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樊笼破·连环局(1/2)
却说魇璃将铘送回忘渊别院,再刻意陪铘玩了两个时辰,有宫人送来晚膳,也就在忘渊别院将就吃了些许。此时天色渐暮,铘午间睡过,是以并无困意。魇璃哄他睡下,再将留下的那块熏香放进了铘屋里的香炉,待得香燃,升起寥寥青烟,便屏住呼吸,替铘掖上被角。药效发挥很快,铘转眼间便沉沉睡去,用上那种提纯的香料,总算可以保证这孩子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来坏事,明日的顾虑便去了一分。魇璃转身走出房间,关好房门,眼见宫女们正准备退出囚宫,便叫住个领头的吩咐道:“皇子铘今个玩得乏了,明天会起得很晚,你们也不用前来候着。”那班宫女忙连声称是,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魇璃缓缓地踱回梦川别院,见屋中无人,心知鹰隼是担心被人撞见,已然回到藻顶之上。之前与时羁争斗,弄得一地的水痕碎花,也早被宫人清理干净。魇璃吁了口气,心想明日之事至关重要,任何可能影响计划的细节都不可以出错。于是径自走到大柜边,拉开柜子,将里面收纳的、用于沐浴的香花全都翻了出来,在池子里浸了浸,再在房中四处抛撒,顿时花香袭人,馥郁满室。虽然与之前的景象不全一致,但总算有八分相似。
忙碌了半晌,魇璃总算停了下来,走到卧榻边躺下,闭目休息。明日的事,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让自己好好休息,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
鹰隼侧卧在藻顶的凹槽里,支棱起胳膊,正好可以看到卧榻上的魇璃。虽说这样多多少少有些不妥,但屋里的花香萦绕不散,加上温吞的水声,很容易影响人的情绪。其实这些天来同处一室,他已经不记得曾多少次这样凝望她的睡颜,只是从没像此刻一般清晰地读出这张精致的容颜背后隐藏的东西。眉心的微微纠结,眼皮的徐徐跳动,而后骤然睁眼,警惕地环视四周,接着再度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她能在七百年的漫长岁月里欺骗所有的敌人,心机百转,无畏无惧,却无法在入睡之后掩饰自己的脆弱……
鹰隼心头浮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稍微挪动一下手臂,手掌触碰到藻顶的侧面,那布满密集的细孔的饰面就好像是粗糙的磨石,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全都抹去。
从他第一次藏身在此,就已然发现了藻顶饰面的异常。虽说这是座囚宫,但宫中的物事无一不是奢华名贵之物。这藻顶的构造雕饰也是浑然一体异常考究,那些密集而深邃的针样细孔,很明显是后天造就,以痕迹的新旧程度可见,始作俑者必定是魇璃,不作第二人想。但是何等兵器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呢?针?很明显那些密集的孔隙里并没有残留的钢针,何况任何兵器入木寸许再拔出来,势必会对这些孔隙产生逆向的摩擦甚至破坏。而今看来孔隙完好,可见造成这些孔隙的兵器被打进来,就没有再拔出。难道她除了那把流苏,还有一件无形的利器不成?……鹰隼的目光落在下面荡漾这波光与香花的一池温汤上,心念急转。
如果那些犀利而又自行消失的是水化的冰针,这一切也就合理了。
但一个更大的疑问已经占据了鹰隼的思维。化水为冰,且操纵如此密密麻麻的冰针,若是打在人身上,只怕血肉之躯顿成蜂窝。
梦川皇室世代为水灵近侍,皇室中人或强或弱皆有操纵水流的灵力,其中最为霸道的法门却是“冰封之术”,即以最为精纯的灵力化水为冰,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界,可瞬间化汪洋为冰原,结波涛为冻丘。
历代的梦川帝王便是以此术镇住四处肆虐的天道洪流,使之化为围合六部戮原的巨大天柱。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就算水灵亡故,梦川也不至于像失去木灵庇佑的藤州一样衰落。而此术需要强大的灵力方可施为,所以梦川皇室之中,能精通此术的也只有当今国君和魇暝、魇桀两位殿下,便是德高望重的璐王也只是粗通此道,更枉论一干皇室宗亲。这位凡女所出的帝女,怎么可能也有这样的能力?
鹰隼晃晃脑袋,极力想要厘清头绪,却无法想通其中的关隘。明明不可能的事,偏偏又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想要印证,却又是无解。他看着魇璃的眼光蓦然平添几许疑惑防备。
这种感觉很奇怪,越靠近她,了解她,就越发看不透她。他一向自傲的洞察力,在她面前似乎失去了原有的犀利,反而在不断地否定着自己的判断。记得当日奉皇命保护大殿下离开梦川,圣上也有密诏,要他暗中留意这位打小就被遣送异乡的帝女。起初他只是以为是出于圣上掌控全局的初衷,而今看来,事情没有他想象的简单。
这是平静又不寻常的一夜,鹰隼纠结在纷乱的思绪之中难以成眠;而另一边,远在藤州别院的沅萝亦是辗转反侧,期待和忧患交织,只看着房中的纱窗由幽暗到透出光亮,不觉已是天光。
沅萝依魇璃昨日所言,将那些熏香投在香炉里,再盖上一层檀香点燃,料想再过个把时辰檀香焚尽自然会引燃下面的熏香,遂门窗关严。平常随身的侍女早在外伺候,于是便招呼众人一道去花园。进了花园果然不见铘,只有魇璃在指使那些侍女们扑蝶捉鸟,尽挑些刁钻的由头,将一干人等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
沅萝见状自是明白其中用意,于是依葫芦画瓢,让自己身边的侍女也忙活起来,只见园中人影翩飞,莺声燕语不断,人人都顾着应付沅萝、魇璃两人,更无半个再去留心藤州和梦川两座别院有什么不妥。
巳时刚到,宫外便来了礼官,接魇璃出宫送别梦川使节,但一请二请三请,魇璃都权当没听见一般,只顾与众人嬉闹,直到时近正午方才停下,对沅萝言道:“我也差不多该去了,等送走使节我便回来。”言语之间在沅萝臂膀上拍了拍,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瞟梦川别院。
沅萝知她此举乃是提醒自己,倘若遇险便去梦川别院寻鹰隼求救,于是点点头:“你且去,早去早回,咱们再一处玩乐。”
魇璃应了一声,转身对那一干侍女言道:“待我回来,须得见到同色彩蝶十对,比翼花雀五双,你们可仔细了!”说罢扬长而去。扑蝶捕鸟本非难事,只是短短时间要凑齐同色比翼的,却是难如登天。魇璃唯恐自己离开后沅萝无法把剩下数十个侍女全留在园中,故而派下这等刁钻差事,便是让她们一个个忙着扑蝶捉鸟自顾不暇。
原本近身侍奉魇璃的十数个侍女纷纷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个个心中思量,好在需随那混世魔王出宫,刁钻差事自是落在那些留在宫里的人身上,回头这混世魔王追究起来,自也怪不到自个儿身上。倒是剩下的数十个侍女一个个面面相觑,如丧考妣……
沅萝看着魇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离去,看着远处影壁上方露出的半截宫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闭,一颗心就如同悬在半空一般惴惴不安,一面想着藤州别院里早已点了一嗅便致人昏睡的熏香,生怕不小心被人撞进去露了痕迹,一面又忧心魇璃迟迟不归,时间长了约束不住眼前这数十个眼线……
魇璃出了宫门,却刻意地放慢了步伐。一众侍卫侍女礼官自也不敢催促,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大群人走了许久,也只过了瑸晖宫外长廊一半的行程。
直到长廊的另一头传来齐整的铿锵之声,魇璃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加快了脚步。很快,一队威风凌厉的金翎近卫军出现在前方的转角处,为首的正是昨日被她激走的风郡太子时羁。只见时羁金冠耸立,宝甲鎏光,一袭大麾加身,便如寻常一般冠冕堂皇,威风凛凛,只是冠玉似的脸上暗藏暴戾之气。
时羁脸色阴霾,特别是看到迎面而来的魇璃,自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的事来,原本还未散尽的憋闷呼啦一下全从心头冒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再心头气结也于事无补,何况还有巡宫的公务在身,就算狠得牙发痒也只好权当没看见一般擦身而过。
“时羁!”魇璃没打算就此放他过去,忽地转身喊道,“你别以为我不在就可以再去和沅萝为难,我会很快回来,要是你再敢造次,我就和你拼了!” 周围的侍女虽早知魇璃与时羁不合,但没想到她胆敢对着当今太子如此大呼小叫,想那太子殿下素来暴躁,说不得就此出手结果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的性命,搞不好迁怒旁人,这里的人都会一并遭殃,一个个自然下意识地闪开道来。
倒是一众侍卫呼啦一声纷纷宝刀出鞘拦在魇璃前面,以免她骤然出手袭击太子时羁。
时羁也没想到魇璃会口出威吓之言,心头的怒火猛地蹿上脑门,但昨日之事却在时时提醒他不可怒火攻心失了理智。那女子百般挑衅,甚至不惜以色相相诱,以性命相搏,说到底也是有恃无恐。她一条性命死不足惜,但此刻却极其微妙,若是图一时之快中了她的诡计,打乱风郡出兵梦川的全盘计划,倒是大大的不值。
思虑至此,时羁强压下心头怒火,断喝一声:“走!”说罢头也不回地迈步继续前行,一干金翎侍卫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忍得这般气,忙收刀还鞘快步跟了上去。
魇璃早料到时羁有此反应,转身继续朝长廊的另一头走去,形势发展皆在意料之中,网已经张开,饵食也已投下,以时羁的性情,进网只是迟早的事情。而魇璃心中的隐忧到这一刻才真正地浮现在眉宇之间,千头万绪俱在心头翻滚,只搅得心中如火如荼难受非常,嘴角微微翕动,默念着:“沅萝,沅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那些礼官侍女和侍卫如梦初醒,无不偷偷松了口气,心想天可怜见太子殿下居然不和那混世魔王一般见识,一干人等也免去池鱼之殃。见魇璃快步前行忙一窝蜂跟了上去,就和起初从瑸晖宫出来时一般前呼后拥。
而时羁走到瑸晖宫外,顺着宫门边的台阶而上登上墙头,面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适才那女子的威吓之言言犹在耳,心头的怒意就如同烧沸的粥一般,滚了一遭又一遭。刚巡到瞭望塔处,就听得高墙
下的宫苑中一片嘈杂,定眼一看,只见数十个宫娥在花园中追逐彩蝶花鸟,一个个折腾得发钗散乱,大汗淋漓,狼狈不堪。唯独沅萝一人立于园中,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柔弱婉约之气,就像是枝头的孱弱花蕊,稍有不慎就被风雨侵袭零落香尘一般。
时羁居高临下注视着沅萝许久,心想这沅萝是很美,只是过于柔顺无害却难免有些无趣,与其耍乐是兴之所至,若非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时刻防范,如母鸡护雏一般死死护着,也非如何叫人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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