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免责权 第一节(2/2)
“在家里。”从克里斯塔尔嘴里只吐出这么三个字,其余她想说的话都在那妇人严厉的目光下蒸发了。
于是,她拖着罗比回到福利街。取得胜利的特莉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仍一把拉起儿子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并堵住门口,不让克里斯塔尔进来。
“受够他了,是不是?”特莉嘲笑道,“滚开!”罗比在一边哇哇大哭。
说完,她用力关上了门。
当晚,特莉把罗比安置在自己的床垫上,躺在她的身边。她很久没有睡着,想着自己一点也不需要克里斯塔尔,心里却又很疼很疼,像她对海洛因的渴望一样强烈。
这些日子以来,克里斯塔尔一直怒气冲冲。克里斯塔尔说的关于奥伯的事……
(“她说什么?”奥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笑起来。当时,他们碰巧在街上遇到了,特莉咕哝着说克里斯塔尔很心烦等等。)
……他不会那么做的。他不可能那么做。
奥伯是为数不多还留在她身边的人之一。特莉十五岁时就认识他了。他们上同一所学校,她在收容所时,他们一起在亚维尔晃荡,在一条小路的树下痛饮苹果酒,小路横穿丛地仅存的一小块的耕地。他们甚至共享了第一根大麻烟。
克里斯塔尔从来就不喜欢奥伯。她是嫉妒,特莉想。穿过薄窗帘透进来的路灯光照在罗比的小脸上。就是嫉妒。奥伯为我做的比任何人都多,特莉恨恨地想。因为,对于特莉来说,衡量一个人好不好,是要减掉那人对她的抛弃的。所以凯斯奶奶一度对她的照顾就被后来对她的拒绝彻底抹杀了。
然而,当她光着脚、流着血从里奇——也就是她头两个孩子的父亲——的房子里逃出来时,是奥伯把她藏了起来。有时,他还给她免费的白粉。她把它们视为同等的帮助。他为她提供的避难所比霍普街上的那栋小房子更牢靠,虽然,在那光辉灿烂的三天里,她曾错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周六上午,克里斯塔尔没有回家,但这也不是头一回,特莉知道她一定是在尼奇家。特莉现在正火冒三丈,因为家里没有食物,她也没有烟了,而罗比正在不停地哭闹着要找姐姐。她冲进女儿的房间,踢开她的衣服,想找到一点钱或是被遗漏的卷烟。把克里斯塔尔皱巴巴的划艇队服扔到一边时,不知什么东西哐啷一响。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塑料小首饰盒被弄翻在地,克里斯塔尔的划艇奖牌掉了出来,下面是特莎·沃尔的手表。
特莉拿起手表,瞪了半天。她从来没见过这块表,好奇它是从哪儿来的。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克里斯塔尔偷的,紧接着又想到会不会是凯斯奶奶给的,或者是在遗嘱里留给她的。后两种想法比手表是偷来的更令她难受。想到那个偷偷摸摸的小贱人把表当成宝贝藏起来,只字不提……
特莉把表塞进运动裤的口袋里,然后冲罗比吼着让他跟她去商店。罗比穿鞋用了简直几个世纪,弄得特莉失去耐心,掴了他一巴掌。她真希望能独自去商店,但社工们可不喜欢人们把小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尽管不带着那些小家伙效率能高很多。
“克里斯塔尔在哪儿?”把罗比推出房门时,他哭喊道,“我要克里斯塔尔!”
“我不知道那个小荡妇在哪里!”特莉粗暴地答道,一边拽着他往前走。
奥伯正站在超市旁的街角,和两个男人谈话。看到她后,他抬起一只手向她打招呼,那两个男人便走开了。
“特莉,好吗?”
“还不错,”她撒了个谎,“罗比,松手。”
罗比的手指死死抠住她没有肉的腿,弄得她很疼。
“听着,”奥伯说,“你能帮我暂时保管一点儿东西吗?”
“什么东西?”特莉一边说,一边把罗比的指头从自己腿上撬下来,转而拉住他的手。
“几包小东西,”奥伯说,“算是帮我的忙,特莉。”
“多长时间?”
“几天。今晚拿过来,行不行?”
特莉想到了克里斯塔尔,以及如果她知道会说什么。
“好吧,就今晚。”特莉说。
她又想起了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特莎的手表。“我想把这个卖了,你觉得值多少?”
“东西不坏。”奥伯把表拿在手里掂了掂,“我给你二十镑。钱也今天晚上拿过来。”
特莉觉得那块表应该值得更多,但她不喜欢反驳他。
“好,没问题。”
她牵着罗比的手,朝超市入口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来。
“我现在不吸了,”她说,“所以别带……”
“还在用混合物?”他透过厚厚的镜片对着她笑道,“提醒你一下,贝尔堂完了。报纸上都登了。”
“是,”她可怜地说,然后拽着罗比朝超市走去,“我知道。”
我不去帕格镇,她从架子上拿下饼干,一边想,我不去那里。
她几乎已经习惯了从不间断的批评和指责,习惯了路人的侧目,习惯了邻居的侮辱,但她绝不到那个洋洋自得的小镇去自取其辱。一周一次,如行走在逆转的时空中一般,到那个凯斯奶奶说要收留她却又放弃她的地方。她还会路过那所漂亮的小学校,正是它寄给她那些可怕的信,告诉她克里斯塔尔的衣服太小太脏,行为举止也不可容忍。她害怕在霍普街上碰到那些久已遗忘的亲戚,听他们为了争夺凯斯奶奶的房子而大声吵闹。而且,如果谢莉尔知道她主动去找那个害死凯斯奶奶的巴基斯坦婊子,又会怎样骂她呢?势必会在本就鄙视她的家人中间令她罪加一等。
“他们没法让我到该死的帕格镇去。”拉着罗比往收款台走去时,特莉不知不觉说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