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惊涛城(1/2)
回归梦川的行程缓慢有序,川流不息的军队就像是流淌在六部戮原上的大川,途经数个驿站和小城的废墟,无一不是七百年前魇璃被送去风郡为质子,沿途停留过的所在。眼前的景致满目荒凉,就跟七百年前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荒原之上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田地,不时可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在田间劳作,只是那些田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想来收获并不丰厚。
魇璃微微皱眉,对魇暝问道:“暝哥哥,这里的土地……”
魇暝叹了口气:“六部戮原的土质除了沙幕外疆外,大部分贫瘠,不适宜种植庄稼。这些人多是昔日沙幕、赤邺、藤州的遗民,滞留我梦川境内,凭一户一丁、以耕补役制安身立命。但家中无壮丁可充兵役,又未能缴纳田赋遂不能获取土地耕作糊口的,也只好在这六部戮原之上来开荒辟土。”
魇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看这田地庄稼,怕是糊口都成问题……”
一旁的魇桀冷笑一声:“贱民而已,早早驱赶出境还干净,偏有沽名钓誉的姑息养奸,若有一日饿极生乱,怕又要花力气剪除。”
魇璃不再言语,伸手拍拍马脖子,继续前行。心念百转,思量要解决梦川流民的问题,还是得从这耕地上入手……
历经数日的行程,终于抵达梦川国门之外的最后一座关卡——惊涛城。这里是梦川大皇子魇暝的封地,也是北冥大营驻扎的所在,一片无垠的牧马草场毗邻背后的梦川大洋。
惊涛城只是一个地名,并不见真正的城池,相传过去曾有一座城池,但毁于以前一千七百年前的天道大劫,之后便没有重建,但广袤的原野上密密麻麻分布的雪白军帐已经构建了一个恢宏尚武的格局。在所有军帐的中央耸立着一座十余丈高、数十丈宽的巨大圆帐,那是北冥大营的帅营,是魇暝平日办公起居的所在,军中临时的府邸。风过后,前面翻滚的是绿色草浪,后面是层层叠叠的碧水白浪。
这几日对于魇璃而言,就像是在一点一点地寻觅自己过往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所在。这里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地方,她的故乡,她的家。
梦川的主体是没有边际的大洋,梦川的国民大部分生活在海上,层层叠叠交接的大船彼此相连,构建出多个流动的城市,分布在更遥远的海域。然而在惊涛城,却看不到那些繁华喧嚣的城市,也看不到几个寻常的梦川子民。因为一片连贯邻国,围合近海,顶天立地的巨大冰山簇拥着梦川的皇城澧都,将梦川的那些流动的繁华城市屏障在后。而在澧都与惊涛城之间的近海上,也只有些运输船、渔船在劳作。澧都是梦川的国门,自古天子镇守,庇护子民。而惊涛城则是澧都的屏障,向来是重兵镇守之地。
刚入惊涛城地界,鹰隼就接到了寐庄大帝的召回令,于是拜别众人先行回了澧都复命。魇桀旗下的南川大营军队开始朝着赤邺的方向分流,回归南川大营的属地,尚有一日的行程,而魇桀和璐王则与魇暝、魇璃一道,留在了惊涛城。因为一路上已经派遣过军士回澧都报讯,所以也不断有澧都派出的使者沿路迎接。明日澧都会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举国欢庆,以犒赏英勇奋战、为梦川带来安宁的勇士们。而勇士们需要做的是好好休整,明日以最英武的姿态展示在天子、百官与子民面前。
魇璃勒住了缰绳,心头突然翻起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得偿所望,却又觉得不真实。她与这片土地已经阔别七百年,那熟悉的营帐竟然丝毫未变,就好像七百年前她刚离去的样子。然而不同的是当时她还只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儿,而今已经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打通了回国之路,这七百年的遭遇就好像是一场冗长又满是忧患的噩梦,到这一刻,总算过去了。
就在梦川大营的将士列队分流,各自回归那一片无边的军帐之时,最高最大的那顶圆帐处,一个窈窕的身形就像是一只追逐阳光的蝴蝶,翩翩而来,到了近处,只见眉目如画,风姿绰约,正是藤州帝女沅萝。
众人见得万军丛中这样一个妙曼美人翩翩而来,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魇桀的眼睛落在沅萝脸上,再也离不开去,惊艳之余心中寻思这大皇兄向来不近女色,也不知是何时收藏了如此美人。
魇璃发出一声欢快的尖叫,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与好友紧紧相拥,随后手拉手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着多日不见的沅萝。这一细看,才发现沅萝身上的是一件梦川贵族所着的国服,银纱素裹,雪缎修身,缀以璎珞珠宝,已非昔日的翠色藤州国服。这一认知,魇璃虽觉有些不妥,但见沅萝面色红润,重逢的喜悦早已把这一认知抛到九霄云外,欢声笑道:“多日不见,阿萝的气色可大好了。”
沅萝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不觉又湿了双目:“这些天来,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一直很怕你有事,每日向军中的军士打听,也只知道六部戮原之上已然开战,心里七上八下的。后来听说梦川、忘渊盟军大败风郡,还在天君使者面前定下三分六部戮原的和约,我才放下心来,天天地盼着你们回来。”说到这里,一双妩媚的双眼越过魇璃,落在了魇暝的脸上,四目交汇片刻,忽而脸上一红,羞涩地垂下眼去。
魇暝心头无限喜乐,微笑地朝着沅萝点点头。他心知这话不仅是对魇璃说的,也是对他说的,戎马半生,到现在才知有人牵挂的甜蜜来,然而此时此刻,绝非私下相聚之刻,于是开口将沅萝介绍给众人:“这位是藤州的沅萝帝女,我梦川尊贵的客人。”
沅萝对着众人微微欠身,盈盈下拜:“沅萝蒙大殿下福泽,总算脱离樊笼,重获自由,虽千恩万谢,不足以报答万一,不敢以贵客自居。”她言语温柔,情真意切,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周围的人见了,莫不生出爱怜之心。别说是一干军中将领,就算桀骜如魇桀,老成持重如璐王,也不例外。
魇暝赶紧伸手将沅萝扶了起来:“沅萝帝女不必如此,藤州与梦川历代交好,你又是我皇妹的至交好友,若是再如此多礼,可就见外了。”随后将璐王与魇桀也一一引见给沅萝,
随后魇暝邀众人赴帅帐中用茶叙话,稍事休息。早有管事安排停当,将众人一一引至各自下榻的所在。
沅萝暂居的帐房就在帅帐之后,此刻好不容易可与魇璃独处,原本就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两人手拉手移步此地,魇璃怔怔地看着这顶十丈见方,高约六丈的四方大帐,心中思绪万千。这顶大帐就跟七百年前一模一样,这是昔日大皇兄在军中抚养她的所在,即使这片营房的阵形曾经无数次挪移过,但这顶大帐都不偏不倚地驻扎在大皇兄的帅帐之后。
掀开门帘,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那张雪白的兽皮毯,那是幼时随兄长出猎,她第一次打到的猎物,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大体还是旧时模样。帐顶高挑而通透,外面的阳光正温和地透进来,帐内既明亮又宽敞。卧榻之侧的衣箱倒是比之七百年前多了几个。衣箱边是一个偌大的妆台,一丈宽的绞金海棠浮凸纹边框的妆镜清晰透彻,是帐中最为惹眼的物事。硕大的描金乌木兵器架上还有许多她幼时使用过的小刀、小剑和短枪,悬着的弓箭是昔日兄长教她骑射用过的。角落的一口装玩意儿的大箱子上放置着一只镏金嵌玉的马鞍,到近处一看,虽然款式颜色和从前一般无二,但大小已经是成年人使用的尺寸。魇璃抚摸着马鞍心头温暖,心想暝哥哥想得真周到……
沅萝柔声道:“往日你说起你这位皇兄的好来,总是赞不绝口。当时我还不怎么信,直到我真的到了此地,才发现你的大皇兄真的是一位极好的哥哥,你看看。”她伸手拉开旁边的帷幕,露出一排专用于安置朝服的大衣架来。约莫有十张,每一张都悬挂着一套素锦绣鳞的梦川皇室朝服。只是这些衣服的大小长短依次见长见大,乃是不同年龄段所能穿着的尺寸,居然一件不少地都备得妥帖,只是因为岁月而留下不同程度的陈旧痕迹。可想而知她的大皇兄是无时不刻不在惦记着她能回归故土,能够穿上属于梦川帝女应有的朝服。只是时间流逝,她在一天天长大,身形也在不停地生长变化,所以也就留下了这十余套不同年龄段的华美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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