然人还活着但源造仿佛就这样转身化成了恶灵,从他嘴巴里发出叫人打心底发毛的“嘻嘻嘻”的狂笑声。

面对这只在地狱中才见得到的情状,明智禁不住毛骨悚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哦,你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瞧你的表情……写得清清楚楚的。”浑身浴血的源造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明智,“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恶灵作祟这回事,对吧?别忘了,侦探,我可是魔术师。活着的时候,我身怀寻常人望尘莫及的神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我的灵魂和我的肉体一样,都善于使妖术。嘻嘻嘻……你认为我在疯言疯语?嘻嘻嘻……你觉得我在说梦话?等着瞧,玉村一家在我的报复下都会怎么一一死去!”源造语毕,充血的双眼瞪着虚空好一阵子。

“喏,看着吧,看着吧!”

他怪叫出声后,额头上的血管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膨胀,面孔上的青筋也随之暴突,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变成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哭丧着脸的恶鬼,下一刻拼尽全身的力气,生生咬断舌头,当场晕死过去。

“啊!”明智大喊,奔上前去,可惜为时已晚。

源造仰天倒下,手脚恍若乌龟般伸缩挣扎着,陷入临死前的痛苦中。他翻着白眼,鼻翼一张一翕,周边的肌肉不住痉挛着。为了尽可能吸进氧气,他大张着嘴,连牙根都露出来了,双唇撕裂到耳根,咽喉深处一团染血的肉块像一块大栓子似的塞在其中。被咬断的舌头蜷缩着滚到气管口,阻止他顺畅地呼吸。

鲜血汩汩流淌,从嘴角流到下巴,再从下巴滴到地面上。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烈的死法吗?明智实在看不下去。连明智都不忍往下看,身为女儿的文代因为刺激过度而昏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当父亲血淋淋地死在自己眼前,她便“呜”地往后一倒,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明智后方的门边也传来一阵阵的呻吟,紧接着是有人轰然倒地的声响。明智诧异地回过头,竟发现另一名昏迷的女子。原来是妙子听见不寻常的骚动,默默来到他们身后。尽管是仇敌,目睹源造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她也因为惊吓过度而贫血晕倒。

明智的思绪霎时一片空白。一人濒死、两人昏厥,三个人以不同的姿态倒地不起,周围却没有任何帮手。

正当他脑子里乱成一团理不出头绪之际,魔术师源造终于断了气。房里没有任何生气,文代和妙子形同死人,连迷茫的明智都像活人偶似的动也不动。

煤气灯在溜进窗户的晓光中逐渐变得苍白,发出虫鸣般的声响,吱吱地忽明忽灭。房中被破晓前的幽明洒满,直将阴森的情景映照得益发诡谲。

斑纹蛇

其实稍早之前,水上警察的大型汽艇已停靠在恶贼的汽船旁边了。

艇上的波越警部不停地呼叫着船上的明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等了好一会儿,甲板上甚至不见半个人影。他按捺不住,决定先行上船。

波越警部等人为什么天还没亮便袭击了贼船?又怎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恶贼投海逃亡?以偶然来说,岂不太凑巧?

不,这绝非偶然。这也该归功于明智小五郎的机智。

前一晚三点左右,一名巡查在巡逻月岛海岸时,听见海边的石墙下传来阵阵呻吟。不,不如说那是嘶吼。

巡查觉得情况不妙,立刻跑过去查看。只见那个人像一只虾似的,双手双脚被反绑在腰间,在石墙上翻滚着惨叫不止。

巡查拿起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照,发现地上躺着的男子穿着高级西装,但相貌不是很正派,似乎无法忍受被绑住的痛苦,正不可抑制地哭喊着。

“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吗?”巡查急忙问道,结果无意间看到他的西装前胸,上面以女用发卡夹着像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咦,怎么别着奇怪的东西?”巡查好奇取下,只见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难懂的内容:

此人乃魔术师的一名手下,请速速送交警视厅波越警部。

明智小五郎

看到“魔术师”三个字,巡查直觉大事不妙,更不用说留下信息的还是鼎鼎大名的明智小五郎。

巡查马上火速赶到最近的派出所,通过警视厅把这件事通报给已经回家的波越警部。尽管时值深夜,警部仍即刻赶到现场,严厉地审讯这名可疑的男子。在这紧要关头,用上拷问的手段也是情非得已。最后波越警部总算顺利从恶贼口中问出来龙去脉。

或许明智并不特别期望警方的支援,然而这一点小恶作剧却在无意间发挥了意外的效用。

接着,波越警部将案情原委转告水上警察,要求派出大型汽艇支援,并亲自率领数名刑警,与水上警察的警员一起在黎明前漆黑的隅田川上破浪前进,急急赶向贼船。

话说回来,波越警部对无人回应的情况感到十分纳闷,便带着数名部下一同攀上船舷,在甲板上四处寻找。不久,一行人误打误撞地走近那个异常恐怖寂静的房间——里面倒着一具尸体和两名昏厥的女性,明智小五郎则像个活人偶似的,呆立当场。

“哇,蛇!”

一名刑警突然狂叫出声,众人都吃了一惊,向前望去,只见大门敞开的门口,一条颜色鲜艳的小斑纹纹蛇正慢悠悠地游出来。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蛇大伙儿都害怕得怔在原地。

谁都没想到会在船上遇见蛇,加上蛇的头部鼓起呈菱形,很显然是一条毒蛇。除此之外,他们内心油然生起一股血腥的预感。

那蛇个体不大,但身后却笼着一道怪物般庞大的阴影。仿佛遇见妖怪,一种不能诉诸语言的恐惧寒意迅速蹿过众人的背脊,留下一道极地的冰冷。蛇无视于前方立定不动的人,径直高昂着丑陋无比的头,跳舞似的左右扭着溜到房门外,转瞬间消失无踪。

众人不自觉地往刚才毒蛇出现的方向移动了两三步。这才看见了室内犹如地狱般的景象。

“明,明智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可是这情况……”

波越警部一时语塞,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这是一副多么悲惨的活人画 [1] 。地上倒着两位苍白如蜡像的女子,还有一具临死前痛苦万状的尸体,那尸体保持着断气前的姿态,血淋淋的手指钩在半空中,尸体旁边立着梦游似的明智小五郎。

“明智先生,是我,波越啊。”

被波越警部适时地一拍肩膀,明智总算恢复了神志。随后他在警部的询问下,娓娓道出事件的始末。

“啊,真是辛苦你了,这可是大功一件。敌人的首脑自杀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算是他的报应。恶魔的手下还关在休息室里,是吧?一网打尽了呢。”

于是,警部命令刑警将昏倒的两名女子搬到有床的船舱。施行人工呼吸后,两人迅速恢复了意识。接着,他们将船尾休息室里的七名恶魔部下带到警方的汽艇上。

待相关处置告一段落后,警部返回刚才的船舱,途中忽然想起什么,便问神情依旧恍惚的明智:

“这艘船上有蛇,是恶贼养的吗?”

明智闻言神色大变:

“咦,什么?你看到蛇了?”

由于明智显得十分错愕,警部反倒惊讶:

“对。虽然小,但应该是毒蛇,模样很可怕。”

“哪里?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哦,它从这房间里爬出来的。不过你何必吓成这副模样?”

“我还以为是幻觉。但既然你也亲眼看到了,就不是幻觉。那条蛇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警部表示,蛇出现后很快就消失了踪影,于是明智匆匆走到警部指的方向四下寻找,显然蛇不可能还留在原处。

明智空手而回,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忧虑,并说起费解的话:

“刚才也说了,奥村源造的死状之凄惨令人不忍心看。那家伙出于可怕的执念,不停折磨自己,嘴里恶毒的诅咒一直嘶喊到死为止。

“我根本束手无策,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耳畔好似传来那气绝不动的尸骸大声呐喊着‘我的怨灵会永远活下去’……

“那家伙微微颤动的指尖完全静止的刹那,也就是那家伙气绝的瞬间,不经意间我朝他满是鲜血的面孔瞥了一眼,立即吓得我想拔腿逃跑。因为他满是血渍的脸上突然蠕动着一条斑红的小蛇,仿佛喷涌而出的血糊凝结而成。

“小蛇在他面孔上缓缓爬行,火焰般的黑舌大胆地舔着血糊。不一会儿便沿着下巴从脖子爬到地面上,它的姿态很可恶,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奥村源造的诅咒。它高抬着蛇头,向我逼近。

“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顺手抄起一根木棒摆好防备的架势。但蛇大概被我的姿态震慑住了,避开木棒往前游,很快就消失在房外。仅此而已。不过,这会是偶然吗?船上有蛇也不太寻常。而且那条蛇仿佛是在那家伙的呼吸停止的瞬间,从血浆里爬出来的,着实离奇。一想到那条蛇或许是那家伙的怨灵……你尽情嘲笑我吧,我总觉得被什么不明物体捆住了似的,只得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波越警部听到这番话,似乎感觉到那条小蛇正爬过自己的背脊,吓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们两个人都不迷信,也不相信鬼神论。然而,他们怎么会觉得自己像被妖怪袭击了一般,恍惚生起一股异样的恐惧?难道那条小蛇真如明智想象的,是魔术师的肉体消失后灵魂幻化而成的复仇邪物?

噩梦

总之,事件总算告一段落。在世间引起大骚动的魔术师,终究是自取灭亡了。他的八名助纣为虐的手下(在船上逮捕了七个人,加上倒在月岛海岸的一个人)全部投进监狱。恶魔的女儿文代协助明智将亲身父亲绳之以法,独自承受着把自己的生父逼上“绝路”的良心苛责。她迟早都会被无罪释放,警方暂时把她关在拘留所里。

玉村家自不必说,警方也针对恶贼是否有余党藏身别处,对魔术师的手下进行严厉的审问,即便如此,也不能无中生有。加上连文代都发誓再没有其他同伙,案情发展至此,可以说已经没有疑点了,恶魔团伙尽皆伏法。纵使真有一两个漏网之鱼,由于跟玉村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冤仇,想来也不会无偿地继续为别人施行复仇大业。

玉村宅总算恢复了暌违许久的平静。一家老小经历地底的水刑之后,都有些病恹恹的。尤其是妙子,自从目睹了恶魔临终前惨不忍睹的场面而昏倒后,竟高烧不退,好长一段时间卧床不起。所幸这也只是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已然回到原本那种闲适的幸福舒心的状态中。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事件相关人的生活都是风平浪静的。

玉村商店因祸得福,在魔术师事件中声名远播而获得更多关注,业绩不断增长,在短时间内大幅凌驾同业之上。家人也陆续恢复了健康,时值阳春三月,是早开的樱花点点绽放的季节。不仅父亲善太郎,兄妹们也沉醉在这有美景点缀的快乐生活中,逐渐淡忘了那段惊恐的经历。

然而,事件果真结束了吗?奥村源造临死前的诅咒,只不过是唬人的恐吓吧!只不过,那条颜色鲜红的毒蛇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天早上,妙子与养子进一的卧室里不约而同传来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那声音响彻整座玉村宅。(进一在故事开头露过脸,之后笔者忙于叙述案情,几乎遗忘了他的存在。由于他并非玉村的嫡亲,才得以逃过恶魔的迫害。但尚年幼的他,对家人遭受的磨难既害怕又忧心。)

由于是一大清早,家人大都还在床上。大伙儿被惨叫声惊醒,因不愿提起而淡忘良久的记忆在内心一角陡然苏醒。

“又来了?”

“又发生什么恐怖的事?”父子不约而同地全身一颤。

当众人火速赶到妙子的卧室时,只见妙子撑起上半身坐在纯白的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慌张地东张西望。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进一也紧靠在妙子怀里,不住地颤抖。幸好两人平安无事。

“做噩梦吗?吓坏你了吧?”

善太郎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责备的意味,但妙子只是用力摇头:

“不是做梦,前一刻还盘坐在这被单上,我感觉身上沉甸甸的,才醒过来……”

“盘坐在被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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