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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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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皮先是一呆,鼻子微微抽动嗅了嗅,忽然号的一声蹿起身来奔进鱼馆:“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闭嘴!少给大伙儿丢人!”见得他这般慌乱神情,明颜早已看不下去,手里的酒勺一抡,已经重重地落在三皮的头上,顿时将他敲得晕了过去,馆里立刻清净了下来。而后被明颜一路拖拽,扔在酒廊之上。

龙涯哭笑不得,心想这猫丫头下手当真没轻重,也亏得三皮这小泼皮皮糙肉厚扛得住。

那女子似乎对鱼馆里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立于酒炉边,看着从翁口和盖子的缝隙中飘出的白色水汽,似乎心有所系,直到鱼姬起身扬声招呼,方才回过神来。

鱼姬见状只是再次重复了一声:“客官里面请。”

那女子上上下下将鱼姬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放在鱼姬脸上,许久方才徐步走进鱼馆,就着门边的座头坐下。鱼姬早已吩咐明颜取过酒炉之上的青石瓮,为那女子浅浅地斟了一杯。

那女子转眼看看明颜,再看看一旁的龙涯:“你这店中当真是品流复杂,妖也有,人也有。”而后对鱼姬说道,“适才想必就是你故意引我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鱼姬微微一笑,侧身坐下:“客官何出此言?小店打开门做生意,来的自然都是客人,客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皆是随心所欲,客官现在坐在这里也是你自己决定,又何来的企图?”

那女子不由哑然,而后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杯酒中:“这梦川之水,你如何得来?”

鱼姬掩口一笑:“客人倒是识货,不过却是十分的不通世务,想这酒水酿造的诀窍,原料的采集皆是不传之密,如何可以随便宣之于口?若是让同行剽窃了去,岂不是无妄之灾?便如那平白挨了顿打,玉郎变猪头的伶人一般,情何以堪啊?”

龙涯、明颜闻言对望一眼,心想原来砸了戏台,打伤伶人的便是这个美貌女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女子眉峰一皱,忽而却又舒展开来,面露几分讥讽之色:“怎么,你这算是来劝戒于我不成?”

“不敢,就事论事而已。”鱼姬淡淡一笑,倒是没有把那女子的言语神情往心里去,“客人来我这鱼馆,只为饮酒作乐,于我等而言有进账即可,其他的也没人想理会。这瓮‘浮生若梦’须得万金,客人若是喜欢,大可独享。”

那女子讥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枚拇指肚般大小的夜明珠扔在桌子上:“够了吗?”

“够了。”鱼姬伸手捏住夜明珠,起身回到龙涯桌边,扬声吩咐明颜为那女子备上菜肴,而后便与明颜、龙涯谈笑饮酒,把玩那颗珠子,也不再去看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倒是颇为意外,只是犹豫地端起杯子轻轻嗅了嗅,确认无任何异状,方才浅浅地酌了一口,酒水入喉甘醇无比,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萦绕不去,不知不觉,早湿了双眼。举杯凝望杯中之物,神情甚是茫然。

宁静的街角此刻徐徐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之声,到了近处,却是一个佝偻的布衣老者,手持一支细拄杖,双目紧闭干涸,眉心皱纹纠结,另一只手里执了一张旗幡,上写“摸骨神算”四个大字,是一个看似很寻常的走江湖摸骨算命的瞎眼老汉。

说也奇怪,满街的人都闻到酒香熟睡入梦,那老汉却无任何异状,非但如此,还径直朝倾城鱼馆而来,沙哑苍老的嗓音犹在吆喝:“瞎子摸骨,铁口神算!”

龙涯也觉蹊跷,但好奇心却更重,于是扬声吆喝道:“先生这边请。” 那盲眼老者听得言语,已然缓缓行来。明颜见他年老眼盲,心生怜悯,伸手将他扶到桌边坐定。搀扶之间,那老者突然握住明颜手臂,上下摸索一番,而后喃喃叹息道:“姑娘的骨相甚是奇怪,绝非常人之骨相,柔韧轻灵,乃是人间异相!”明颜被他这么一说,慌忙抽出手来,退到一边,心想这瞎子倒是有点本事,居然随手一握便知底细。

龙涯哈哈大笑,早明白了几分,只是伸出手来言道:“先生不妨帮洒家看看。”

那盲眼老者伸手握住龙涯手掌,来回摸索至肩臂,而后开口言道: “这位爷台骨骼方正内含刚毅,应是公门中人,秉性刚直,前半生仕途通达扶摇直上,唯独是在三十六岁本命之年有一波折,吉凶参半,而之后的命数却是瞎子无法算到的。”

龙涯闻言心中一凛,心想这瞎子却有几分手段,倒非寻常信口开河之辈,只是如果真如其言,而今已然三十有四,那波折想来不远,却不知是何境遇。而后忽而释然,心想既然祸福早定,那也无需耿耿于怀,继而哈哈大笑:“先生所言未免太过空泛,其实洒家最想知道的是何时可以成家立室。”虽说是在向盲眼老者发问,但目光灼灼,却是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鱼姬。鱼姬莞尔一笑,却不言语。

明颜听得此言早笑得东倒西歪:“龙捕头,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叫人家怎么说呢?” 那盲眼老者神情肃然,摇了摇头:“既然官爷三六本命之后的命数瞎子算不出来,那自然也不得而知。”

龙涯闻言颇为意兴阑珊,转眼看看鱼姬,而后笑道:“既然洒家和明颜妹子都算过了,掌柜的不如也来算上一算,也就图个乐子。”

鱼姬摇头笑道:“既然命数天定,提前预知也无补于事,我也就不必算了。” 那盲眼老者苦笑一声:“瞎子眼瞎但心不瞎,有骨尚可摸骨直判,

亏得姑娘不算,否则瞎子的招牌只怕不保……”

鱼姬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又听得那盲眼老者言道,“瞎子向来算无遗漏,从不厚此薄彼,算不出的且不论,这厅堂里还有一人未尝算过。” 先前那年轻女子原本一直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听得此言不由得面露讥诮之色冷笑道:“既然你话说得这样满,不妨也替我算上一算。” 那盲眼老者闻言早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循着声音来到桌边扶着条凳坐定,伸手在桌面摸索,直到触碰到那年轻女子的手掌,方才细细摩挲,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掌相来看,姑娘只身漂泊在外,父母缘浅,但从骨相来看,却是贵不可言,姑娘,你出身帝王家……”

那年轻女子闻言目光蓦然一寒,早将手掌抽了出去,而后冷笑道:

“好个鹰隼,这些年倒是学会装神弄鬼了!”

那盲眼老者苦笑一声,已然颤颤巍巍地起身拜伏于地:“想不到帝姬还识得鹰隼,当真是鹰隼之大幸。”

龙涯、明颜对望一眼,心想那老者既然尊称其为帝姬,地位尊崇想必不假,只是不知是何方的帝姬。唯独鱼姬冷眼旁观,依旧是不言不语,只是顺手为桌上空出的几只酒杯斟上酒浆。

那年轻女子扫了那瞎眼老者一眼,而后冷声说道:“什么帝姬不帝姬,休要再提。你不好好留在梦川侍奉你的帝王,跑到这人间来弄成这等形容,究竟意欲何为?”

鹰隼神色凝重,许久之后方才涩声道:“寐庄大帝已然病入膏肓,鹰隼来这人间道乃是奉旨寻觅帝姬回梦川接掌帝位……”

那年轻女子目光猛然一缩,眼神之中悲戚惊讶交织,难以言喻,但很快又是一副全然事不关己的神情:“生死有命,盛极必衰。更何况梦川早有储君,你身为军机重臣,自当尽力辅佐才是,为何还要托词跑来这人世厮混?”

鹰隼摇摇头,满头白发凌乱无状,脸色颇为抑郁,而后沉声道: “昔日储君魇桀谋反作乱,已遭格毙……鹰隼这番人世之行,确实是寐庄大帝密令,访寻帝姬踪迹。”

那年轻女子闻言一呆,继而哈哈大笑,只是满眼神色悲愤:“我还当他只是对我这女儿无情,想不到便是对他最为疼惜的紫金帝嗣魇桀,也同样下手无情。看来只是将我流放下界三百年,也算颇具父女情分了!”

鹰隼见她神情激愤,自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于是开口言道: “帝姬切莫心存怨怼,当年形势所定,寐庄大帝也是迫不得已。而今能掌梦川社稷的仅余帝姬一人,梦川乃至于天道存亡全在帝姬一念之间……”

“闭嘴!”那年轻女子心中恨极,面如严霜,噌的一声站将起来: “倘若你那寐庄大帝当真顾念亲情,也不会如此待我。你们在梦川是逍遥自在,可曾想过这三百年我是如何打熬过来的?当年错入饿鬼道之时,便一早将前事抛下,你梦川之事再与我无关。我只是魇璃,再不是什么帝姬!”

龙涯听得此言,心想这就难怪,那戏班子唱的《目连救母》原是宣扬孝道,这叫做魇璃的帝姬对父亲心怀怨恨,暴戾之气上来,砸了场子也不奇怪。只可怜了那伶人,无端端挨了顿打。

这个时候,一直默默无语的鱼姬突然开了口:“好端端的节气,就这么干坐着喝酒也未免有些煞风景,不如循例来说说故事,也好打发时间。” 明颜拍手笑道:“好也,好也,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龙涯听得鱼姬所言,心中已有计较,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鱼姬姑娘打算说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们三人的对话无疑是冲淡了鹰隼和魇璃之间极不和谐的气氛,魇璃虽心中气愤难平,这个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只见得鱼姬淡淡一笑,接着柔声说道:“这是一个关于天道的故事……从哪里开始呢?……就从四百年前风郡的瑸晖宫说起吧。”

魇璃闻言心头一颤,眼前桌上那一瓮酒水的香气却愈见浓郁起来,心思浮沉之间,仿佛被那无形的酒气带回四百年前的岁月,天界纪年一千六百年,那一年,她将满一千二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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