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2)
四月六日星期三
这是个明媚的春日,布隆维斯特驾着爱莉卡的车往尼奈斯路南行。黯淡的田野已带有一丝绿意,空气也十分暖和。这种天气最适合抛下所有问题,开车到沙港的小屋清静几天。
他和毕约克约好一点会到,但他提早了,便中途在达拉若暂歇,喝喝咖啡看看报纸。今天的会面他没有准备。毕约克有事情要告诉他,而布隆维斯特也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带着有关札拉的具体资讯离开斯莫达拉勒。
毕约克到车道来迎接他,看起来比两天前更有自信也对自己更满意。你打算走什么样的棋?布隆维斯特没有和他握手。
“我可以给你关于札拉的资讯。”毕约克说:“但我有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
“《千禧年》不能揭发我。”
“我答应。”
毕约克十分吃惊。布隆维斯特一口便答应,毫无异议,毕约克原以为得花不少时间协商呢。这是他唯一的一张牌。以命案的情报交换匿名。布隆维斯特答应了,他愿意放弃在杂志上刊登大头条的机会。
“我是说真的。”毕约克说:“而且要白纸黑字。”
“你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但这种文件对你根本没用。我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也正准备报警。但你知道一些事,因此利用这项优势要我保持缄默。我考虑过了,也愿意接受。我不会在《千禧年》提到你的名字。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
毕约克还在斟酌,布隆维斯特又说道:“我也有条件。我沉默的代价就是,你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要是被我察觉你有所隐瞒,我们的约定就失效,我也会让你的名字出现在瑞典每一块新闻看板上,就像温纳斯壮那样。”
毕约克回想起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好吧。”他说:“我也别无选择。我会告诉你札拉是谁,但你要绝对保密。”
他说完伸出手来,布隆维斯特这回握住了。他刚刚作出协助隐匿罪行的承诺,但他丝毫不感到困扰。反正他只答应他自己和《千禧年》杂志不会揭露他。但达格的书中早已写下毕约克的完整故事,而这本书还是会出版。
下午三点十八分,斯特兰奈斯的警方接获报案,而且是直接打到总机,不是通过紧急求助服务。一个名叫鄂伯的男子,史塔勒荷曼东郊一间避暑小屋的屋主,报案说疑似听到枪声,便前去一看究竟,结果发现两名男子身受重伤。呃,其实有一个伤得不算重,可是非常痛苦。是的,小屋的主人是尼斯·毕尔曼,一个律师。就是过世的毕尔曼,报纸上大幅报道的那个人。
今天因为扩大邻近地区的交通临检,斯特兰奈斯警方已经十分忙碌,却又事情不断。早上的交通任务曾一度中断,因为有个中年妇女在芬宁格家中遭同居男友杀害。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史托耶代的一处民宅因附属建筑起火而延烧到屋内,火场内发现一具尸体。更惨的是,有两辆车在恩雪平公路上迎面对撞。因此斯特兰奈斯的警力几乎已经应接不暇。
然而,值班员警一直在留意当天上午尼克瓦恩的后续发展,因而研判这起新事故肯定与众人口中的那个莉丝·莎兰德有关。尤其毕尔曼也是调查的一部分,于是她从三方面采取行动:首先征用了仅剩的一辆警车,直接开往史塔勒荷曼。其次打电话给南泰利耶的同事请求支援,由于先前已派出人力到尼克瓦恩南边一栋烧毁的仓库附近挖掘尸体,南泰利耶的警力也快透支了,但既然尼克瓦恩与史塔勒荷曼之间可能有关联,南泰利耶的值班警员不敢怠慢,连忙派遣两辆巡逻车前往史塔勒荷曼进行协助。最后,斯特兰奈斯值班警员打电话给斯德哥尔摩的包柏蓝斯基巡官,打了手机才找到人。
包柏蓝斯基正在米尔顿安保,与该公司首席执行官阿曼斯基,以及他的两名手下弗雷克伦与波曼开会。贺斯壮明显缺席。
包柏蓝斯基接到电话,立刻派安德森去毕尔曼的避暑小屋,并吩咐他若能找到法斯特便一同前去。略一沉吟后,包柏蓝斯基也打给霍姆柏,他人在尼克瓦恩附近,离史塔勒荷曼近得多了。霍姆柏刚好也有消息要告诉他。
“我们已经确认坑中尸体的身份。”
“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如果尸体很体贴地和自己的皮夹、身份证埋在一起,事情就很简单。”
“是谁?”
“小有名气。肯尼·古斯泰夫森,外号叫‘流浪汉’。有印象了吗?”
“你开什么玩笑?‘流浪汉’躺在尼克瓦恩一个洞里?那个在市区混的地痞、药头、小窃贼兼毒虫?”
“对,就是他,至少皮夹的身份证显示是他。真正身份还得由鉴定小组确认,恐怕会像拼拼图一样,因为‘流浪汉’被大卸了五六块。”
“有趣。罗贝多说和他对打的超重量级拳手曾拿电锯威胁米莉安。”
“非常可能是电锯,但我还没细看。刚刚才开始挖第二处,他们正忙着搭帐篷。”
“很好,霍姆柏……我知道你已经忙了一整天,但今晚可以继续待吗?”
“当然,没问题。我会让他们继续处理这边,再到史塔勒荷曼去。”
包柏蓝斯基挂断电话后,揉了揉眼睛。
在斯特兰奈斯仓促成军的武装反应小队,于下午三点四十四分赶到毕尔曼的避暑小屋,转进入口道路后与一个骑着哈雷摩托车的男子正面对撞,那人一路摇摇晃晃,直到最后撞上迎面而来的警车。撞得并不严重,警察下车查问,发现他是尼米南,三十七岁,九十年代中曾是著名杀手。尼米南似乎状况很糟,为他铐上手铐时,警方发现他的背心被割破,觉得十分诧异。皮衣少了一块,大约二十平方厘米,看起来很古怪,尼米南却不愿多谈。
他们将他锁铐在车上,继续开了两百码到小屋去。在那儿看见名叫鄂伯的码头退休工人,将一块木片绑在蓝汀的脚上,这个蓝汀年三十六岁,是名为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帮派首脑。
这批警员由巡官尼斯亨瑞克·约翰森领队。他下车后整整肩带,看着倒在地上的可怜家伙。
鄂伯停下为蓝汀包扎脚的动作,苦着脸望向约翰森。
“是我打的电话。”
“你报警说有人开枪。”
“我说我听到一声枪响,跑过来看的时候发现这些家伙。这个的脚中枪,还被揍得很惨。看来需要叫救护车。”
鄂伯瞄了警车一眼。
“你们好像抓到另一个了。我到的时候他昏迷不醒,但好像没受伤。没一会儿他醒了,却也不留下来帮他的伙伴。”
救护车驶离时,霍姆柏和南泰利耶的警方同时到达了。反应小队简单地向他报告他们的发现,但蓝汀和尼米南都不肯解释两人为何来此,而蓝汀也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所以说,两名穿皮衣的摩托车骑士,一人骑哈雷,一人受枪伤,没有武器。这样对吗?”霍姆柏说。
约翰森点点头。
“这两个大男人共乘一辆车,这种说法是否不太可信?”
“我想这在他们的圈子会被视为娘娘腔。”约翰森说。
“那么就是少了一辆摩托车,既然武器也不见了,应该可以断定有第三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带着一把武器离开了现场。”
“听起来合理。”
“这样就生出一个问题了。如果这两个男人骑摩托车从硫磺湖来,我们还少了第三人使用的交通工具,他不可能把自己的车和摩托车一并带走。而且从斯特兰奈斯公路到这里要走很久。”
“除非第三人住在小屋里。”
“嗯。”霍姆柏说:“但小屋屋主是已故的毕尔曼律师,他肯定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那么一定有第四人开车离开。”
“为什么不会是两人一起开车离开?不管哈雷的魅力多大,这应该不是一起摩托车失窃事件。”
他思索片刻后,要求小队指派两名制服警员到附近的林道中寻找弃置车辆,同时向这一带的住户询问,是否有人看见任何不寻常的事,或陌生的车辆。
“这个时节,小屋多半都是空的。”小队队长如此说,但仍答应会尽力。
霍姆柏打开未上锁的小屋前门,一进门就看见厨房桌上的资料盒和毕尔曼针对莎兰德写的报告,便坐下来开始翻阅,愈看愈感惊异。
霍姆柏的队员很幸运,在零星散布的小屋之间敲门才敲不到半小时,便找到安娜·维多莉亚·汉森。这个春日上午,她在避暑小屋区的入口道路附近整理一个花园。没错,她虽然已经七十二岁,但视力很好。没错,午餐时间前后,她看到一个穿着暗色夹克的矮小女孩经过。下午三点,两名男子骑着摩托车过去,轰隆隆的声音好吓人。之后不久,女孩骑着其中一辆摩托车往回走,也或许不是同一辆。其实呢,看起来像那个女孩,但因为戴着安全帽,所以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然后警车就陆续到达了。
霍姆柏取得这份供词时,安德森也来到小屋。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霍姆柏郁郁地看着同事,说道:“我不太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霍姆柏,你是说莎兰德出现在毕尔曼的小屋,独自一人把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顶级打手打得落花流水?”包柏蓝斯基听起来很紧张。
“是啊,她受过罗贝多的训练嘛!”
“霍姆柏,拜托,饶了我吧!”
“好,你听我说。蓝汀脚上中枪,会造成永久的伤害,子弹从后脚跟穿出,把他的靴子轰到天国去了。”
“至少没有射他的头。”
“显然无此必要。据当地警方说,蓝汀脸上受伤严重:下巴骨折,断了两颗牙。医护人员怀疑他有脑震荡。除了脚上的枪伤外,他的腹部也受尽折磨。”
“尼米南情形如何?”
“似乎没有受伤,但报案的老人说他赶到时,尼米南昏迷不醒,过了一会儿清醒后,正打算离开,斯特兰奈斯的反应小队就到了。”
包柏蓝斯基没有出声。
“其中有个神秘的细节。”霍姆柏说。
“还有什么?”
“尼米南的皮背心……他是骑摩托车来的。”
“所以呢?”
“背心破了。”
“破了是什么意思?”
“有一大块不见了。后面大约被割掉二十平方厘米大小,就是印了俱乐部标志的部位。”
包柏蓝斯基扬起眉头。“莎兰德割下他的背心做什么?当战利品?为了报复?报复什么?”
“不知道。但我又想到一件事。”霍姆柏说:“蓝汀身材魁梧,绑了马尾。当初绑架莎兰德女友的人之一,也有啤酒肚和马尾。”
自从数年前到格罗纳伦德游乐场玩过“自由下落”后,莎兰德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刺激。当时她玩了三次,要不是没钱了,她还会再玩三次。
骑乘一百二十五cc的川崎轻型摩托车是一回事,感觉只是像马力较强的机动脚踏车,但掌控一辆一千四百五十cc的哈雷戴维森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最初,三百码的林径——毕尔曼未曾善加维护——简直有如云霄飞车轨道,她觉得自己像个活动陀螺,有两次几乎冲进林子里,幸而都在最后一秒重新将车控制住。
安全帽不断地往下滑遮住视线,即使割下尼米南的棉皮背心当作衬垫也没有用。
她不敢停下来调整安全帽,唯恐自己支撑不住摩托车的重量。她太过矮小,无法两脚都着地,到时哈雷可能会倾斜倒地,那么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将它扶正。
后来骑上通往避暑小屋群那条较宽广的砂石路,情况变得顺畅一些,几分钟后转上斯特兰奈斯公路,她冒险放开一只手调整安全帽。接着去加了点油,很快便骑到南泰利耶,一路上她都笑得很开心。就在即将抵达南泰利耶时,两辆蓝黄相间的沃尔沃警车反方向鸣笛奔驰而过。
若是明智的话,应该将哈雷丢在南泰利耶,让奈瑟搭区间列车进入斯德哥尔摩,但莎兰德抗拒不了诱惑。她转上e4公路加速前进,虽然没有超速,呃,没有超得太多,感觉仍像搭“大怒神”。直到来到欧弗休,她才离开大路慢慢找到露天商场,并费了好大力气将这头巨兽停稳。她伤心不舍地留下摩托车,还有安全帽和尼米南背心的那块皮布,走到区间列车站。她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乘了一站到梭德拉站下车,徒步走回摩塞巴克家中之后,泡了一个热水澡。
“他名叫亚历山大·札拉千科。”毕约克说道:“但表面上这个人并不存在。你在户政记录中找不到他的资料。”
札拉。亚历山大·札拉千科。终于有名字了。
“他是谁,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你不会想找到他的。”
“这你不用操心。”
“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是最高机密。万一被人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事,我就得去坐牢。这是瑞典国防系统内藏得最深的秘密之一。你必须要了解此事非常重要,你得保证不让我曝光。”
“我已经保证了。”布隆维斯特不耐烦地说。
“札拉千科于一九四〇年出生于斯大林格勒,一岁时,德军开始展开东线攻势,他的双亲都死于战争中。至少札拉千科是这么认为,战争期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并不是很清楚。他最早的记忆是从乌拉尔山一家孤儿院开始。”
布隆维斯特飞快做着笔记。
“孤儿院位于一座有驻军的城镇,就好比是由红军资助,札拉千科很小就开始接受军事教育。从苏联政府末期出现的一些文件显示,由国家培育的孤儿当中,有人曾接受实验训练成为特别健壮灵活的精英军官,而札拉千科便是其中之一。我长话短说:他五岁时就被送进军校,结果发现他颇具天分。一九五五年十五岁时,被送到新西伯利亚一间军校,与另外两千名学员一同接受类似俄军特种部队的训练。”
“好,直接说成年以后的事吧。”
“一九五八年十八岁,他被转往明斯克接受gru的特别训练,gru是直属军队最高指挥部的情报单位,别和秘密警察克格勃搞混了,间谍活动与国外行动通常都由gru负责。札拉千科二十岁时被派到古巴,那是受训阶段,他的军阶只相当于少尉。但他在那里待了两年,正巧遇上古巴导弹危机和猪猡湾侵略事件。一九六三年,他又回到明斯克接受更进一步的训练,然后先后被派驻保加利亚和匈牙利。一九六五年他升为中尉,也首度被派到西欧,在罗马执行了一年任务。那是他的第一个秘密任务,显然是持有伪造护照的平民身份,与大使馆毫无联系。”
布隆维斯特边写边点头,并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感兴趣。
“一九六七年,他搬到伦敦,在那里筹划处决一名叛变的克格勃干将。接下来的十年中,他成了gru的顶尖情报员,也是真正最优秀而忠诚的政治军人。他会流利地说六种语言,曾经当过记者、广告摄影师、船员……所有你想得到的职业。他是个求生高手,是伪装与诈骗专家,手下有自己的干将,并且筹划执行自己的任务行动。其中有几次行动是暗杀契约,绝大多数都发生在第三世界,但他也曾涉入勒索、恐吓以及上级需要他去执行的各种任务。一九六九年,他晋升上尉,一九七二年升少校,一九七五年升中校。”
“他怎么会到瑞典来?”
“我正要说。这么多年来他都在收受贿赂,东抠西抠攒了点钱,但酒喝得太凶,女人也玩得太凶。这些事上级都知道,但由于他仍受重用,这么一点小事可以视而不见。一九七六年,他被派往西班牙出任务。细节就不用多说了,总之他闹了笑话,也因为任务失败而失宠,被调回俄国。他决定抗命不从,因而导致更糟的局面。gru命令马德里大使馆的一位武官去找他,和他说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札拉千科杀了使馆的人。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只得破釜沉舟,仓促地决定叛逃。他布下看似从西班牙前往葡萄牙并可能遭遇船难的轨迹,也留下线索显示自己有意逃往美国,但事实上他选择了投奔全欧洲最令人想象不到的国家。他来到瑞典,联络上国安局寻求庇护。他的考虑很正确,因为克格勃或gru的暗杀部队到这里找他的几率几乎是零。”
毕约克说到这里闭口不语。
“然后呢?”
“假如苏联一名顶尖情报员叛逃到瑞典寻求庇护,政府该怎么做?当时保守派政府刚刚上台,其实这也是新任外交部部长最早面对的问题之一。那些胆小政客把他视为烫手山芋,当然想尽早甩掉他,却又不能直接送回苏俄——如果事情败露,将会是天大的丑闻。因此他们打算送他到美国或英国,但札拉千科拒绝了,美国他不喜欢,而他也知道有几个国家的军事情报单位最高层已有苏俄人员渗入,英国便是其中之一。他不想去以色列,因为不喜欢犹太人。所以他决定以瑞典为家。”
整件事听起来实在太不可思议,布隆维斯特不禁怀疑毕约克是否在捉弄他。
“所以他就留在瑞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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