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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来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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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有人敲门。”我说。

“这时候哪会有人来,是风吹得门响。”妻子在灯下做针线活,连头也没抬。

我细听,外边阵阵寒风呼呼穿过小院,只有风儿把雪粒抛打在窗玻璃上的沙沙声,掀动蒙盖煤筐的冻硬的塑料布的哗哗啦啦声,再有便是屋顶上那几株老槐树枝丫穿插的树冠,在高高的空间摇曳时发出的嘎嘎欲折的摩擦声了……谁会来呢?在这个人们很少往来的岁月里,又是暴风雪之夜,我这两间低矮的小屋,快给四外渐渐加厚的冰冷的积雪埋没了。此刻,几乎绝对只有我和妻子默默相对,厮守着那烧红的小火炉和炉上咝咝叫的热水壶。台灯洁净的光,一闪闪照亮她手里的针和我徐徐吐出的烟雾。也许我们心里想的完全一样就没话可说,也许故意互不打扰,好任凭想象来陪伴各自寂寞的心。我常常巴望着有只迷路的小猫来挠门,然而飘进门缝的只有雪花,一挨地就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

“不——”我要说确实有人敲门。

妻子已撂下活计,到院里去开门。我跟出去。在那个充满意外的年代,我担心意外。

大门打开。外边白茫茫的雪地里站着一个挺宽的黑乎乎的身影。谁?

“你是谁?”我问。

那人不答,竟推开我,直走进屋去。我和妻子把门关上,走进屋,好奇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他给皮帽、口罩、围巾、破旧的棉衣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刚要再问,来客用粗拉拉的男人浊重的声音说:

“怎么?你不认识,还是不想认识?”

一听这声音,我来不及说,甚至来不及多想一下,就张开双臂,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哟哟,我的老朋友!

我的下巴在他的肩膀上颤抖着:

“你……怎么会……你给放出来了?”

他没答话。我松开臂膀,望着他。他摘下口罩后的脸颊水渍斑斑,不知是外边沾上的雪花融化了,还是冲动的热泪。只见他嘴角痉挛似的抽动,眼里射出一种强烈的情绪。看来,这个粗豪爽直、一向心里搁不住话的人,一准要把他的事全倒出来了。谁料到,他忽然停顿一下,竟把这情绪收敛住,手一摆:

“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好冷,好饿!”

“呵——好!”我和妻子真是异口同声,同时说出这个“好”字。

我点支烟给他。跟着我们就忙开了——

家里只有晚饭剩下的两个馍馍和一点儿白菜丝儿,赶紧热好端上来。妻子从床下的纸盒里翻出那个久存而没舍得吃掉的一听沙丁鱼罐头,打开放在桌上。我拉开所有抽屉柜门,恨不得找出山珍海味来,但被抄过的家像战后一样艰难!经过一番紧张的搜索,只找到一个松花蛋、一点儿木耳的碎屑、一束发黄并变脆的粉丝,再有便是从一个瓶底“磕”下来的几颗黏糊糊的小虾干了。这却得到妻子很少给予的表扬。她眉开眼笑地朝着我:“你真行,这能做一碗汤!”随后她像忽然想到一件宝贝似的对我说:

“你拿双干净筷子夹点泡菜来。上边是新添上的,还生。坛底儿有不少呢!”

待我把冒着酸味和凉气的泡菜端上来时,桌上总算有汤有菜,有凉有热了。

“凑合吃吧!太晚了,没处买去了。”我对老朋友说。

“汤里再有一个鸡蛋就好了。”妻子含着歉意说。

他已经脱去棉外衣,一件不蓝不灰、领口磨毛、袖口耷拉线穗儿的破绒衣,紧紧裹着他结实的身子,被屋里的热气暖和过来的脸微微泛出好看的血色。

他把烟掐灭,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瞪着这凑合起来的五颜六色的饭菜,真诚地露出惊喜,甚至有点陶醉的神情:“这,这简直是一桌宴席呀!”然后咽一口口水,说:“不客气了!”就急不可待地抓起碗筷,狼吞虎咽起来。他像饿了许多天,东西到嘴里来不及尝一尝、嚼一嚼,就吞下去,却一个劲儿、无限满足、呜噜呜噜地说:“好极了,真是好极了,真香!”

这仅仅是最普通、最简单,以至有点寒酸的家常饭呀,看来他已经许久没吃到这温暖的人间饭食了。

女人最敏感。妻子问他:

“你刚刚给放出来,还没回家吧?”

我抢过话说:“听说你爱人曾经……”我急着要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来。

他听了,脸一偏,目光灼灼直对我。我的话立即给他这奇怪却异常冷峻的目光止住了,嘴巴半张着。怎么?我不明白。

妻子给我一个眼色,同时把话岔开:

“年前,我在百货大楼前还看见嫂子呢!”

谁知老朋友听了,毫无所动。他带着苦笑和凄情摇了摇头,声调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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