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青鸾(2/2)
起初无任何发现,这晚向青鸾继续挑灯夜读,一直追溯到近两百年前的后蜀明德年间,方才见到有记载多人感染瘟疫一夜之间离奇暴毙之事,最为奇怪的是后面特别批注亡故者皆为男性,新亡之尸臭如久腐,常人闻到无不呕吐,唯有付之一炬,方才杜绝。
这短短的记录,情形与向青鸾所见一般无二,心中更笃定了此事与那妖物有关。而这一记载倒是提醒了向青鸾一点,州志中言明死者皆为男性,数天前遭袭的百余人也全是男子,莫非这怪物袭击的对象竟然只是男子不成?
而后继续翻阅,直到唐朝天宝末年,竟然也有类似的记载,此时正值安史之乱,兵荒马乱,瘟疫横行也很正常,尤为奇特的也是后面批注一句:“新亡之尸臭如鲍鱼之肆,翌日尸虫横行,以火焚之……数日间人丁凋零,无可用之民夫,拉纤摆渡多为妇人……”
向青鸾暗自心惊,算算时间,居然与明德年间相隔又是两百年左右!向青鸾合上书本,心想莫非这妖物是两百年出来乱世一次不成?
然而这也只是向青鸾的揣测。身入公门多年,向青鸾也见过许多奇案,今次所要对付的却是这等妖物,难免有些不安。
向青鸾放下书本,揉揉眼睛,见来福睡得香甜,也不避讳,又一次取出暗藏的灵镜,轻唤梓影的名字,希望她现身相见。毕竟梓影身为异类,那种人世之外的事终究比他了解的多一些。
然而任他如何呼唤,梓影依旧没有露面。
向青鸾心中焦急,把镜子放在桌面上,起身立于一侧,忽然弯腰捂嘴大咳。
桌上的灵镜灵光一闪,梓影面容出现在灵镜之上,不多时翩然而出,来到向青鸾面前,神情关切,“你……可还好?” 向青鸾缓缓直起身来,张开手在梓影面前晃了晃,面露捉狭之色。
梓影恍然大悟,知晓是向青鸾故意装病骗自己现身,不由有些生气,“你这人好生无赖!”言罢转身要回灵镜之内。
向青鸾慌忙上前搂住,在梓影耳边低声叹道:“是啊,我就是无赖,若非是赖定你放不下我,也不会使出这无赖招数来见你一面。” 梓影叹了口气,心里自然不会真的怪责,只是垂首不语。
向青鸾见梓影不再坚持要走,轻轻松开臂膀,只是握住梓影手掌不放,“为何这些天来你都不愿见我,可是我做错什么事情惹恼了你?”
梓影转过身来,看情郎脸上尽是茫然,幽幽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想见你,只是不想你问一些事情。”
“可是关于那专门食人脑髓的妖孽的来历?”向青鸾目光灼灼,直视梓影双眼,心中已确定了七八分。
梓影见无法回避,只得开口言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不再瞒你。到此地的那晚,我就趁夜去查探过,还在老魔山中寻到了那妖物的巢穴。”
向青鸾吃了一惊,追问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也好想办法诛杀此妖?”
梓影面色为难,摇了摇头,“那妖颇有来头,你就算带多少人手去,恐怕也是白送性命。”
向青鸾闻言沉默,梓影言道:“那妖物名叫天伏翼,本是上古妖兽,性属阴,所以偏爱以精壮男子脑髓为食,生性残暴,为天地不容,是以只能入夜之后出来活动。然而自从两千年前职司兽道的土灵尊雱笙涉嫌叛乱被天尊提桓打下轮回之后,天地之间的万兽无人约束,四处作乱。这天伏
翼助提桓平乱有功,受封丹书铁券,这数百里老魔岭便是它的封地。此妖物每两百年苏醒一次,每次苏醒,都会在封地范围内猎食男子脑髓,而后继续回巢穴沉睡。此番老爷子和你兄长就是不巧遇上天伏翼出洞,才会遭此厄运。”
向青鸾心中悲愤,“我没听过什么天君、土灵尊,只是想来神明应慈悲为怀,哪有纵容妖兽害人之理?”
梓影摇了摇头,继续言道:“种种缘由,我所知不多,只是曾听鱼姬姐姐言道数千年前乃是六道并生互不干扰之世,由六名神将守护大轮回盘,天地岁月皆由轮回而定。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只剩下其中的风灵尊提桓统领六道众生,变成现在的局面。那晚我有心诛杀那天伏翼,始终未能得手,还差点将那妖物再次激出洞来,酿成大难。我自知无力除妖,唯有收手,而今那妖物已然入睡,此地又可有两百年平静,我唯恐你前去寻那妖物复仇,所以一直避而不见,谁料……还是被你查到了。”
向青鸾闻言沉默许久,说道:“既然那妖物入睡,此时不正是除妖的大好时机吗?这次我们可以好好部署,一起行动,势必马到功成!”
梓影见向青鸾跃跃欲试,只好直言道:“适才我已经说过,此妖厉害,凡夫俗子哪里可以伤害到它半分。当晚我可以全身而退,也只是由于化生出我的这面灵镜本是昔日土灵尊雱笙战甲的护心镜,是以生来便有守护之法力,若是你带得许多人马前去降妖,惊醒了妖物,那时我也只保得你一人,其他同去的人马恐怕都会成为那妖物口中之食!”
向青鸾闻言,心头一寒,“姑且不论私仇,此番伤了百余条人命,之前的加起来,何止千万,而今既然得知详情,如何可以置之不理?难道……便任由那妖物日后再出来害人不成?” 梓影知他心中悲愤,却也无奈,“既是天数,也别无他法。”
向青鸾突然心念一动,“时常听你提起那位名叫鱼姬的姐姐,想必是位道行精深的女仙,不知可否求得她出手相助?”
梓影叹了口气,摇摇头,“倘若可得她相助,自然可以诛杀这害人的妖兽。只是自从百余年前鱼姬姐姐将我托付向家先祖以来,再未见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地。”
向青鸾听得此言,缓缓坐在桌边,长叹一声,不知如何言语,原本紧握梓影的手也慢慢松开。梓影知道他心中难受,却无法劝慰,只是叹息连连,衣带飘飘,已然隐入灵镜之中。向青鸾心中思虑重重,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门外有人呼叫,向青鸾起身开门,门外立着几名捕快,仔细一看,却是在提审胡二之时见过。
为首的捕快见了向青鸾,颇为焦急,“向神捕,大事不好,昨晚胡二在牢里暴毙了!”
向青鸾一听,心头猛地一沉,顾不上回房带上灵镜,快步而出,直奔县衙,一路上更是疑虑,昨日提审胡二之时都还无事,怎会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到得牢狱之中,见牢门外立着几名狱卒,老远已闻到尿馊便溺的臭味,只见胡二尸身倒在遍布谷草的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双手呈爪状痉挛,面目惊恐狰狞。仵作在一边忙碌,见向青鸾到了,忙上前见礼。
向青鸾微微颔首,进入牢中仔细巡视,“死因为何?”
那仵作偷眼见向青鸾表情无异,方才定神回话:“回……回向神捕,这胡二是被吓死的。”
向青鸾蹲下身去,伸手拨弄胡二的头面发髻,“当真是吓死的吗?” 言语之间颇为威严。
那仵作听向青鸾言语不善,心里惊惶,战战兢兢地答道:“确实…… 是受惊过度……”
向青鸾冷笑一声,展开手来,手指上已是湿漉漉的。他起身用脚拨开地上的谷草,露出下面同样湿漉漉的地来,断喝一声:“尔等当向某是什么人,混身公门多年如何看不出这‘金纸糊佛面’的阴损招数来?!”
所谓金纸糊佛面,是指牢狱之中处置人犯的一种私刑,乃是以一种自西域传入的独特纸张沾水覆盖人犯头面,这种纸张是以桑树皮为原料制作,柔韧密实,更善吸水。
人犯被湿的桑皮纸覆盖口鼻,立时呼吸困难,狱卒们继续把纸一层层覆盖上去,又有多人按住人犯,令其动弹不得。这样一层一层累积,便是
铁打的英雄汉都扛不住,顶多打熬到十三四张,也就一命呜呼了。
被这等酷刑夺去性命的人体表无任何伤痕,纵是家人追究,也无从下手。以往人犯在牢狱中离奇暴毙的,十之八九是折在这招上面,牢狱的黑暗现状可见一斑。只是狱卒们秘不外宣,外间的人知之甚少,此等伎俩,又如何瞒得过向青鸾的眼睛?
那几名狱卒闻言纷纷变色,见向青鸾目光灼灼,无法回避,唯有诺诺以对,不敢言语。跟随向青鸾而来的捕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上前将那几名狱卒拿下!
向青鸾本要详细审问,却见师爷奔将进来言道:“向神捕原来在这里,有刑部公文到,我家大人请向神捕前去,有要事商议。”
向青鸾心想来得正好,你管下的狱卒对人犯动用私刑致死,原本就应寻你讨个说法,于是吩咐捕快将那几名狱卒和仵作一起关押牢中好生看管,快步走出监牢,走向衙门内堂。
到得堂上,只见那知州蒋定远面色,看似颇为为难,正拿着张信函细看。
蒋定远见向青鸾到场,起身相迎,一面叹息连连,“适才收到刑部下来的公函,追究此番眉州捕役全军覆没之事,本官知道向神捕父兄也是因急于马贼之患才会贸然带人出击,没有等本官巡视回府仔细协商。而今出得这等纰漏,也非本官所愿,是以正在拟定回复的文书,看如何才能将此事平息,不累及神捕世家声名。”
向青鸾听得蒋定远言语,心中一凛,“蒋大人此言何意?家父家兄是受大人书函所邀协助剿匪,有调令文书为凭,岂会私自行动?”
蒋定远面露悲哀之色,言道:“虽是本官出文请求调令,可惜令尊令兄到本州之时本官并不在衙门,而是去了乡间巡视未回。想来令尊令兄也是不忍见马贼肆虐,才会集结人马前去剿匪,不想却失了计算,和马贼火拼一场,双方俱亡,实在是叫人扼腕——”
向青鸾冷笑一声,挥手打断蒋定远的伪善之言,冷声言道:“蒋大人休要黑白颠倒。若未得大人首肯出具手令,家父家兄如何可以调动全州的捕快?更何况此事尚有活口,昨日提审马贼胡二,知晓此番惨剧乃妖孽所
为,就算蒋大人害怕担上干系,也不用如此辱及家父家兄声誉!”
蒋定远哈哈大笑,“向神捕所言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这青天白日哪来妖孽作祟?本官体谅你爱惜家声言语不慎,但本官清誉也不容诬蔑。向神捕所说的证人不知现在何处?”
向青鸾蓦然心惊,恍然大悟,难怪狱卒会对胡二下手,定是这蒋定远授意,杀人灭口,一心想将此事推在向家头上,当真是无法无天!
他一生最恨这等以权谋私草菅人命之辈,自然不再客气:“虽然有人无法无天杀人灭口,但昨日提审之时已有胡二画押的供词和尸首为凭,何况涉嫌杀害胡二的一干凶嫌已下在牢中,只需提审,自可水落石出!”
蒋定远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如此甚好,本官也不妨审上一审,未免有人言私。”
就在此时,师爷跌跌撞撞奔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衙门后院起火!”
向青鸾心中一惊,飞掠而出,奔向后院,只见后院浓烟滚滚,波及监牢和证物房,许多衙役在那里扑打救火,院中早乱成一片,适才的捕快狱卒都在其中,左右奔走!
那火势来得极快,非人力所能挽救,不多时,众人已纷纷退出门去,院中烈焰熊熊……
向青鸾明知这场火来得蹊跷,却是无能为力,只得随众人退将出去,心想这样一来,将所有供词证物付之一炬。这火一烤,就算不将胡二尸身烧毁,也势必将那牢房烤干,再也无法证明胡二死因!
转头见那蒋定远满脸得意之色,只恨不得上前一掌拍扁那张臭脸,可公门中人却不可如此不计后果。
蒋定远见向青鸾面色阴沉,只是唉声叹气装模作样,“唉,我这眉州衙门怕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遇上这等事情……向神捕,而今一片混乱,不知道还能否找到向神捕所说的证据……” 向青鸾冷哼一声,也不言语。
蒋定远接着言道:“事已至此,也无其他办法,本官唯有尽力斡旋,尽量不让上面追究到神捕世家……只是事关重大,本官也做不得准……”
向青鸾心中悲愤交加,却无他法,转身言道:“向某所言句句属实,不日之内自当设法诛杀妖孽,到那时,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蒋定远自是不信,打了个哈哈,“既然向神捕言之凿凿,那本官唯有拭目以待,若真是妖孽作祟,自当无人有过。若是……哈哈,本官也只有秉公执法,不敢偏袒你神捕世家。”
向青鸾料到那蒋定远为推脱责任早有部署,而今父兄枉死却还要背负这等污名,当真是苍天无眼,这般激愤之下胸中血直往上冲!
但要当着这虎狼之辈向青鸾却是万分不肯示弱,于是“咕嘟”一声,又把涌到喉头的鲜血硬吞了进去,对蒋定远拱拱手,转身离去…… 离开衙门,向青鸾人早已跌跌撞撞。
家仆来福早在外等候,见向青鸾面色不佳,慌忙上前扶住,翻出应急的药丸给向青鸾服食,然后扶了向青鸾慢慢回到客栈上床休息,一面要去寻大夫来诊治。
向青鸾知晓自己的问题,开口阻止,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来福出去,吩咐关上门窗,不露半点光进来。
等到来福出门,向青鸾方从床上捧起那灵镜,稍稍摩挲,灵光过后,梓影出现在身后,伸手揽住向青鸾肩头,向青鸾顿时觉得胸中痛楚减轻许多,微微转头,只见耳际露出梓影的娇美容颜此时却甚是悲凉。
“我没事……”向青鸾故作轻松,轻轻拍拍梓影的手臂,却惹得梓影泪如泉涌,哀声嗔道:“我说过灵镜万万不可离身,你偏偏不听,那衙门之中有神明庇护,我也进不去,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言语哽咽,却是说不下去了。
向青鸾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你我二人原本就应该在一起,永不分离才是。”说罢转身将梓影拥入怀中。
梓影微微点头,将面庞贴在向青鸾胸膛,片刻之后突然言道:“你心里有事,我听得出来……”
向青鸾知道瞒不过她,于是把衙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梓影沉默半晌,幽幽言道:“而今你是非去不可了?” 向青鸾点点头,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已不只是为父兄复仇这么简
单了,那昏官处心积虑毁灭证据,将失责之罪推给向家,我向家的声誉乃是祖祖辈辈拼搏而来,绝不可以毁在我的手上!”
梓影心知向青鸾病体违和,近日来频频发作咯血,虽有灵力相护,长此以往,也难逃油尽灯枯,然而也明白向青鸾所言非虚,此事关乎家声,势必无法劝得他就此收手,唯有长叹一声,轻轻挣脱向青鸾臂膀,走到一边隐隐抽泣,许久方才言道:“那妖物怕见阳光,所以都是夜间出没。十天之后的午时是本年天地交泰之时,有天狗食日发生,若是趁天狗食日之时将那妖物引出洞外,再将妖巢封闭,待天狗食日一过,那妖物纵然发觉,也无法及时返回洞中。曝晒烈日之下,必定虚弱不少,或者我们有机会诛杀那妖物……”
向青鸾听得梓影言语,面露喜色,“梓影,你既然有此好计,为何不早说?”
梓影摇了摇头,“虽有此机遇,却不见得是好事。我也忌见阳光,到那时只能藏于你衣衫之内暗中相护,你这病弱之身和妖物相斗究竟有无胜算,也是难说。”言语之间忧心忡忡。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她内心一直忐忑不安。
向青鸾微微一笑,“我曾听那胡二言过,那妖物只是体形巨大,可飞翔,而后是啸声厉害,若是得你相助,自然多了许多胜算。”
梓影点点头,“不错,那天伏翼的啸声在十丈以内可击碎人的脑髓,我与你同往,自然是不惧怕这一点,但是它力大无穷,飞行速度相当快捷,就算你躲过它的攻击,也不见得可以在它飞天逃遁之前伤到它,需得想法设下陷阱将其困住才行。”
向青鸾闻言微微思索,言道:“妖物的啸声如此厉害,此事则不可再让旁人插手,以免多伤人命。上次去那江岸巡视之时见老魔岭山势奇险,古木林立,若是将那妖物引入密林,想必可以将它困住……” 正在言语之间,忽然听来福在门外呼叫:“二少爷,三小姐到了。” 自父兄亡故,向青鸾一直忧心命案之事,倒是把那离家出走的小妹忘了,而今听得小妹回来,总算是这许多时日来的唯一一件好事。
梓影怕见阳光,身影一闪,遁入灵镜之中。
向青鸾将灵镜贴身收藏,起身开门,只见小妹紫烟立于来福身后,脸上尽是悲戚之色。
兄妹俩在这样的情形下见了面,自是唏嘘不已。
当日紫烟离家也只是一时意气,不久便在江湖上听闻父兄的噩耗,快马加鞭赶回家中,从管家那里得知兄长向青鸾已到了眉州追查父兄命案,于是跟了过来。
而今见了向青鸾,心中的悲伤苦痛便化作眼泪全流了出来,继而问及父兄遗体何在,想要前去拜祭。
向青鸾告知紫烟为免父兄遗体再遭尸虫所噬,数日前已将遗体焚化,骨灰暂时寄存在义庄。
紫烟无缘再见父兄最后一面,愈加自责,向青鸾含泪劝慰一番。兄妹二人一同前去义庄拜祭父兄亡灵之后,向青鸾方才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紫烟。
紫烟得知向青鸾要去对付那妖物,便言明要同去,助兄长一臂之力。诚然,紫烟虽为女儿身,一身武功却不在向青鸾之下,若是得她相助,自然如虎添翼。
可向青鸾并不愿小妹涉险。
父亲和长兄玄鹫已亡,他便是这神捕世家的当家人,却无法无视自己病弱之体存亡朝夕的事实。
此去对付那妖物,原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
若是小妹也有什么三长两短,向家从此终结,神捕世家的显赫家声就此湮没,那他无法面对父兄和历代祖先……
向青鸾也明白同胞所出小妹的执拗性子,若是言明不让她插手,只怕会反应过激,表面上答应,心里却一直在盘算如何让小妹置身事外。
此时离梓影所说的天狗食日尚有十天,要对付那妖物自然要详加部署,这十天之中,向青鸾、紫烟带着家仆来福深入那层峦叠嶂的老魔岭,详细查探山势地势,也曾在梓影暗中指引下寻到天伏翼妖巢的洞口。
那洞口约有六七丈宽,高却只有一人,乃是嵌于山腹的一个狭长的裂口,洞口上方悬垂的山壁颇为巨大,洞中黑暗深邃,不知道有多深,只是
偶尔洞内刮起阵阵阴风,和外面世界的阳光明媚有天渊之别。
向青鸾在洞口勘查许久,吩咐来福回城中张罗大批火药火油和采石工匠。
那天伏翼饱食人脑,在深邃的巢穴内沉睡不醒,纵有数十人在洞外劳作,开石埋火药,它也依旧不知。
五天下来,工匠们已在那悬垂洞口的山壁上凿出无数深坑,填埋了不少火药,更理出火线,用火油浸泡,担保稍有火星一点就着。
向青鸾担心不够保险,更悬挂了十余坛火油在山壁之上,若是山壁塌陷,那十数坛火油自然倾覆下来,形成熊熊烈焰,纵使碎石无法完全堵住那洞穴,这烈焰也可抵挡妖物逃回巢穴!
那洞外的大片参天密林,多是合抱粗的千年老树,枝叶茂密,荫庇林间,不见阳光。
向青鸾有心将那妖物困于林间,于是又招来数十名樵夫,将那林中的老树枝叶砍伐一空,只剩下粗壮冲天的主干。
这等浩大工程要在不到十天之内完成,的确有些勉强。幸好向青鸾说动了与父兄一起遇难的捕快们的亲人帮忙,到后来,林间往来穿梭何止数百人!
人多力量大,终于在第九天,那林中只留下了许多参天林立的硕大木桩!万事俱备,只等天狗食日!
不少苦主想要留下帮忙,都被向青鸾兄妹一一劝走,毕竟对付那仅凭啸声就可伤人性命的妖物,寻常人来得再多也是无益。
决战前夜,向青鸾在房中擦拭腰刀,突然间来福进来拜伏于地,声声求恳,希望向青鸾准许他一同前往。
向青鸾心中感动,忙把来福扶将起来,还未开口,就听来福言道: “来福少年流落街头,若非老爷见怜,只怕早就饿死,而今大少爷和老爷都被妖怪害了,来福自然要和二少爷一起去对付那妖怪。”
向青鸾微微动容,来福平日里颇为胆小怕事,不料在这紧要关头却这般义勇,倒是小瞧了他,“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你还有老婆孩子要照料,终不能让你去冒险。”
来福泣道:“来福知道此行凶险,但来福也知道二少爷一定不会让小姐一起去冒险,来福若是不去,二少爷一人独木难支,如有来福埋伏洞口,便可伺机封住洞口,少爷才好心无旁骛地对付那妖怪。”
向青鸾听得此言,无法回绝。诚然,如无人相助就需要在妖物出洞之后立刻引燃火药,万一妖物行动迅捷,也就无法将其引到木桩林中困住,的确少许多胜算。若是得来福相助,先趁天狗食日将妖物引到林中,再封住洞口,等到天狗食日一过,怪物醒觉,已然来不及飞回去了。只是倘若被妖物发现了来福,岂不危险?
来福见向青鸾还在忧心自己的安危,心中感念,自怀中摸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包棕色的小颗粒。“来福出身猎户,幼时也曾经为家计去抓蝙蝠卖给药材店制药,这类畜生嗅觉听觉都很灵敏,若是贸然前去,势必一逃而空,所以通常全身涂满蝙蝠粪潜伏其巢穴之中,才不易被发觉,等白天蝙蝠群都已入睡,才能够用网将其一网打尽。来福想那妖物虽然巨大,到底还是蝙蝠的样貌,想来习性应该不差多少。”
向青鸾掂起包裹里的小颗粒一看,果然是被称作“夜明砂”的药材,由蝙蝠粪便晒干制成。向青鸾见来福言之凿凿,颇为宽心,拍拍来福臂膀说道:“既然如此,唯有偏劳于你。不过还需万事小心,需等妖物远离洞口再行动,更要保重自己的安危。” 来福点头称是,下去准备停当。
向青鸾目送来福出门,心中的烦恼消掉些许,不过此刻最为头痛的还是如何支开小妹,不让她插手此事。正在思量之间,听得背后脚步声响,知道是梓影来了,于是转过头去,见她眉目之间仍是颇为忧虑,笑道:
“我们部署得还算不错,想来是可以一举成功。”
梓影微微点点头,伸手取过向青鸾横放桌面的腰刀,“呛”一声佩刀出鞘,只见刀锋凌厉,“果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向青鸾淡淡一笑,“这刀许久不用,本还担心已然钝了,适才细细擦拭一番才发现还算犀利。” 梓影微微颔首,仔细端详那刀锋,“刀是好刀,不过要对付那上古妖
兽,还差点东西。”说罢咬破中指,那嫩如葱白的手指上顿时冒出一片血花,而后迅速将血液涂抹在刀锋之上,顿时寒气森森。
向青鸾大吃一惊,正要相问,只见梓影左手扣住刀锋顺势一拉,指缝间顿时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雪亮的刀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就像将冰水滴在火热的钢板上一般。
向青鸾哪里见得梓影如此,忙上前一步掰开梓影紧握刀锋的手,“你这是为何?”
梓影微微一笑,依旧把受伤的左手覆在刀身,让手心滴落的鲜血一滴不漏地滴在腰刀上,言语之间甚是平静,“这刀虽犀利,终究是凡间之物,不能伤到那妖物,若是以我这镜妖之血开锋,却又不同。”
向青鸾心中一动,心想你这般自残身体原来全是为我,情动之下轻轻搂住梓影颤声道:“向青鸾何德何能,可得你一心相待……”
梓影轻轻放开腰刀,手上长长的刀痕片刻之间已愈合成一条白线,面目之间颇为疲累憔悴,靠在向青鸾胸前喃喃言道:“你心,我心,如此而已……”
向青鸾闻言,心中一片温暖,怀中佳人已经化为轻烟回到灵镜中,那淬过梓影鲜血的腰刀此刻寒光四射,与先前模样大大不同!
自衣衫之中捧出灵镜,只见原本光滑的镜面上多了一条隐隐的裂痕,泛起一丝苍白。
向青鸾心潮澎湃,轻轻摩挲镜面,万般情愫难以言喻……
一夜无眠,天刚亮紫烟已在门外敲门,向青鸾开门让她进来,见紫烟一身劲装打扮,头上如男子般绾了发髻,若非两人之间少了面镜子,便如一个人在照镜子一般。
“你这是为何?”向青鸾不是第一次见到小妹女扮男装,不过像今天这般刻意装扮成自己的,唯有上次拒婚龙涯而已。
紫烟在屋里转了一圈,笑道:“二哥要引妖物进木桩林,中间距离不短。若是有小妹接力,想来要轻松许多。”
向青鸾闻言微微一笑,心想虽然小妹想得周到,但此事凶险异常,自身有梓影相护,不畏惧那妖物的夺命啸声,小妹虽轻功不错,但也不可冒险,于是扬声向紫烟身后道:“来福你准备好了没有?”
紫烟闻言下意识转头,忽然觉得胁下一麻,顿时浑身动弹不得,吃惊之下问道:“二哥,你这是为何?”
向青鸾运指如飞,连封紫烟背脊几处要穴,顺势封住她的哑穴,让她无法呼叫,沉声言道:“小妹勿怪,二哥不想你去冒险,才出此下策。你暂且在此休息,十二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若是……二哥可以顺利诛杀妖物回来,再向你赔罪。”说罢将紫烟横抱在手,走到床边轻轻放下。
紫烟心知向青鸾此去已存必死之心,惊惶无措,情急之下双目含泪,却动弹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向青鸾坐在床边,伸手拭去小妹眼角的泪水,幽幽叹了口气,“我们向家历经这么多代,如今仅剩你我兄妹两人,今日一战关乎我向家家声,故而非去不可。此去生死难料,二哥只得你这一个妹子,自然无法任你身陷险境。若是二哥回不来,虽无法阻止奸人污我向家威名,至少向家还留有你这点血脉。日后向家祖业能守便守,若是因父兄之事被朝廷怪罪下来,也不要做无谓之争,远遁他乡便可,此后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妄为……”说到这里向青鸾有些哽咽,深深吸了口气,顺手放下蚊帐,走出门外关好房门,吩咐小二不可打搅。
走到院中,却见来福抱了一罐化开的夜明砂,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先前干枯无味的夜明砂变得气味熏人,便如新鲜的蝙蝠粪一般。
主仆二人一同出城,渡江赶往老魔岭,到得天伏翼栖身的山洞口,已过了巳时。看看太阳快要升到树梢,想来将近午时。
两人再次排查了洞口的火药火油,确定一切正常,来福打开装夜明砂的罐子,把里面黑黝黝的又腻又臭的膏状物全身糊了个遍,静卧在洞口的草丛中,只待妖物远离巢穴,就点燃火折子将洞口炸毁。
向青鸾见午时将近,不再迟疑,取过几罐火油顺着洞口倾倒下去。那洞内颇为陡峭,火油顺着坡度蜿蜒而下,不多时就只见淡淡的油痕。
向青鸾点燃火折子扔进洞中,只听轰隆一声,那条油痕顿时化为一道火线直冲下去,惊起洞中无数小蝙蝠吱吱乱叫,在洞中横冲直撞!忽而劲风一展,洞中的火苗顿时支离破碎,向青鸾知道那天伏翼已然
惊醒,忙退后数丈,只觉得洞中传来恶臭难当的气味,更带声声咆哮!
虽然看不清黝黑洞口里的真相,但向青鸾感觉得出它的存在,就在那片幽深的黑暗中怒视着自己!
此时外间烈日当空,那天伏翼不敢出来,向青鸾取出一面铜锣,在洞外卖力地敲击。天伏翼在洞中烦躁不安,来回作动,啸声连连,在幽深的洞穴之中却不起任何作用!
忽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向青鸾抬头,天上的太阳已然缺了一块,果真如梓影所言,天狗食日依时发生!
向青鸾开始向木桩林方向退去,远远地向隐藏在洞外的来福打了个手势,一面敲锣一面退走。
一旦日食过半,天黑的过程很明显加快了许多,最后一度强烈的光照闪耀后,天与地都沉沦于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传来一阵幽深的鸣叫,天伏翼出洞了!
向青鸾的眼睛由明到暗颇为不适,不过事先曾用磷光粉涂抹在木桩上一周,是以林中的无数光圈也指明了方向,于是提气飞跃而去,身形快如闪电!
就在此时,背后劲风呼啸,向青鸾知道是那天伏翼追了上来,于是将手里的铜锣一扔,加快了脚步,身形几次闪避之后,已然遁入那木桩林中!那天伏翼啸声尖锐,奈何向青鸾有灵镜相护,行动快捷,不受其害,周围的树木却纷纷震裂表皮,一时间木屑横飞!
那林中巨木林立,对身形灵便的向青鸾而言不失为一个上佳的躲避之所。而对行动迅速却身形庞大的天伏翼而言,却是处处受阻,张开的巨翼不时撞上巨大的树干,虽然蛮力惊人,不时扫断些许树干,依旧难以行动!蓦然只见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天伏翼巢穴的方向闪现大片的火光,却是来福点燃了暗埋的火药,将那狭长的洞口封闭!事先悬垂的火油罐早摔成碎片,火油遇火,更是燃成一片!
来福早已躲入事先挖好的地道,听到外面燃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想来是连山壁上的山草都被点燃!就在来福炸毁洞口之时,向青鸾也停止了逃避,手中寒光一现,已多了把寒气森森的宝刀!
天伏翼本要袭击向青鸾,被那爆炸声一吓,一转眼失去了目标,忽然间背脊撕裂一般的疼痛,却是向青鸾的宝刀自其背后穿胸而过!
天伏翼不料这凡人的兵器也可以伤到它,负痛尖啸挣扎,两片巨翼登时将周围的几棵巨木拍成数段!
向青鸾本落在它背后,此时翻落在那妖物的下方,手中单刀翻飞旋转,犹如一股平地而起的飓风!这一招石破天惊,乃是神捕世家不外传的绝技——旋风斩。
此招一出,少有人能够抵挡,只可惜向青鸾久病在身,已无法如当年一般发挥出旋风斩十成的威力,一招出手气息不觉有几分散乱,更何况他所要对付的不是人,而是力大无穷的上古妖兽!纵然如此,这一招也将那妖兽的左翅削了下来!妖兽无法保持平衡,惨叫连连,自树顶急速下坠!
向青鸾慌忙跃身闪避,忽然后背猛地一震,人已经如飞鸟投林一般摔将出去,撞上一段巨木,顿时口吐鲜血,却是天伏翼右翅的利爪拍中向青鸾背心!
“呛啷”一声,一直收藏于向青鸾背后的灵镜从向青鸾撕破的衣衫中摔落在地!
就在此时,天空逐渐转亮,却是天狗食日结束,太阳正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天伏翼忌讳阳光,纵然没了一只巨翼,依然一路扑打冲撞想要逃回巢穴,反倒无视受伤的向青鸾。林间的巨木虽然茂密粗壮,也难以承受妖物的拼死冲撞,只见大片大片的树木被撞倒折断,现出一条宽大的路径来,而那妖物的黑血涂满了地上的泥土残木,四处弥漫着浓厚的恶臭!
向青鸾吐血倒地之后,灵镜离身,身体顿时迅速衰弱下去,原本已无气力再战,忽见天光照射大地,那灵镜完全暴露在光照之下,被阳光照射后嗤嗤作响,不断震动,冒起阵阵白烟!
向青鸾方才想起梓影见不得阳光,忙强打精神爬将过去,将身伏在灵镜之上。
得向青鸾以身荫庇,那灵镜方才停止震动,安静下来,伸手一探,灵镜已被炙得滚烫!
眼见那受伤的妖物爬远,向青鸾自然不甘放过,扯下衣襟将发烫的灵镜裹住,牢牢束缚在胸前。有灵镜在身,向青鸾恢复了几分精神,手中单刀一紧,飞身追了出去。
在逐渐加强的阳光照射下,天伏翼的肢体开始灼伤冒烟,痛得撕心裂肺,惨叫连连,好不容易爬到巢穴之外,却发现洞口被大堆落石封闭,石上还带熊熊烈焰!
天伏翼畏惧阳光,一心想逃回洞中,也顾不上火焰烧燎,残存的右爪上下翻飞,不断抓刨那封闭洞口的石堆。
天伏翼力大无穷,那石堆也多是碎石堆砌,这样刨得一阵,居然被它刨开一个小洞来,眼见巢穴近在眼前,又被阳光炙得痛楚难耐,动作更加快速粗暴!
向青鸾追将上来,见此情状,将身一纵,手中的宝刀再次向那妖物招呼过去,下手狠辣非常,毫不留情!
那妖物吃痛,也停止了挖掘,转过身来,只见一身燎泡,面目分外狰狞恐怖,更是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眼见向青鸾立于眼前,早已狂暴非常,呼啸连连,扑了上去!
向青鸾知是困兽之斗,必然凶险非常,本想施展轻功左右闪避,但那妖物已是拼死一战,如何会让他有躲闪的空闲?那数丈宽的巨翼往来拍打袭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大坑,一时间沙石飞溅,遮天蔽日!
向青鸾受了重伤,身形不比先前灵活,险险躲过几次,还未退开,那妖物的利爪已在眼前,唯有举刀相迎!
那天伏翼蛮力惊人,利爪横扫之下,向青鸾已如一片树叶一般被掀上半空,背心向下重重撞向地面!
还未落地,忽然背心一寒,妖物的利爪已嵌入向青鸾背部,将他高高举起!受此重创,向青鸾血如泉涌,自创口、口鼻喷射而出,右手无力再握紧宝刀,只听“嚓”的一声,那宝刀插落在地!就在此时,向青鸾胸前白光一闪,灵镜自衣衫里飞射而出,在半空不断旋转,原本光滑润泽的边缘在烈日的曝晒下化为火红的旋转刀锋!
在天伏翼的惨叫声中,灵镜齐肩割断了那妖物的右翼,向青鸾的身体和妖物的断肢一起跌落于地,终于脱离了妖物的掌控。
向青鸾模糊的双眼看过去,发觉那被曝晒得火红的灵镜滚落于地发出阵阵白烟,知晓是梓影拼死相护,虽断得妖物巨翼,已是强弩之末,这般曝露在烈日之下,只怕是返魂无术了,于是顾不得身受重伤,一个虎扑跃将出去,将那火红的灵镜护于身下!那灵镜炙热非常,向青鸾伏在镜上,就连胸膛血肉都被炙得焦黑纠结!皮肉痛楚虽难耐,最为危险的还是近在咫尺的妖物。那天伏翼被向青鸾、梓影分别断去双翼,加上烈日曝晒,早已难以支持,倒伏于地,血盆大口离向青鸾不过区区数尺。
这妖物暴怒疼痛,见仇人近在咫尺,早弹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向青鸾咬了下去!
向青鸾避无可避,更无力相抗,眼见利齿越来越近,心想终究功亏一篑,此番要折在这妖物口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雪亮的刀光席卷成的白色旋风激射而来,正中那天伏翼头部,刀光旋动之处血肉横飞,那妖物巴斗大的脑袋已被这刀网交织而成的旋风搅成肉酱!
“旋……风……斩……”向青鸾含笑咳出喉中鲜血,勉力回头一望,只见小妹紫烟抱刀而立,面露关切。
向青鸾封住紫烟穴道需十二个时辰才可自由行动,但向青鸾久病以来功力也打了不少折扣,紫烟心忧兄长安危,更是竭尽全力运气冲破被封的穴位,飞身赶来正看到那天伏翼袭向兄长,情急之下捡起兄长落下的宝刀,拼尽毕生修为给了那妖物致命一击!
那宝刀有梓影之血开锋,再加上这威力无比的向家绝学“旋风斩”,犀利非常!天伏翼庞大的身躯颓然倒地,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向青鸾见小妹手刃妖兽,心中快慰,再无牵挂萦系,俯身紧拥怀中灵镜,感觉那股炙热的火烫已然融入心中,似乎永世不可分割,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却再也听不到小妹紫烟撕心裂肺的呼叫……
次日清晨,当太阳再度在这山中升起之时,这片经历过激战洗礼的山麓中多出一个碎石累积的石堆,石堆前方立着一把雪亮的单刀,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华!
两个疲惫而悲伤的身影出现在下山的路上,在朝阳的映衬下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
眉州衙门里的知州蒋定远万万没有想到会接到成都府发下的停职公文,当那个面容清隽、英气勃勃的神捕向青鸾将一只硕大的恐怖利爪掷在他面前,并遵公文手令立案调查他草菅人命之罪时,蒋定远已来不及向京城的恩师求救。
再看到那个年轻的神捕脸上冷峻的表情时,蒋定远方才确信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做下不该做的事,身陷牢狱回想前尘往事,更是追悔莫及。
妖物伏诛,昏官入狱,无疑给神捕世家光芒万丈的门楣家声上添加了极为辉煌的两笔。
神捕向青鸾的声名再度响彻江湖,一干宵小贼寇无不闻风丧胆。
便如她在兄长无碑的坟前立下的誓言一般,他没能做到的,她会替他完成,种种只为共同祖先和手足拼搏而得的声名荣耀!
或许有人觉得重出江湖的神捕向青鸾比之当年更加冷峻,手段更加强硬,而让人更为敬畏。只有紧跟其后侍奉的向家家仆来福才知道,在那层峦叠嶂的老魔岭中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斗,这神捕世家的牌匾上凝结着怎样的牺牲和隐忍,还有那走在前方英气勃勃的“少爷”所摒弃的脂粉红妆……
明颜听龙涯说到向青鸾战死,感叹唏嘘之余言道:“那神捕向青鸾以病弱之身对抗妖邪强权,当真可叹可佩,不过既然其妹紫烟誓言继承遗志,以向青鸾的身份担起神捕世家的家声,为何还会成为现在的紫衣女神捕呢?”
龙涯微微一笑,“数年后紫烟因破得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结果圣上不但没追究其欺君之罪,反而传旨嘉奖,颁下女神捕的钦命腰牌,从此紫烟终于可以以本来身份行走江湖,监察要案,因为通常身着紫衣,所以人称‘紫衣女神捕’。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惊险的故事了。” 明颜坏笑一声,伸手摸摸桌边正在吃糕点的孩子的头,“不过说到底,至少还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就是有人相思成空,至今没着没落。”说罢抓起一块糕点塞在口中。
龙涯长叹一声,正色道:“明颜妹子这张嘴当真是不饶人,我与紫烟虽不成伉俪,却也引为知交,不然怎会放心将这小鬼托管我处?没着没落也只是暂时而已,这鱼馆中美女如云,说不定什么时候锦绣良缘就水到渠成也不一定。”说罢看看鱼姬,又看看明颜,脸上尽是坏笑。
明颜被他这眼神一看,心里直发毛,倒抽一口冷气,却被口里的糕点碎屑呛得大咳不已,弯下腰去。
鱼姬在一旁看龙涯戏弄明颜,引得明颜如此反应,笑得打跌,伸手在明颜背上轻抚,“好了好了,龙捕头开玩笑的,你这丫头还真信了。”
言语之间听得脚步声响,一个紫衣女子走进店来,容貌俏丽,英气勃勃。
那桌边端坐的孩子一见这个女子,脸上露出几分欢喜,奔将过去抱住,“娘,你来接我了。”却是孩儿撒娇的天性流露。
向紫烟摸摸孩儿的头,对鱼馆中众人拱拱手,来到桌边,龙涯急忙一一引见。
鱼姬吩咐明颜添了副杯盏碗筷,众人对饮数杯之后向紫烟举杯对龙涯言道:“多谢各位代为照看铁衣,若是这孩儿为各位添麻烦,紫烟在此先代为道歉。”
鱼姬起身还礼道:“向神捕说到哪里去了。这孩子沉稳乖巧,哪里会添什么麻烦。”
向紫烟点头称谢,抱拳言道:“紫烟尚有公务在身,要远赴他地,各位后会有期。”
众人还礼之后,向紫烟携了孩子的手,正要出门,却被鱼姬轻声唤住:“向神捕请留步。”说罢吩咐明颜自墙上取下那面镜子,“我与这孩子颇为投缘,而今送个礼物给他,就算见面礼吧。”
那名叫铁衣的男孩子闻言露出几分微笑,倒不再似先前初到之时一般全无孩童的稚气,没等母亲开口已奔将过来,接过铜镜。
向紫烟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般爽朗,也有些惊愕,而后轻叱一声:“铁衣,不可这么没规矩。”而后对鱼姬微微一笑,“多谢掌柜的见赐。” 鱼姬微微一笑,“这镜子本是神捕家中之物,何以反不认得了?”
向紫烟吃了一惊,走上前来看着儿子手中的镜子,依稀记得正是原先家中的护宅灵镜,当年兄长向青鸾去世之时紧抱不放,也已经残破不堪,故而一早就随向青鸾下葬了。
等到她受封女神捕,前去迁坟之时,却发觉坟冢中既无残镜,也无兄长尸骨,而坟茔完好无损,并无开启迹象,原本就一直觉得蹊跷,而今在这里见到完好无损的护宅灵镜,如何不叫她惊奇?
鱼姬微笑言道:“昔年有对化外佳偶曾来我馆中做客,留下这铜镜,言明请我代为转交神捕向家传人。放在阁楼中数年,而今向神捕到来,正好因缘际会,了却一桩心事。”
向紫烟俯身轻轻摩挲那光滑镜面,思及旧事,难免有些唏嘘,却听儿子铁衣言道:“娘啊,你看,镜子里有两个人呢,一男一女,都在对着我笑……男的长得和娘好像。”
向紫烟闻言轻轻搂住儿子,却无法在镜中看到儿子所说的两个人。听儿子铁衣所言,分明就是已然亡故的兄长向青鸾,想来另外一位女子便是当年向青鸾提过的镜中女子梓影,如此一来,多年来萦系心头的兄长遗骸下落之谜也就不再困扰心中。
诚然,她更愿意相信向青鸾未死,而是求仁得仁,抛却病弱皮囊,进入灵镜之中,与爱侣朝夕相伴。
“既然这孩子看得见镜中人,想必和这灵镜有缘,必定可得灵镜庇佑,健康成长,无往不利。”鱼姬微笑言语,取过一幅丝绢递给向紫烟。
向紫烟含泪称谢,用丝绢将灵镜包裹停当,告别众人,携了孩子离开鱼馆。
龙涯也隐约猜到了几分,一边小酌,一边言道:“洒家所知是自紫烟而来,看来掌柜的也有关于神捕向青鸾的另一段故事。”
鱼姬微笑言道:“既然那是一面灵镜,破镜重圆回归旧主自有另一段渊源。灵镜因情而碎自然也可因情而重圆。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显得俗套?” 龙涯哈哈大笑:“掌柜的果然是个妙人。”他听得鱼姬如此言语,自然猜到此事和鱼姬有关,是鱼姬前去青鸾坟前取回灵镜修缮也好,是灵镜自己有灵托付鱼姬转交紫烟也好,然而鱼姬既未言明,他也没有追问不休的习惯,想来世间的事情,很多时候过程如何,远没有结果重要。既然而今灵镜重圆回归向家,他也更乐意去相信鱼姬所说的俗套,毕竟在世为人,都不能免俗。
明颜倚在门口,目送向紫烟母子远去,颇为惋惜地言道:“虽然是应该物归原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镜子就觉得亲切非常,十分舍不得……”
鱼姬笑骂一声小气鬼,言道:“这灵镜和神捕向家尚有十数年因缘,待这因缘了却,倘若你与灵镜有缘,早晚会回到你身边,哪用如此惦念不已?”
明颜闻言不语,觉得鱼姬言语话中有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为何紫烟看不见,那叫铁衣的孩子却看得见呢?莫非这孩子非同一般?”
鱼姬微微叹了口气,“铁衣虽是普通的孩子,不过他将来要背负的,不比向青鸾、紫烟更轻松,路更艰难也不一定,有灵镜相护,或许会比较容易一点。”
言罢又携起酒壶为龙涯压酒,龙涯淡淡一笑,满饮此杯,而后言道:
“知不知道为什么洒家总喜欢来这里盘桓?”
“因为这里有好酒好菜?”鱼姬浅笑言道。
龙涯微微颔首,“不光如此,还有好故事、好人,况且洒家刚才所说的言语并非全是戏言,不知道这样说又算不算俗套?” 扑通!
门前的明颜闻言脚下微软,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酒桌边的鱼姬握着酒壶,虽仍在笑颜以对,但豆大的一颗汗珠已从额角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