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向日葵不开的夏天 > 第一章

第一章(1/2)

目录

教室

七月二十日。

那风声真恐怖。在我左侧的玻璃窗外,那恐怖的风声片刻不停。

有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好像混杂着许许多多外形诡异的怪物发出的声音一般。

“好啦好啦,不要说话了!你们都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了。田边!不许回头!好了,我再说一遍——”

穿着蓝色运动衫的岩村老师站在讲台上,挑着他那两道好像油性笔画出来一般的眉毛,不停地讲着暑假期间的注意事项。而我则用力地低着头,死死地紧闭着嘴。似乎一不留神,强抑在喉咙里的惨叫就会透过牙缝一下子脱口而出……

真可怕……

或许是因为我的座位紧挨着窗子,所以我才会听到那恐怖的声音吧。想着,我回转身,看向坐在后面的隅田。可是她似乎对窗外的一切没什么兴趣,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干什么?”隅田懒洋洋地说。

我不好意思起来,立即转回身去。

“这个,你们要转达给爸爸妈妈。暑假期间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学校联络——”

(我家电话停机啦!)(哈哈哈哈哈!)(真的!)(瞎说!你家又不是s君家。)(s君那家伙家里可是真没有啊!)

“安静安静!现在还不是暑假!”

窗外。虽然是白天,可是天色黯然。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的云朵向远方伸展,在窗户之间,飞快地从左向右游移。

“联系电话,就是印在这个材料最下边的号码,现在就发下去。就是大字的那个——”

(是一二九四。)(啊?什么?)(答案呀。)(什么答案?)(呀,这不是减法啊?)

“好啦好啦,这是电话号码。不过,这倒挺有意思的,你还刚好算对了!”

(嘻嘻嘻……)(呵呵呵……)(你啊!)(呀,好疼!)

不久,铃声响了。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走出教室了。而一旦走出教室,我就不得不一个人站在那恐怖的风中了。

总该想点儿别的什么事好让自己平静平静。于是,我拿出自动铅笔,开始在桌边上画画,尽量集中精神。可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画出来的线条也全都是东倒西歪的。

“喂,干什么呢?在书桌上瞎画什么?”坐在我旁边的八冈低着头说,“这是什么啊?鳄鱼?”

“是什么关你什么事!”

“啊啊,知道了,是蜥蜴!”

“不是蜥蜴!”

我下意识地大声叫起来。一瞬间,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你画的到底是什么啊……”

八冈无聊地哼了一声,把头缩了回去。

“计划去海边玩儿的同学一定要特别当心。每年都会看到新闻里说,一些在海边游玩的孩子被海浪卷走了——”

(要是会游泳不就好啦。)(可我不会游泳呀。)(为什么啊?)(海浪好大的!)(为什么呀?)

咚!大风吹在窗上,窗玻璃一阵明显的狂震。一不留神,自动铅笔从我的手中掉了下去,我也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于是——

我看见了。

一切都只在一瞬间。s君在风中飘然经过教室的窗外,从左到右。这可是教学楼的二楼啊!s君穿着灰色的t恤衫,深茶色的短裤,那小身体好像是一张纸片,被风吹着在空中快速飞舞。经过教室窗子时,s君瞪大眼睛,紧盯着教室中的一切,满脸的孤寂——

可转瞬间,s君就飞走了。

我站起身来,脸贴着窗玻璃,凝视着s君飞去的方向。可是s君已经踪迹全无,只有狂风吹起校园的尘沙,寂寞地飞舞着。

“有没有人打算在暑假结束之前赶作业呀?”

(有!)(有啊!有!)(每天都得写呀,不那样不行啊。)(你也是啊!)

我转过身望向s君的座位,就是我的座位后两排,向右边数第四个。

只有s君的座位是空着的。其余的座位上都满满地坐着我的那些同学。唯有s君的座位那样寂寞地空着,仿佛已经被人遗忘。

“等到最后才做作业,那可不行。不用每天都做,最起码两天做一回,一点点地做——”

(是!好的!)(不行啊!)(为什么非得那样啊?)(我还要去我奶奶家玩儿呢!)(那你就把作业带去呗。)

“还有,今天s君请假没来,谁能把这材料和作业送到s君家去?”

对啊,s君今天没来上学。s君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经常请假。我也没有特别留意到这点。

“安静!好啦好啦,有没有人认识s君家?”

(老师,增川君认识!)(啊?我不认识!)(不是离你家挺近的吗?)(讨厌!)

我又一次把脸颊贴近了窗玻璃。s君究竟飞到哪里去了呢?

……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岩村老师也挑着那对粗眉毛,站在讲台上直瞪瞪地看着我的脸。所有的人都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道夫,你,你可以去吗?”岩村老师对我说。

本来教室一片嘈杂,岩村老师话音一落,瞬间静了下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已经举起了手。说起来,刚才那一瞬间,我曾经想:不举手的话……

“你知道s君的家吗?”

我抬头看着岩村老师的脸,点了点头。岩村老师挑起的眉毛两端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露出一种破涕为笑般的表情。

“这样啊,嗯,太好了。一会儿把s君的材料和作业交给你。嗯,太好了。”

岩村老师一个人不住地连连点头,接着又转向全班同学,高声说:“好了,道夫说由他来给s君送材料和作业。你们大家都应该像道夫那样,在好朋友请假休息或者有困难的时候主动帮助,对不对?”

(原来那家伙跟s君关系很好啊?)(不知道哇。)(没有臭味吗?)(喂,他正看着你呢。)

一和我目光相对,那两个家伙就立即悻悻地移开了视线。其中一个装作专注地看着岩村老师,而另一个则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挑着眉毛往自己的铅笔盒里张望。

“我说道夫,你在去s君家的路上别被弄死了啊!”

坐在前排的伊比泽拧着他那软乎乎的身子回过头来。本来就向上吊着的双眼被两颊的肉那么一挤,基本上就成了一条缝儿。

“你要是不当心,也会被弄折了腿,然后被扔到草丛里的哦!”

我知道伊比泽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最近一年间,在n镇不断发现小猫和小狗的异状尸骸。作为一种“恶性恶作剧”,报纸上也曾经登载过。所以在这一带也算引起了一些骚动。镇边的河畔、民宅的花园、小巷两侧的水沟,还有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等等,在这些地点一共发现了八具尸体。四只狗,四只猫,有野生的也有家养的。最后一具的发现时间恰好就是五天前的七月十五日。事发的第二天,报纸上登出了这则新闻,在新闻旁边还配有一个n镇的地图,笔者在每一个发现尸体的地点都做了圆形的标记。在那些标记的旁边,标出了发现尸体的时间。其中既有死后立即被发现的,也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把枯骨的,所以那些发现时间也没什么意义。地图上的那些标记散落在镇内的各个角落,谁也不知道下一具尸体会在什么地方被发现。我们这些住在这里的人整天都这么提心吊胆的。既然是变态的行为,那么自然学校也会提醒学生们提防可疑之人。

“就是死了而已啊,说是什么变态的行为,其实没准不过就是交通事故啊,河流污染什么的……”

有一次课间活动的时候,岩村老师曾经这么说过。

“……不过,还是觉得……可能还是什么人干的……”

这么想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些尸体有两个共同的特征。一个是所有尸体的后足关节——如果是人就是膝盖关节——全部都被扭向了与正常状态相反的方向。另一个就是这些死去的狗和猫的嘴里都塞着一块白色的香皂。

“别忘了剧会!暑假结束后一周就是剧会了。暑假期间能练习就练习啊……”

这时铃声响了。

s君的家

要走到学校的大门口,必须横穿周长百米左右的操场。

在夏日阳光的灼烧之下,操场上的沙砾异常干燥。我夹在放学的学生中间向校门口走去,左手拿着要给s君带去的东西:两张印着联络事项的材料,四本作业题集,一枚茶色的信封。

信封里的大概是作文吧。

一周前,国语课的作业自由作文今天刚好发回来。所有作文的末尾都有岩村老师用红笔写的评语。我写了今年三岁的妹妹美香出生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和爸爸两个人坐在医院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焦虑万分地等待着。岩村老师给我的批语是:“很好地表达了你的心情。”

抬头仰望天空,方才还在头顶的低低的云朵不知何时消失了。明晃晃的夏日骄阳陡然出现,而那阵强风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喂,道夫!”

岩村老师从后面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刚才还是一身运动服,现在已经换成了半袖的衬衫,胳膊底下夹着西服和公文包。

“是要去s君家吧?天气热,小心别中暑了啊!怎么了你,脸上全是汗。手帕呢?”

“没带。”

“老师的借你,拿着。暑假结束以后再还给老师就行。擦擦汗!”

岩村老师将一条蓝底白纹的手帕放到我手中。

“老师有事先走了。放假期间不要到人少的地方去啊!”

岩村老师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又一路小跑着走了。看起来他是真有急事,等我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骄阳似火,当头灼烧着我的头发。我一个人走在榉树大道上。

宽阔的榉树大道从校门口一直延伸开去,两侧长满了高大的榉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叫“榉树大道”,不过我们都这么叫它。顺着榉树大道一路走下去,放学回家的学生的身影一点点减少了。这是最平常的光景了。大家都渐渐地走向不同的方向,拐进不同的小街,循着离自己家最近的那条路走去。

走过右边大概位于榉树大道中部的儿童公园时,我的眼前已经没有任何学生的身影了。看一眼公园的钟塔,大大的指针正指向十二点二十分。

我一边走,一边低头看带给s君的东西。因为手出了汗,所以在茶色的信封上印出了手指的痕迹。我担心是不是把里面的东西也染上了汗渍,于是就从信封口往里面看了看。还好作文稿纸还是老样子。

《邪恶的国王》

我瞟到了稿纸上端作文的题目。

走到榉树大道的尽头,是一个t字形的路口,我拐进了右面的岔路。比起我回家通常走的向左的岔路,这条向右的岔路更加细窄。道路左右两边都是豚草疯长的空地,还有铺着沙砾的停车场,毫无人气。

从左边的空地上吹来一阵暖风。我从风中闻到一股令人厌恶的恶臭。

我用手捂着鼻子,顺着风看去。空地上有一辆被遗弃的轿车。看上去似乎已经遗弃在这里好久了,灰色的车漆已经斑斑驳驳地剥落,车窗玻璃也已经粉碎,大概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我来到车子近前,从已经没有玻璃的后车窗向里面看去。那一瞬间,我好像脸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一般,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翻仰过去。

有一只猫死了。

一只胖胖的,成年的猫。已被风雨剥蚀得沙沙作响裂开了大缝的车座上,猫的尸体仰面朝天地僵在那里。白色和浅茶色相间的毛已经斑驳脱落,随处可见粉色的皮肉。猫的双眼已经干涸,仿佛埋着两粒黑色的梅干。半张的嘴的两端向耳朵方向咧去,好像被切开了一般,那样子就好像一边想象着什么一边不出声地笑着。蚂蚁不停地从它的鼻孔里爬出爬进。

那尸体一副诡异的模样,好像是电视游戏里外星入侵者的姿势。两只前爪高呼“万岁”一般举过头顶,后爪也同样被弯成了钩子的形状。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出”字形。猫的前爪似乎可以自然地摆出那种姿势,可是后爪绝对不可能正常地弯曲成那种角度。显然后爪的关节被扭曲到了与平时完全相反的方向。那也就是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完全不明白。猫的嘴里好像有一块白色的东西。我伸出手指,碰了碰。——是肥皂。在猫那似乎在笑的嘴里,塞着一块干燥、龟裂的白色香皂。

“呜……”

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那个诡异的行凶方式。

“啊啊啊啊啊!”

我下意识地拼命跑了起来。心在胸腔里狂跳,好像要从喉咙飞出来一般。眼前有一个深深的竹林,继而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向左拐进去,大概不到五米,就有一条细窄的沙土小路伸向竹林深处。s君的家应该就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无数的绿竹好像墙壁一般伫立在小路的两边,我一口气穿了过去。

来到大门前,我累得两手拄着膝盖,弯下了腰。头开始针刺一般地痛。无论怎样深呼吸,深呼吸,都觉得透不过气来。

抬头一看,已经到了s君的家。

没有姓名标牌。右侧有一块长方形的剥落痕迹,似乎原来有个什么东西被搬走了。滑动铁门微微虚掩,露出恰好能容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门铃在门边上,我试着去按了一下。似乎是里面的弹簧坏了,按钮碰到指尖,“噗”的一声瘪了下去,就这么弹不回来了,也听不到铃声响起。

就在此时,身边传来了一些响动。玄关左边的宠物房里,大吉探出半个身子,把头转向我这边。

大吉是s君养的狗,是一条茶色和白色相间的、瘦瘦的杂种狗。一年级时我初次到s君家来玩儿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了大吉。那时大吉还是一只幼仔,s君告诉我说,不知它是从哪儿跑来的。一开始起的名字是cky (1) ,不过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就改成了“大吉”。

大吉匍匐着身子,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阵阵低吠。

我大吃一惊。大吉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还记得前阵子遇见s君带着大吉出去玩儿,大吉还向我摇尾巴,伸出舌头舔我的脸。

我刚向门迈出一步,大吉就冲出了宠物房,整个身子几乎要撞到门上,鼻尖从栏杆中间探了出来,拼命地向我狂吠。双眼死盯着我,露出凶光。

“这,这是怎么啦……”

大吉的脖子上有一条绳索,拴在宠物房旁边的柱子上。那绳索并不长,所以我想,如果我直接走过玄关的话,大吉应该不会扑上来。

穿过大门的那道缝,我直接走向玄关。就在这时,大吉绷紧了绳索,拼命向我冲过来,嘴角挂着白沫,疯了一样地吠叫。

门边上有一个和刚才那个一模一样的门铃。伸手一按,这个门铃倒是响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答。再按一次,还是没有人应答。我又试着敲了敲门。门没有上锁。

“你好!”

我轻轻地推开一道缝,打招呼说。

“s君,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弥漫着s君从身边经过时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味。

玄关那里放着s君的鞋。——s君应该在家吧?

我在院子里来回走了走。关上门,循着右手边的墙壁慢慢地向前走。

s君家的院子里种着数不清的树。那些树,与其说是种的,还不如说是自己随随便便长起来的。我的心里总有这么一种印象。没人修理的无数的枝叶无边无际地伸展着。无论高大还是矮小,这些树木都疯狂地向四面八方生长着。

院子外侧是一片广阔的柞树林,外面围拢着低竹篱。

蝉声让人心烦意乱。在蝉的叫声中,混杂着一种轻轻的“咯吱咯吱”的怪声。好像是被逮住的老鼠发出来的声音,高高的,细细的,让人厌恶。

那是什么啊?我歪着头,沿着面向院子的回廊快步向前走去。

咯吱、咯吱——

面向院子的窗户全都关得死死的,只有最里面的一扇窗似乎开着。土黄色的窗帘边缘在窗框下面摇曳。那扇窗子正对的院子里,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向日葵正在盛开。

咯吱、咯吱吱——

越往深处走,那诡异的声音就越清晰。

究竟是什么声音啊?

我终于站在了最深处的那扇窗前。往屋子里看了一眼,s君就在屋子里。

在骄阳照耀下的明亮回廊与微微晦暗房间的交界线上,s君俯视着我。s君的眼睛斜视得厉害,因此并不是双眼直视,而是只用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灰色的t恤衫,深茶色的短裤,那模样和我从教室窗子看到的飘浮在空中的s君几乎一模一样。s君的身体正面对着我,可是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摇摆着,仿佛在画着一个小小的圆圈。

“你在干什么呢?”

我问道。s君没有回答。紫色的嘴唇一动不动。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看上去简直不像人类。

我的心仿佛从高处坠落一般,嘭地跳了一下。我的呼吸急促起来。牙缝之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s君的双脚并没有站在地上。

“啊——啊——”

从短裤中露出来的s君的双腿内侧淌出泥水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沿着s君又黑又瘦的双腿一直流到他光着的脚尖,然后滴落到地上,在榻榻米和门槛之间留下一摊小小的、色彩复杂的水渍。

我的呼吸忽深忽浅,呼气的时候,从喉咙深处不由自主地发出“啊、啊、啊”的震颤声。高亢的蝉叫声似乎死命地按着我的头,将我钉在那个地方,一步也动弹不得。

一把靠背椅在s君身后倒放着。

s君脖子上的绳索悬挂在正上方的格窗上。绳索穿过格窗的柱子,然后斜着向下拉至屋内。拉得紧紧的绳索的另一头就绑在一个大衣橱的单扇门把手上。由于承担着s君的重量,那个拴着绳索的大衣橱的单扇门大大地敞开着,大衣橱也稍稍离开了原位。正因为如此,s君的双脚才几乎差一点儿就要碰到地板了吧。如果大衣橱再轻一点儿,或者那个单扇门再大一点儿,s君的双脚怕是就能够得着地板了。

从腹腔到胸腔,一种莫名的情感攫住了我。我想靠近s君,可是刚要挪动一步,整个身体就开始麻痹起来。双膝一阵无力,我摔倒在地上。

膝盖触及的地面,一直被骄阳灼烧着,本应是滚烫的,可是却异常冰冷。我双手扒着回廊的边缘,抬头看向s君。一阵暖风从背后掠过我的头顶,s君的身体又摇晃起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一把利刃,从上方直直地扎进我的耳朵。

s君的样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拼命地闭上双眼,慢慢地仿佛将四肢拾起来一般站了起来。

我动了起来,背对着s君,沿着回廊往回走,鼻孔不停地抽动、痉挛,牙齿不住地打战。双腿软绵绵的,走得跌跌撞撞。那绳索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背后如影随形般片刻不停地跟着我。

走到回廊的中央,我回头看了一眼。

s君的身影被挡在墙壁的后面,已经看不到了。

满眼都是向日葵。这些盛开着的硕大花朵全都朝向s君所在的那个房间。刚才,s君或许并不是在俯视着我,而是俯视着这些怒放的向日葵。

想到这里,泪珠突然一滴一滴流了出来。

学校

教学楼一片寂静。空无一人的走廊好像是别的建筑物的一部分似的。

我冲进一楼的走廊,推开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

转过身问我的是六年级的班主任西垣老师。西垣老师面颊瘦削,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他站起身,皱着眉头,走到我的身边。

“哭了吗?出什么事了?你……是四年级的那个——”

“岩村老师在吗?”

我的声音在发抖。说完,我感到自己的肺叶在不由自主地不停抽动。

“噢,岩村老师不在。不过,必须找岩村老师吗?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好了好了,别哭啦!”

西垣老师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我的手臂。

“道夫君,是不是打架了?”

教音乐的富泽老师也一脸担忧地走到我身边。

“岩村老师今天不回来了,好像有什么事。”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教师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在看着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我所看到的一切,究竟应该怎么说才好啊!

“哎?道夫,你在这儿干什么?”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是岩村老师。

“啊,岩村老师!办完事了?”

“没有啊,我本来是跟人约好见面的,人家好像有事不能来了,所以就回来了。而且,实际上,我还真是有工作没做完。你可别说出去。”

“今天你是开车来的吧?”

“可不是嘛。本来打算和约好的人一起开车出去的。真是失算了!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像往常一样坐电车上班就好了!”

说完,岩村老师转向我。

“对了,道夫,刚才不是在校园里碰到你了吗?你不是要去s君家吗?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老师,那个……”

一开口,我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了。如果在这儿就把s君的事情说出来,肯定会引起极大的骚动。我感到肺叶又抽动起来。岩村老师环视一下四周,抚着我的肩膀说:“要是你觉得在这儿不好说的话……好吧,咱们到那儿去,来,过来!”

岩村老师把我领到了教师办公室里面,打开一扇门牌上写着“接待室”的门,和我一起进去。他让我坐在皮沙发上,自己在我身边坐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把刚才在s君家中看到的一切都对岩村老师讲了出来。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这都是真的吗?”

听到一半儿,岩村老师就开始欠起身,等我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用一种严肃的表情俯视着我。我咽了一口混杂着眼泪的唾液,点了一下头。

“天哪!这太严重了……这,这太严重了……”

岩村老师就这么一直看着我,用手擦了擦额头。

“老师现在就到s君的家去一趟。你现在就回家。啊,不——等一下。我得找个老师送你回家。对,这样比较好。”

岩村老师走出接待室,和什么人小声说了几句。此时,许许多多极力克制的声音混在一起传入我的耳中。那嘈杂声时而大起来,但是马上又低了下去,并且持续了一会。

不久,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接着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校长的声音。刚才传来的敲门声就在这个接待室的对面,应该是校长办公室吧。

岩村老师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向我招了招手。我站起来,一走出接待室,就看见了校长严肃的面容。自从去年有一个学生遭遇了交通事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校长这副表情。其他的老师都聚集在校长的身边。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岩村老师夹着自己的皮包。

“道夫,老师这就到s君家去。富泽老师送你回家。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我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只有美香在家。

“三点以后,妈妈应该就能回来了。”

“现在还不到一点啊——还有时间。你妈妈在上班吗?”

“在打工。在附近k车站前的意大利面餐馆。”

“知道电话号码吗?”

我又摇了摇头。

“餐馆叫什么名字?”

我说出了意大利面餐馆的名字,岩村老师立即去查询了电话号码。岩村老师一边夹着听筒,一边在备忘录上记下电话号码。电话一挂断,他就马上给那家餐馆拨了过去。

“——嗯,是的——啊,不,他本人在我们这里——好的。是这样啊,好的……”

岩村老师和我妈妈说了几句之后,就放下了电话,对我说:“你妈妈说她马上就回家。好吧,让富泽老师送你回家,在你妈妈回家之前,千万不要出门。”

岩村老师向校长微微点了点头,一阵小跑奔向楼下。可是他又马上停住,转身回到房间里,重新拿起身边桌上的电话。

“校长,警察方面我来联系吧。然后路上会合,一起去现场比较好吧?”

校长略微点了点头。岩村老师背对着我们,好像趴在桌子上一样开始打电话。

“喂喂,您好!我是n小学的岩村……”

岩村老师用手掌遮着嘴,压低声音,好像说悄悄话一般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至于他具体是怎么说的,很难听得清。

随后,岩村老师挂断电话,对校长行了一个礼,又跑出了教师办公室。

我的家

“道夫君,真的没事儿吗?”富泽老师微微扭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老师这就回学校去了,你自己没关系吧?”

站在玄关那里,富泽老师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挨到我的近前问着。富泽老师刚刚工作两年,她可比我妈妈年轻多了。

“有妹妹在家,没事!”

不过,富泽老师还是说一定要陪我待到妈妈回家以后再走。可是我不喜欢外人来我家。这个家里的一切,起居室、厨房,我都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道夫君有个小妹妹是吧?几岁了呀?”富泽老师看到玄关门口有一双粉红色的小鞋子,于是问道。

“今年……到今年七月,就三岁了。”

“是嘛,那明年就要进幼儿园了呀。这么小的妹妹,总是一个人在家吗?”

“嗯,是的。我们家——”

我一边躲开富泽老师的视线,一边回答。

“我们家就这样。总是这样。”

我感到富泽老师的视线始终盯视着我的侧脸。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可我却觉得格外地不自在。

“小孩子自己在家的时候要格外注意哟。一定要把门窗锁好。你知道吧,最近的那些传闻,那些小狗小猫的——”

这时,美香在楼上喊我。那声音可真像救星一般,我马上向楼上转身,富泽老师也向楼上望去。

“楼上就是道夫君和小妹妹的房间吧?”

上楼梯的第一个门对面,就是我和美香共用的儿童卧室。

“我,我得照顾妹妹吃饭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