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4(1/1)
在那之后的几天,柾木没有力气思考任何事,只能茫然地坐在仓库二楼。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更痛切地感受到自己与其他人之间隔了一层难以打破的厚墙。憎恶人类的情感,犹如反胃般不断地涌上来。
他对木下芙蓉这个女人中的极品有着无以复加的憎恨。但人心是多么奇妙啊,他一方面痛恨木下芙蓉,另一方面又忘不了少年时代那段稚嫩的单恋。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忘不了芙蓉成熟的眼睛、嘴唇乃至全身所散发的魅力。很明显,他依旧爱恋着木下芙蓉。这份爱意,在梦想破灭之日以来,其热度不减反增。如今,激烈的爱恋与深刻的憎恨已合二为一。话说回来,若今后与芙蓉有四目相交的机会,他恐怕会感受到痛苦难耐的耻辱与憎恨吧。他不想再见到她。就算如此,他依旧热烈地爱恋着她,想要完全拥有她。
纵然抱持着如此强烈的憎恶,他依旧偷偷躲在三等席欣赏芙蓉的演出。这种行为乍看之下很矛盾,但这是孤僻症患者常见的行为。一方面他们极度畏惧他人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聆听自己说话,另一方面若处于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或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例如公园里的人群中),他们的言行举止则比一般人还要大胆放肆。柾木之所以躲在仓库不愿让任何人靠近,其实也是想自由自在地表现出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压抑的行为。而孤僻症患者这种喜欢秘密行事的特质,多少也与部分凶恶罪犯具有共同之处。姑且不论这个,柾木憎恨芙蓉,却又去观赏她表演的心情其实就是如此,他的恨意包含了与对方四目相交时,自己因羞愧而痛苦得想吐的心情。若在观众满座的剧场内,他不必担心被对方发现,又能尽情窥视对方,这种情况并不会与他的恨意互相矛盾。
但是,他热烈的爱慕之情仅通过窥视舞台上芙蓉的表演,得不到任何发泄和平息。内心深处的阴兽蠢蠢欲动,越是凝望对方,越是搔得他的欲望不断高涨,原本正常的欲望变得更卑劣了。
在这种情况下,某日发生了一件事,促使柾木爱造决定实施那可怕的罪行。那件事发生在他去剧场看完芙蓉的表演,正打算回家的时候。闭幕后,观众陆续离席,走出木门的柾木或许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受到的刺激,转而又想看看卸妆后的芙蓉,趁着黑暗与散场的人潮,他偷偷绕到休息室出口附近。
正当他绕过建筑物的转角,远远瞥见休息室门口的楼梯前一个熟悉的背影,这名访客让柾木十分意外,这个发现促使他立刻闪身回到墙后的阴影中。混杂在门外人群中的那个熟悉身影,不就是池内光太郎吗?
柾木学起侦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避免被他发现。不久,芙蓉出来了,果不其然,池内上前迎接,两人聊起天来。不用说,他让她坐上停在剧院后面的车子,肯定是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
柾木爱造看到芙蓉当天晚上的态度,猜想池内与她的关系应该进展到相当深入的程度。虽说有点儿迟了,但亲眼见到他们亲密的模样,仍不由得感到一股强烈的妒意。望着他们的时候,或许是他喜好秘密行事的怪癖使然吧,那一瞬间,他决定要跟踪池内他们,于是急忙拦了一辆出租车,命令司机尾随池内的座车。
从后面看,池内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跟踪,车灯仿佛在指引似的,明明暗暗、摇摇晃晃。行驶了一段路,后座的帘子被拉了下来,就跟那晚的情况一样。只不过一想到里面乘客的心情与他完全不同,他就觉得烦躁难耐。
池内的车子在筑地河岸某旅馆的门口停了下来,旅馆的庭院内种植了大片花草,格局高雅、宁静,充当他们幽会的场所的确是恰到好处。他们选择这种幽静之处,刻意避开世人耳目的心态,更叫人不愉快。
看着他们俩走进旅馆,他也跟着下了车,站在旅馆门前茫然地来回踱步。爱恋、嫉妒、愤怒,不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像沸腾的开水在他的大脑里亢奋着,柾木感觉自己被这些情绪绑架了,整个人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在门前晃了一个多小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走进旅馆,也不管业者的规定,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间须通过熟人介绍才能入住的旅馆。
旅馆内部十分宽敞,当时夜已深,房客似乎不多,周围环境十分寂静。他一走进二楼的客房,便立刻请服务生铺床,然后自己躺下,等候更深沉夜晚的来临。
当楼下的大钟报时两点,他猛然起身,穿着睡衣偷偷离开房间,如暗影般猫身沿着墙壁潜行,试图寻找池内与芙蓉的房间。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苦差——他必须逐一检查门口放置拖鞋的玄关。他比谨慎的小偷还要小心翼翼,轻轻地将纸门打开一条细缝,查看,最后终于找到了。虽然关着灯,不过根据房内那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他确定里面的就是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两个人。既然两人还醒着,就必须更小心。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不动声色地将身体贴在纸门上,仔细偷听房内两人说的每一句话。
房里的人做梦也没想到柾木爱造就在门外偷听,除了压低音量,说话的内容还是相当肆无忌惮的。谈话内容倒没有什么重点,但对柾木而言,一直听着木下芙蓉那种毫无顾忌、甚至有点儿儿粗鲁的语调和语气,还有那令人怀念的鼻音,他简直快受不了了。
就这样,他不肯放过任何声响,扭着脖子、屏气凝神,全身肌肉僵直如木雕,充血的双眼凝视半空,几乎化成一座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