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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初次耳闻。”岩仓摇头。御影又追问栖苅大人的继承者有没有不合格的先例,岩仓的回答是宽政年间似乎有一个,但记录被抹消了,具体情形不清楚。
“没能帮上忙,我很抱歉。基本上,和传承本身比起来,我重点阅读的是关于规矩和祭祀仪式的古籍。他们要我优先弄这些方面的。所以我想,关于传承本身的问题,你问我,不如去问达纮先生和伸生先生,能打听得更详细。”
“也就是说,是要你从当夫婿必须了解的部分开始的啰?对了,被斩下的龙首怎么样了?你知道吗?还有,栖苅大人弹奏过的蓬莱之琴,现在还存着吗?”
“据说都在御社中供奉着,虽然我还没亲眼确认过。因为我受到的信赖还没到可以进入御社的程度。听伸生先生说,御社最深处有个被封印的神坛,但根本不可能打开来看里面吧。恐怕连栖苅大人自己也没看过。”
“因为是信仰的根源啊。而且,要是里面出来一个沙丁鱼头,问题可就大啦。盖上沉重的盖子捂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吧。”
“再说下去就危险了,我不奉陪哟。”岩仓故作姿态地把头扭向一边。
“没关系,我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而且搜查需要琴折家的成员协力,不可或缺呢。对了,你前面说,和生的妹妹们很喜欢你?”
“嗯,因此被和生君讨厌了。不过,正如和生君所说,春菜姑娘和我并不怎么亲密。”
“可是,你被叫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当这位春菜姑娘的夫婿吗?”
“话虽如此,但她才十五岁,还年轻,你不觉得我要是不行,她还可以挑别人?而且和从前不同,就算突然订婚,也有无法顺利发展下去的可能……据说,其实上上代的栖苅大人和她的夫婿,也就是和生君等人的曾外祖父,夫妻关系不好,发生了种种叫人大伤脑筋的事情。因为村子发生好事是托了栖苅大人的福;但村子发生了坏事,也被认为是栖苅大人惹的祸。据说由于他俩夫妻关系不好,村子发生了不幸。还有,如果成了栖苅大人的夫婿,也就会成为琴折家的当家人,所以这方面的资质也必须进行考察。”
“于是岩仓先生你被看中了?”
“唔,算是吧。”岩仓摇头,“我没被赶出去,由此可见没有被他们判断为不合格。但我想他们只是还没得出结论罢了。”
“如果他们正式要求你和春菜姑娘结婚,你会接受吗?”
岩仓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春菜姑娘愿意,我就会接受。遗憾的是,我和她的关系还没有进展到那种程度。”
“可是你说夏菜姑娘和你比较亲。”
“嗯,是啊……这么说起来,也许人们会认为我为此杀害了春菜姑娘。”
岩仓面不改色地说道。御影的右眼盯着他,似乎想看透他这话有几分出自真心。
“谢谢你坦率地回答了问题,不过你似乎喜欢给自己抹黑……”
“我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以前就老是被人说,年纪轻轻却很别扭,唔,也许是因为家庭环境不太好吧。”
“是这样吗?”
“就算你问,我也不会回答啊。”岩仓苦笑起来,“不想对别人说,也不想自己回忆。因为我的人生观是,只有在过去的记忆能给人喜悦时,才去想关于过去的事。”
“奥斯汀 [1] ……对了,案发当夜的九点之后,你在干什么?”
“就要进入正题了吗?”和言辞正相反,岩仓并没有摆出应对挑战的架势,“我回自己房间时是十点,吃完晚饭,和纱菜子女士与昌纮先生在客厅舒畅自在地消磨了一段时间,回房间后,看电视看到了一点左右。一个名叫《象牙工艺师之女》的法国电影,你知道吗?”
“我不看电影……你总是活动到那么晚才睡吗?”
“不一定。那个电影我以前就想看,却刚巧是在我住院的时候上映。唔,即便如此,我一般也是在上午起床的。虽然是在这里寄居,但我有极大的自由度。综上所述,我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哟。”
“岩仓先生,你的房间,我记得和我们一样,是在西侧别栋吧。你听到了什么声响吗?”
“我就想呢,二楼怎么有点喧哗,原来是你们搬进别栋来了啊。 那可好了。宽敞的别栋我一个人住,夜里也很寂寞呢。啊,你是问声响,如果春菜姑娘不穿过主屋走的话,她就会从别栋旁边经过。但正如先前所说,我当时正在看电影,所以没听到什么。而且别栋和主屋不同,比较新,隔音措施做得很到位。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们搬进来了,音量还是控制一下比较好。”
“你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御影盯着他问了一句。
岩仓思考了片刻:“啊,这么说起来,刚过十二点时,我觉得自己听到了别栋外侧的小径上有什么通过的声响,是踩踏沙砾的声响吧。”
“你对警察说了?”
“没,方向反了,所以我彻底忘了这茬儿。”
穿过主屋与西侧别栋之间,从西后门出去,走下小径,是小社到龙之潭最短的路线。春菜和凶手被众人认定是从那里出去的。岩仓解释道。他所说的外侧小径,是位于别栋更西侧的小径,虽然能通向风见塔,但是西后门啊,不经过风见塔的话就到不了,可以说是绕远路。因此,他深信那声响与案件无关。
“这里常有黄鼠狼出没。因为只是短短一瞬,我还以为一定是黄鼠狼呢。”
他的话颇为合理,但御影却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盯着他追问道:“你想不起准确的时间了吗?”
“电影接近高潮的时候,是十二点三十分稍过吧,是了,我想起来了,好不容易情绪高涨起来的时候被泼了凉水,所以我发了脾气。”
“之后呢,那声响怎么样了?”
“唔,不清楚。”岩仓摇头,“那声响和案件有关系吗?”
“不知道,至少谁也没有供述说自己在深夜去过风见塔,也就是说可能有人在撒谎。那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还有,如果明明是要出西后门,却特地绕了远路,那么其中也许隐藏着什么关键……对了,我单刀直入地问了,春菜姑娘如果是因为继承人之争被杀,那么就是有人认为夏菜姑娘成为继承人比较好,对于这一点,你察觉到了什么吗?”
“除了我呢,”岩仓自嘲似的笑了,“就是菜穗女士和美菜子婆婆了吧,春菜姑娘似乎和这两位处不好。”
至此,话语的内容与和生相同,但岩仓进一步说了下去。
“特别是菜穗女士,关于她,我觉得从两个月前开始,与其说是相处不好,还不如说变成了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对了,是厌恶感。”
“这是真的吗?和生君跟夏菜她们没这么说。”
御影非常感兴趣地确认了一句。
岩仓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搔着头说:“因为是单纯的印象,也许只是我搞错了。不过,她之前一直尽量不惹是生非,回避各种摩擦,但最近却让我感觉到,她变得更冷淡了,不,也许应该说,开始露骨地无视对方了。”
“关于原因,你有头绪吗?”
“唔,我是外人,不太清楚,也许春菜姑娘只是和菜穗女士吵了架。如果是纱菜子女士……因为她和春菜她们很亲近,也许你能打听到什么。”
他语焉不详地说着,脸上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一种“自己是否说了多余的话”的困惑表情。但御影可不会对他的表情照单全收。
“不过,如此露骨,美菜子她们竟然没被赶出本家呢。”
“唔,因为栖苅大人传女不传子,万一女性血脉断绝,就成大 问题了。特别是,如果在女人们嫁到别人家之后发生,谈判就会变得非常复杂麻烦吧,虽然我不知道封建时代他们是怎样达成协议的,因为是村子的神嘛。不过,由于男性分家去了外界,所以琴折家向各地进发,不仅在此地,在信州也是很大的势力。似乎正是托了这份福,四十年前遭遇小难,也好歹算是救了起来。”
“四十年前的小难?”
御影当即回问道。小难这个词,静马也是初次耳闻。
“啊,还没人告诉过你吗?据说此地残留着被栖苅打倒的龙之诅咒,灾难五十年一度。四十年前,正确地说是四十一年前的一九四四年,当时这个村子被b29轰炸机空袭,几乎毁灭。”
“为什么要炸这样的小村子?”
“大概是误炸。翻过两座山,那里有个镇,镇上有军队的兵工厂,都说那里才是空袭的目标。这样的小村子被地毯式轰炸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支撑不住。听说伤亡惨重。幸好,也许是有栖苅大人保护吧,只有琴折家毫发无伤。”
“那灾难……说是被栖苅大人救了起来?”
“但是,最初进行得并不顺利。相传上上代的栖苅大人不太灵验,所以战争结束后的次年,就由上代栖苅大人取而代之,进行复兴了。唔,那个嘛,我想倒不如说是托了达纮先生的福。达纮先生是琴折家的远亲,战后立刻和上代栖苅大人结了婚。他的老家在新政府内好像挺有门路,这里明明不是什么重要性的地域,却优先得到了复建。当然,据说他也对散居各地的同族发出了号令。因为本家的村子可以说是同族的故乡嘛。也正是因此,村里人现在还把栖苅大人当成神崇拜。”
“原来如此,不仅是宗教和传说,还有实绩。但是要说五十年一 度的灾难的话,就是说九年后又会发生吗?”
“嗯,情形很糟糕。”岩仓表情阴沉地顿了一下,随即说道,“这回来的是大难,两百年一度,小难无法比拟的大灾难。事实上,小难发生了,而空袭小难的五十年前,也就是明治二十七年,据说发生过冻害的小难。当时依靠栖苅大人的力量,没闹出太大的损害就了结了,人们这样赞颂过。总而言之,由于空袭,村子烧了,那是小难,所以村里人从现在开始就战战兢兢了,大难究竟会变成怎样的情形啊。看琴折家的记录可知,二百年前的大难是由于饥馑和瘟疫,村里的人口减少了一半。我先前所说的,宽政年间继承人的缺陷似乎也是受了大难的影响。栖苅大人想把位置禅让给年纪还轻的春菜姑娘,也是因为她考虑到身体垮了的自己,不知能否在按说会来临的大难中守护住村子。九年后春菜姑娘虽然会变成二十四岁,从前的情形我是不清楚,但如今的二十四岁,还不是可以信赖的年纪啊。”
“总觉得好像诺查丹玛斯大预言,是吧?”
“但和诺查丹玛斯不同,这里所说的灾难已在过去实际发生。村里的老人对空袭记忆犹新。可信度不同哟。”
“但那还是近十年后的事吧。”
静马情不自禁地插嘴说。光是信奉活神仙,姑且另当别论。这活神仙本人由衷畏怯着什么的心态,身为现代人的静马实在是无法理解。
“十年转眼就会过去的,特别是对老人们来说。”
“那么,岩仓先生相信会发生点什么吗?”
御影不怀好意地抛出了问题。
“那还用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当然了,当我成为琴折家一员 时,会做好心理准备的,我有这个打算。为了治理村子,安然无恙地度过大难很有必要。”
岩仓贯彻着不介入信仰之源的立场。
“的确,那么,对于看似不信琴折家的村里人,和反过来信奉到了极点的人,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可是怎么也不会在闲聊中冒出来的话题,是吧?人越年轻,对这种事应该越没实感吧。就算是在这样的乡村,年轻人也是年轻人。”
从大都市刚来这里不久的年轻人如此评价道。
“唔,日期渐近,周围的人歇斯底里起来的话,狂信也许会被诱发吧。我想,在琴折家,春菜姑娘不愧是继承人,对这个深信不疑。因为她那‘自己必须拯救村子’的心意是一目了然的。她的妹妹们与和生君,就没那么信了吧。而纱菜子女士呢,好像想要离开这里。”
“栖苅大人的妹妹,去外界?”
御影也似乎震惊了。
“因为她是好奇心旺盛的女性。从至今为止的例子来看,女性,而且是栖苅大人的妹妹,就应该像现在的美菜子婆婆一样留在这里。虽然我讲的尽是些陈规旧习,但栖苅大人的妹妹观念可不那么拘束。当然大人们强烈地反对着她。”
“纱菜子女士有着自由的思想啊。”
继承母亲之名的御影,话语的意味难以捕捉,不知是讥嘲还是羡慕。至少静马辨不出来。岩仓辨得清么?
“因为所谓自由,也是出人意料的费事。”
岩仓只是带着一脸踌躇满志的表情如此回应。
“谢谢你,各个方面……”
御影从长凳上起身,按着被风吹拂的头发,离开了露台。
[1] 奥斯汀:岩仓的话出自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