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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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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你们,s君,还有美香,刚才是不是觉得我生气了?觉得我傻乎乎的,真奇怪,是吧?”

我笑了起来。接着,美香和s君也笑了。

“对了,我有个礼物要送给s君。”

“哦?什么啊?是什么?”

“给,就是这个!”

我把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突然伸到眼前。那一瞬间s君吓得浑身僵硬,几乎停止了呼吸。

“一个新朋友。看!”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右手拿着的一个透明塑料袋凑近s君。塑料袋里发出一阵咔咔的声响。那里面就是在玄关那里筑巢的那只巨大的络新妇大蜘蛛。

“道夫君——这是干什么,这、这……”

s君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这是干什么?那家伙……”

“我不是说过了吗,一个新朋友。啊啊,比起朋友,还是叫伙伴更准确吧?怎么称呼都行。只要你们好好相处就是了。来,你看,它多厉害啊!一只只脚像火柴棍似的!看看这肚子,有五十元硬币那么大吧。哇!还长着毛呢!看看,看看,脚上,还有肚子上那么多毛!”

我把塑料袋送到s君的近前,s君在瓶子里吓得拼命向后退。

“喂喂,道夫君!别这样!——别拿到我旁边来!啊!你要干什么!别这样!”

我一把抓住装着s君的瓶子,拧着盖子。

“成天待在这瓶子里挺寂寞的吧?我想还是你们俩一起玩玩更好。我再给你们找个大一点的瓶子。仓库里装梅酒的瓶子马上就要空了。”

“道夫君别这样!喂!道夫君!”

我完全不理睬s君的叫喊,咕噜咕噜地拧着瓶盖子。终于,嘭的一声,盖子打开了。s君在瓶子里倏地摆出防守的架势。

“哥哥,不要啊!”

美香惊恐地喊。

“不行啊,那可不行啊。s君很害怕啊!”

“害怕?怕什么啊,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把塑料袋的袋口向下,靠近瓶口。塑料袋里络新妇大蜘蛛慢悠悠地舞动着它那粗壮的腿。s君已经退到了巢的最里面。

“不行啊!它太大了!s君没法和它做朋友啊。哥哥,不行啊。”

“来,见个面!来来来,进去啊!s君正等着你呢!”

“哥哥!”

我拿着塑料袋上下摇了摇,随着晃动,络新妇大蜘蛛慢慢向瓶口爬去。

“不要啊道夫君不要啊!不要!不要——”

“你看你看,马上就到了。快点,快点!——好样的!不错,还差一步!”

“不要啊!”

s君大声地叫着,就在此时,络新妇大蜘蛛终于掉进了瓶子里。“啊啊啊啊啊……”s君发出了刺耳的悲鸣,从巢上跳了下来,落到瓶底。美香也尖叫起来。络新妇大蜘蛛的腿绊到了s君的丝上,很是不满地移动着。s君一边胡乱地叫嚷着,一边在瓶底不停地跑着。沿着玻璃瓶壁,s君骨碌骨碌地一圈一圈飞快地转着。

“哈哈,s君很高兴啊。你看,美香,你看,s君多高兴啊!”

“哥哥!”

络新妇大蜘蛛挣脱了缠在腿上的丝,慢慢地移动到了瓶子的最外侧,贴着玻璃,慢悠悠地低下头俯视着。

“你看,s君,你的新朋友正看着你呢!快过去啊!”

s君突然又加快了速度,在瓶底疯狂地跑着。络新妇大蜘蛛在瓶子侧面一步步向下逼近。美香又失声尖叫起来。

“噢,到了,到了。s君,你别总是跑啊。你那模样可让你的新朋友很兴奋哦。啊,生气了。你那新朋友生气了。”

我睁大眼睛,张大嘴,凑近瓶子细细地观察着,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感觉脊背传来一阵阵麻木。握着瓶子的手心渗出了汗。我就这样凝视着苦苦挣扎着的s君。接着——

突然,s君停了下来,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于是s君停在了瓶底,就在络新妇大蜘蛛的下面,然后用他那低沉、黯然、毫无情感的声音对我说:“道夫君,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啊。”

——一瞬间,一种恐惧攫住了我。

那是我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我带来的恐惧。是对自己的恐惧。

我大声喊了出来,喊些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然后,我狠狠挥了一下右手,瓶子从手中弹了出去,滚落到了地板上。络新妇大蜘蛛从里面爬了出来,跑到地毯上。我伸出右手用力拍了过去。

在我的手掌下,络新妇大蜘蛛被压碎了。扑哧一声。

房间里一片沉寂。

我战战兢兢仰起脸。美香无言地望着我。滚落在房间一角的那只瓶子里,s君浑身僵直。耳边是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慢慢地,我抬起了右手。络新妇大蜘蛛平展在地毯上,身体里的液体四溅,已经不能动弹了。

“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已经压碎了的络新妇大蜘蛛,呻吟了一声。

“不是这样的。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你、你明白吧,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就是想吓唬一下你们俩,其实我——”

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在我的耳边不断回响。我心里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痛楚。

“我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s君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我明白。道夫君是不会故意那么做的。”

s君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喂,小美香?小美香,你也明白吧,这是个玩笑。”

“嗯,明白啊!哥哥绝对不会故意做那种事的。”

“对吧?不过可真把我吓死了。跟真的似的!道夫君你可真会表演啊!我差点儿就真被你给骗住了!”

“s君——”

“啊,对了,道夫君,你把瓶子给我竖起来好不好?这么倒着放着太难受了。还有,把盖子也帮我盖好。没有屋顶总觉得有点别扭。”

“s君,我——”

“好了,快点。”

s君抢过话头:“别说了。只要答应我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就行,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而且也很危险。如果有个万一就糟了。”

我点了点头,伸手把瓶子竖了起来,重新盖好盖子。

s君心满意足地说:“好,这就都恢复原状了。是吧,小美香?”

“嗯,恢复原状啦。”

美香的声音异常清脆。

一瞬间,我泪流满面。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干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可是刚才一直郁结在胸中的感情现在仍旧几乎要爆发出来——要是不那么做的话,我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支配了。

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了s君为什么在瓶子里养小猫仔又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情。

我觉得我已经有点理解了。

焰火

那天晚上,趁着妈妈出去买东西的空档,我从厨房的仓库里拿出了焰火盒子和打火机。这些都是放暑假前爸爸一时心血来潮买回来的。

——突然间想放焰火了。一起来吧——

爸爸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让我跟他一起玩儿。我们两个一起来到院子里,放起了焰火。结果爸爸被妈妈强行拉了回去,焰火盒子几乎都没有动。尽管时间很短,我和爸爸几乎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说话,可是那个场景却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镜片上反射着焰火的灼灼光芒,那时候爸爸的面容再不是乌龟一般的样子了。我当时似乎是又一次看到了很久以前的,爸爸真正的面容。

正是因为如此,我决定和s君、美香一起放焰火。

“在妈妈回来以前,我们玩一会儿!”

我打开窗子,趿着拖鞋来到院子里。周遭夏日的青草蒸腾着炎热的空气,地面上蟋蟀在四处鸣叫。

“哇,好久好久都没有放焰火了。”

s君很是兴奋。美香也非常开心,只是由于她自己不能亲手拿着烟花,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完没了地催促着:“快!快点儿呀!”

天空异常美丽。万里无云,宛如深海的海底一般,渐黑的天幕中夹带着一种海蓝色,向四面八方延展。夜空正中,升起一轮鸡蛋饼似的金黄的大月亮。

“来,第一支!”

我先是选了一支红黄相间的纤细的烟花棒,用打火机点燃了捻儿。立刻,烟花的顶端就开始噼噼啪啪地飞溅出火花。我心想,这焰火怎么这么简单朴素啊,可就在此时,冷不防咻的一声,烟花喷射出一股强烈的橙红色火花,我感觉这焰火可能是受潮了。

“哇哦!还能这样啊!”

“了不得!”

s君和美香几乎是同时欢呼起来。

不一会儿,这一支就燃尽了,我又拿出一支新的,一支接一支,所有的烟花都是起初断断续续,火光羸弱,慢慢地就会释放出原本的能量,一瞬间火光通明,明亮的焰火喷薄而出。

“焰火,真的是太棒了!”

s君着迷地说。装着s君的瓶子映出了我手里的烟花。红色、黄色、粉色,光彩耀目。

“焰火看起来真好看啊,而且味道也不错啊。那火药味儿一下子就冲进鼻子里!”

“是啊,一闻到那味道,就觉得到夏天了。跟闻到蚊香的味道一样。”

“道夫君啊,你可别说那个。我一闻到蚊香的味道马上就会昏倒。”

“真的啊?”

放了五六支烟花后,回头一看,盒子里已经空了一半。我们决定再放最后一支,妈妈也就快回来了。

最后一支烟花,我们决定选择“香形烟花”。点燃垂下来的捻儿,通红中心的周围噼噼啪啪迸出小火花的声响,那些小小的、宛如惊雷的无数黄色火星瞬间向四处飞溅。望着那燃烧着的烟花,我想,如果此刻时间能够停止,肯定会变得更漂亮。那小小的惊雷火星会变成一束束纤长的枝条,凝固下来,如果伸手去按一按那些凝固下来的光亮的枝条,它们一定会像点心糖似的啪啦啪啦碎掉,那该是一幕多么迷人的景象啊。

烟花燃尽了,刚好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可能是妈妈回来了。”

“道夫君,快收拾起来,那些烟火!”

我把焰火残骸之类的东西匆匆塞进了塑料袋。回到屋子里,上楼梯的途中,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小美香,妈妈回来了。”

我把剩下的烟花和打火机匆匆塞进了书包里。

美香的床

枕边的瓶子里,s君睡得正香。美香似乎也是由于玩烟火玩得有些疲倦了,吃过晚饭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幽暗的天花板。

这一天真是发生了好多事情啊。也不仅仅是今天一天。自从s君死去,也就是结业式那天开始,我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怎么也睡不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脑海里呈现,弄得我浑身燥热,心跳加速,反倒越来越清醒。全身都浸透了汗水。脑后总觉得痒痒的,无数次地翻来覆去。

——婆婆已经死了——

所婆婆被杀死了,和一年间陆续被发现的那些遇害的小猫小狗一样,被残忍地杀死了。想来,只有所婆婆最了解我和美香了。而那个所婆婆却已经不在了。

——道夫君也觉得那孩子可怕吧——

为什么s君要干那种事呢?他训练大吉寻找腐烂的肉究竟是什么目的呢?s君说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不过是一时兴起。我究竟应不应该相信他说的话呢?

——我没干过你现在脑子里想象的那些事儿。绝对没有——

s君说,他对杀死小猫小狗的事一无所知。

——我把小猫仔放进瓶子里,这和道夫君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我觉得在瓶子里待着实在是太难受了,那么——

——噢,s君,你回来啦——

——道夫君,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啊——

突然间,我想大声喊出来。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才是正确的?什么是罪恶?谁在说谎?谁说的是事实?放烟火的时候我想应该信任s君。可是现在我却觉得那种想法本身就是一个谎言。那很可能就是在燃放烟火的时候偶然升腾在我心中的一个虚假的感情罢了。烟火燃尽,我也就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对s君充满怀疑和恐惧,对身边的一切感到不安。

我很羡慕美香。美香总是那么纯粹,对一切都不怀疑。

如果,我也能变成那样,我也能那样的话……

“美香……”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没有回答。房间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一阵莫名的感伤陡然袭来。我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拼命地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待着我心中的感伤能够一点点消退。可是,那感伤却半点都没有散去。

我真希望美香能在我身边。我想去抚摸她。

现在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美香……”

我慢慢地坐起来,床铺的弹簧发出小小的声响,我挪开毛巾被,趴在上铺慢慢移动,跨过栏杆,踩到了梯子上。

一步一步地,我静悄悄地爬了下来。

终于,我的两脚着地了。黑暗中,我静静地端详着美香那安然的睡姿。多么可爱的睡脸,和三年前第一次看到的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美香。”

我小声唤着她。美香睡得很沉,动都没有动一下。

“美香——”

我来到熟睡的美香身边,一边看着那沉睡的脸,一边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美香——

“不可以碰她!”突然,这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这也许是我自己的声音,但也可能是一个更大的什么东西的声音。不可以碰她!不可以过分靠近她。我们之间有一面无形的墙。之前我从未意识到的那面墙如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尽管如此,我还是——

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

我凭自己的意志突破了看不见的墙。

我伸出手,抚摸了美香的脸颊。

美香终于有了反应,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我。

“哥哥……”

睡意惺忪的声音。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寂寞,感伤,恐惧,还有一些难无以名状的冲动紧紧地包围着我。我一下子抓住了美香的手腕。美香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哥哥,你怎么了?啊,别……”

我——

我为什么干这种事啊?我其实从来也没有打算做这种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美香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美香吃了一惊,想要缩回手去。可是我不肯放开她。

“哥哥,不要啊!”

全身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名的冲动所缠绕,我只是想用我的嘴唇夹住美香那可爱的手指,用我的舌尖探寻那小小的关节,小小的手指。随着心脏的鼓动,我的视线里一簇红光在明灭闪烁。

八月二日早上七点二十分。

“什么?”

泰造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其实他并不是没有听清谷尾警官的话,而是不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s君的遗体已经找到了,昨天夜里,在他家的院子里。”

泰造果然没听错。

“在院子里……”

泰造愕然地望着谷尾警官的脸。两人隔着竹篱面对面。

“尸体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就放在那里,就在那儿。”

谷尾警官的额头上显露出一道深深的皱纹,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背后院子的一角。地上铺着一大块蓝色的遮布,上面放着一个硕大的白色垃圾袋。s君的遗体似乎被移走了,已经不在这里。那间和室里能看见美津江的身影,在走廊边上一直就那么抱着膝盖,脸向着院子。她的视线直直地投向了刚好在正面的向日葵。可是,她似乎也并不是在看向日葵。只要一看美津江的表情就会明白。而且,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正在和谷尾警官谈话的泰造。

“从那个塑料袋,还有遗体身上的痕迹来看,是被家养的那只狗运回来的。”

“是大吉啊。——那究竟是从哪儿运回来的啊?”

“哎呀,这个啊,还不知道呢。真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说到最后,谷尾警官叹了口气。

“古濑先生,您在夜里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声音?比方说狗叫声,或者是拖动什么东西的声音?”

泰造摇了摇头。

“这样啊。”

谷尾警官似乎也不是很失望。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提问吧。

“那好吧,我这就告辞了。您一个人走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晚上尽量不要外出。”

谷尾警官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了。比起前一天在警察局见面的时候,他显得殷勤客气多了。估计是案件调查没有什么进展,自己也觉得泄气的缘故吧。

“那个——”

泰造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谷尾警官。

“您有什么新的发现吗?上次我不是和s君的母亲一起去了警察局吗。为了那件事。”

谷尾警官慢慢地回转身,面对着泰造。

“您说的那件事——”

谷尾警官认真地看着泰造,紧抿着嘴唇。

“我必须向您道歉。向您,还有s君的母亲。”

“为什么?”

“我就实话说了吧。你们认为s君似乎并不是自杀身亡的。对于这个说法,我们现在正在进行调查。”

“是吗。”

泰造想,前天在n车站遇见的那个叫道夫的少年很可能按照自己想的采取行动了。可能已经把那本小说作者的事情告诉给了警察。

“就是说有了怀疑的对象……”

“不不……”

谷尾警官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话语,一边想,一边用手掌摩挲着晒黑了的脸颊。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可是接下来他所说的却完全出乎泰造的意料之外。

“不管怎样,反正都要公开的。所以先告诉您吧。——实际上,s君遗体的口腔里发现了香皂的痕迹。”

泰造顿时无言以对。

谷尾警官再一次行了个礼,回到了其他警员那里。泰造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

“嘴里,香皂……”

泰造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怔怔地望着院子里匆匆忙忙的警员们。

难道说——

难道说,他居然——

——老爷爷——

忽然间,道夫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出事儿的那天早上,您在柞树林里碰见什么人了吗——

那个少年,究竟知道多少真相?s君死的那个早上从柞树林回家的途中发生的一切,难道说那个少年也都知道了吗?或者,他不过是随便问问?

泰造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同一天晚上九点五十五分。

泰造走到了窗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唰的一声拉开了褶皱的窗帘。凑近纱窗,立即感到一阵夏日泥土的气息迎面袭来。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虫鸣。

泰造的记忆被唤醒了。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夜晚。

——绝不原谅——

耳中响起那个小姑娘的声音。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低沉而冷漠的声音。

——我绝不原谅——

行人稀少的小巷。咚,随着一声闷响,传来一个小姑娘的惊叫:“啊!”泰造立即向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

——啊啊——

没有路灯的小巷旁,一个小姑娘倒在地上。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直直地盯着她。路边停着一辆轿车,还没有熄火。从听到的声音来判断,就是这辆轿车刚刚从小姑娘的身上压了过去。

——那个男的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不去叫警察啊——

就在泰造打算上前一步询问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急速转身奔向轿车,打开驾驶室的门,跌跌撞撞地钻了进去。

——等一下——

泰造叫了起来。

轮胎碾压的声音。急速的油门声。

红色的尾灯渐行渐远。

现在即使拼命追上去,也是无济于事了。泰造急匆匆地赶到小姑娘的身边。看到那个小姑娘的一瞬间,感觉她似乎是没受什么外伤。可是她身下的柏油路上已有一摊黑色的血迹在一点点扩散开。小姑娘紧闭双眼,宛如熟睡一般安静地躺在地上。

——喂!挺着点儿——

在泰造的大声呼叫下,小姑娘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泰造的脸。似乎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苦,表情十分呆滞。也许是由于头部受到重创的缘故吧。夜色的黑暗中,小姑娘那惨白的面庞宛若一副能剧 (1) 面具一般突出。

——明明那么多——

小姑娘的嘴唇动了动。可是小姑娘这句话的含义泰造实在是弄不明白,只觉得可能是神志不清了吧。那目光有一些古怪,仿佛是在做梦。

——等着啊。我现在就去叫救护车——

泰造环视四周,可是一个电话亭都没有,也根本就没有行人路过。路旁是一户人家的大门。可是那户人家并没有点灯,而且门边的邮箱里派送的报纸已经塞得就要掉出来了。

——明明有那么多事情想去做——

泰造吃了一惊,回头望过去,那个小姑娘继续说着。

——我绝不原谅——

机器人一样的口吻,声音平淡而漠然。那已经失去焦点的双眼始终凝视着泰造。

——不可以说话——

为了安慰一下小姑娘,泰造伸出了手。可是少女却对泰造再一次说了同样的话。

——我绝不原谅——

泰造顿时怔住了。小姑娘把泰造当成肇事者了。

——我绝不原谅——

——不是我,你弄错了!我是——

——我绝不原谅——

小姑娘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一个出了故障的录音机。泰造呆呆地俯视着那个小姑娘的面容。尽管他心里明白必须尽快去叫救护车,可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那个地方移开脚步。双脚好像粘到了地面上一样,弯曲的脊背也变得僵硬了。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五分钟以后,泰造终于叫来了救护车。又过了几分钟,小姑娘终于被抬上了担架送往医院。当天夜里,泰造被带到警察局取证。泰造把自己看到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警察。虽然已经记不清楚肇事轿车的型号、牌照号码,但是泰造还是拼命地回忆那个肇事者的体貌特征,并向警察做了说明。那个杀死了可怜的小姑娘的家伙是个高个子的短发男人。

第二天的晨报上登载了这起事故的报道。那个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死了。泰造后来也参加了告别仪式。小姑娘的亲戚、同学还有老师们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至今,泰造还记得当时小姑娘的父母几近崩溃地号哭不止。

最后那个凶手也没有落网。

而那,正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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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最主要的传统戏剧,主要以日本传统文学作品为脚本,在表演形式上辅以面具、服装、道具和舞蹈组成。“能剧”表现的是一种超现实世界,其中的主角人物是以超自然的英雄的化身出现的,由他来讲述故事并完成剧情的推动。现实中的一切则以面具遮面的形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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