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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免责权 第三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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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

“我说了不行!”

莱克西气得一跺脚走了。安德鲁为此很高兴,不由得冲萨曼莎露出了微笑,没想到却看到萨曼莎竟对着他笑靥如花。

“你也这样跟父母顶嘴吗?”

“是的。”他说,萨曼莎笑了起来。她的胸真够大的。

“女士们,先生们!”扩音器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交谈,听霍华德说话。“我想跟大家说几句话……大多数人很可能早已知道了,我的儿子迈尔斯已经入选教区议会!”

厅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迈尔斯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向众人致意。安德鲁吃惊地听到萨曼莎压低声音但无比清晰地说道:“祝贺你个鬼!”

暂时没有人来拿酒喝,于是安德鲁又溜回了厨房。里面只有盖亚和苏克文达两个人,喝着酒,笑着。看到安德鲁进来,她们都叫道:“安迪!”

他也笑了起来。

“你们俩都喝醉了吗?”

“是。”盖亚说。“没有。”这是苏克文达的回答,“不过她醉了。”

“我才不在乎呢,”盖亚说,“莫里森想开除的话让他开除好了。反正现在再攒钱买车票回哈克尼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会开除你的。”安德鲁喝了几口伏特加,“你是他的最爱。”

“是啊,”盖亚说,“恶心的死老头。”

三个人又笑了起来。

从厨房门外,传来莫琳被扩音器放大的乌鸦嗓。

“来啊,霍华德!来——一首献给你生日的二重唱!请鼓掌——女士们,先生们——霍华德最爱的歌!”

《绿草如茵的家》1的前奏响起,然后是霍华德的男低音和莫琳沙哑的女低音:

家乡的容颜分毫未改   the old ho town looks the sa,

当我走下火车时     as i step down fro the tra ……

1原文为:green green grass of ho,相关版权信息参见本书尾页。

加文是唯一听到嘲笑声的人,但当他转过头想看一眼声音的源头时,却只看到双开的厨房门微微晃动。

迈尔斯去跟奥布里和茱莉亚聊天了,他们来得较晚,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加文被熟悉的焦灼和恐惧攫住。短暂的自由和幸福的光环早已被两朵乌云笼罩,一是担心盖亚会乱传他对她妈妈说的话,二是玛丽可能永远离开帕格镇。他该怎么办呢?

我沿着小路徜徉,    down the ne i walk,

和我亲爱的玛丽     with y sweet ary,

她长着金色的头发    hair of gold

和樱桃红的嘴唇……   and lips like cherries ……

“凯不在这儿吗?”

萨曼莎又过来了,靠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洋洋得意地笑着。“你已经问了一遍了。”加文说,“她没来。”

“你们俩进展顺利吗?”

“关你什么事?”

他脱口而出,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他厌倦了她不停地刺探和嘲讽。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迈尔斯正忙着招呼弗雷夫妇。

她夸张地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她的眼睛布满血丝,说的话别有用心。加文首次感到对她的厌恶大于畏惧。

“抱歉,我只是——”

“只是问问。是的,我知道。”他说,一边看着霍华德和莫琳手挽着手转圈。

“我想看你安定下来。你和凯看上去那么般配。”

“我倒是很享受自由,”加文说,“因为认识的快乐夫妇不多。”

萨曼莎酒喝得太多,没有完全领会这一讽刺的力度,但她也觉得似乎有人在挖苦她。

“婚姻对于局外人来说总是谜团,”她小心地说,“除了两个当事人,没人真正知道个中滋味。所以,你没有资格评判,加文。”

“谢谢你的真知灼见。”他说,终于无法忍耐,放下空啤酒罐,朝衣帽间走去。

萨曼莎看着他离去,断定自己在这场会面中占了上风,便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婆婆身上。透过人群的间隙,她看见雪莉正瞪着霍华德和莫琳唱歌,萨曼莎玩味着雪莉在她今晚最冰冷、最僵硬的微笑上流露出的愤怒。多年来,霍华德和莫琳在一起演唱了许多次。霍华德喜欢唱歌,而莫琳曾为当地一支噪音爵士乐2队唱过和声。歌唱完后,雪莉就拍了一下手,简直是像召唤下人一样。萨曼莎大笑出声,朝吧台走去,却失望地发现那个系着领结的男孩不在那里。

2噪音爵士乐(skiffle),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流行的一种用家用物品、吉他和鼓等演奏的即兴摇滚乐。

安德鲁、盖亚和苏克文达还在厨房里笑得浑身发抖。他们笑是因为霍华德和莫琳滑稽的二重唱,因为他们已经喝了大半瓶伏特加,但主要是为了笑而笑。三个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直到大家都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厨房的水池上方有扇小窗,之前是为了避免室内变得太潮湿而打开的,这时突然晃了几下,紧接着,露出了肥仔的脑袋。

“晚上好。”他说。显然,他是爬到了什么东西上,因为,伴随着刮擦声和某个重物倒下的响动,他把身体挤进了窗户,最后沉重地在排水台上着陆,把几个玻璃杯碰到地上摔碎了。

苏克文达直接走出了厨房。安德鲁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不想让肥仔来这里。唯一不受任何影响的是盖亚。她仍然咯咯笑着,说:“要知道,这里有门。”

“真的吗?”肥仔说,“酒在哪儿?”

“这是我们的,”盖亚把酒瓶抱在怀里,“是安迪偷来的。你想喝自己去弄。”

“没问题。”肥仔潇洒地说,然后推开门进了大厅。

“我要去厕所……”盖亚咕哝着,然后把酒瓶塞到水池下,也走了出去。

安德鲁跟在后面。苏克文达已经回到了吧台的岗位上,盖亚消失在卫生间里,肥仔靠在长桌边,一手拿着一罐啤酒,另一只手握着三明治。

“没想到你愿意来这种地方。”安德鲁说。

“我被邀请了,伙计。”肥仔说,“请柬上写的。沃尔全家。”

“鸽笼子知道你来吗?”

“我不知道,”肥仔说,“他现在躲着呢。终究还是没拿到巴里的位子。没有鸽笼子大人,整个社会网络都要崩塌了。见鬼,这玩意真难吃。”他说着把满嘴的三明治吐了出来,“要抽一根么?”

厅内很吵,人们喝多了酒,都在扯着嗓子聊天,似乎没有人会在意安德鲁去了哪里。出来后,他们看到帕特里夏·莫里森独自站在她的跑车旁边,抽着烟,看着布满繁星的澄澈夜空。

“你们可以抽这个,”她把烟盒递给他们,“如果愿意的话。”

为他们点上烟后,她把手插到口袋里,随意地站着。她身上的某种气质让安德鲁有些害怕,他甚至都不敢给肥仔一个眼神,跟他交换一下看法。

“我是帕特,”过了一小会,她对他们说,“霍华德和雪莉的女儿。”

“你好,”安德鲁说,“我是安德鲁。”

“斯图尔特。”肥仔说。

她似乎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交谈、没话找话。安德鲁将她的态度视为一种认同,并试着欣赏她的淡漠。沉默被脚步声和女孩们含糊的说话声打破了。

盖亚拉着苏克文达的手,把她拽到外面。盖亚大笑着,安德鲁从她的样子知道伏特加的酒劲儿还在她体内往上蹿。

“你,”盖亚对肥仔说,“真的对苏克文达很差劲。”

“别说了,”苏克文达想挣脱盖亚的手,“我是认真的——让我——”

“他真的很差劲!”盖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就是差劲!是不是你往她的‘脸谱’上贴那些恶心话的?”

“别说了!”苏克文达叫道。她终于甩开盖亚,反身冲回派对。

“你欺人太甚,”盖亚抓住栏杆来支撑身体,“叫她同性恋什么的……”

“同性恋并没有什么不对。”帕特里夏眯起了眼睛,又吸了一口烟。“不过,我当然会那么说。”

安德鲁看见肥仔斜着眼瞟了帕特一眼。

“我从来就没说有什么不对。只是开玩笑而已。”他说。

盖亚顺着栏杆滑下来,坐在冰冷的人行道上,用胳膊抱住脑袋。

“你没事儿吧?”安德鲁问。若是肥仔不在这儿,他也会跟她一起坐在地上的。

“醉了。”她咕哝了一句。

“最好把指头伸到喉咙里去。”帕特里夏冷静地看着她,建议道。

“车很漂亮。”肥仔打量着那辆宝马,评价说。

“是啊,”帕特里夏说,“新车。我赚的是我哥的两倍。”她说,“不过,迈尔斯才是家里的乖孩子。弥赛亚迈尔斯……议员莫里森二世……帕格镇议员。你喜欢帕格镇吗?”她问肥仔。安德鲁正看着盖亚沉重地吸着气,把头埋在膝盖之间。

“不喜欢,”肥仔说,“这里就是个粪坑。”

“是……就我而言,我等不及要离开这里。你认识巴里·菲尔布拉泽吗?”

“一点点。”肥仔说。

他声音中的某种东西让安德鲁有些担心。

“他是我在圣托马斯时的阅读导师,”帕特里夏的目光看向街道尽头,“很好的人。我本想回来参加他的葬礼,但梅莉和我当时在瑞士的采尔马特。我妈一直在叨叨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巴里·菲尔布拉泽的鬼魂?”

“有人在议会网站上发了些东西,”安德鲁匆忙说道,生怕肥仔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都是些谣言什么的。”

“哦,我妈会喜欢的。”帕特里夏说。

“鬼魂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呢?”肥仔瞥了一眼安德鲁,问。

“大概不会有什么了,选举都结束了。”安德鲁小声说。

“哦,这我可不确定。”肥仔说,“万一巴里的鬼魂特别看不惯什么……”

他知道安德鲁被自己弄得很焦虑,但他觉得高兴。近日来,安德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打那份该死的零工,而且他很快就要搬走了。肥仔不欠安德鲁任何东西。彻底的真实不应该与愧疚和责任共存。

“那边的,你没事吧?”帕特里夏问盖亚。后者点点头,脸仍然藏在两腿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是酒还是二重唱让你恶心的?”

安德鲁出于礼貌笑了几声,因为他不想让话题再围绕着巴里·菲尔布拉泽的鬼魂打转。

“那也让我反胃。”帕特里夏说,“老莫琳和我爸一起唱歌,手挽着手。”帕特里夏最后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跟捻灭。“十二岁时,我撞见她在给我爸吹箫。”她说,“我爸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别告诉妈妈。”

震惊之下,安德鲁和肥仔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甚至都不敢看彼此一眼。帕特里夏用手背擦了把脸:她在哭。

“他妈的,根本就不该来。”她说,“我就知道不该来。”

两个吓呆了的男孩看着她钻进宝马,发动引擎,倒出停车区域,驶入了夜色中。

“哦,劲爆。”肥仔说。

“我想我要吐了。”盖亚小声哼哼道。

“莫里森先生让你们回去给大家倒酒。”

苏克文达转达了指示后,立刻又转身跑开了。

“我去不了。”盖亚说。

于是安德鲁把她留在了外面。刚一推开门,厅内的嘈杂便扑面而来,迪斯科舞会正值高xdx潮。他不得不站到一边,为奥布里和茱莉亚·弗雷让出路来。刚刚背朝着派对人群,他们俩脸上便露出了“终于可以走了”的轻松神情。

萨曼莎·莫里森没有跳舞。她倚在长桌上,桌上此时摆满了一排排的酒。苏克文达跑来跑去收拾酒杯,安德鲁打开了最后一箱干净的杯子,把它们摆在桌上并倒好酒。

“你的领结歪了。”萨曼莎告诉他,并从桌子另一边凑过手来帮他拉正。安德鲁尴尬不已,待她刚一放手,便冲进了厨房。在把一排排玻璃杯放进洗碗机的间隙,他抽空又喝了几口偷来的伏特加。他想醉得像盖亚一样,他想回到他们一起笑得失控的时刻,回到肥仔到来之前。

十分钟后,他再次出去查看饮品桌的状况。萨曼莎还靠在桌子上,眼神迷离,面前有许多刚倒好的酒供她享用。霍华德在舞池中心颠来晃去,脸上汗如雨下,正因为莫琳的一句不知什么话哈哈大笑。安德鲁费劲地穿过人群,回到外边。

起初,他没看清她在哪儿,片刻之后才看见他们俩。盖亚和肥仔站在离门十码远的地方,倚着栏杆,身体紧紧贴着彼此,舌头在对方嘴里搅动。

“嗨,对不起,我实在一个人忙不过来。”身后,苏克文达绝望地说。接着,她也看到了肥仔和盖亚,发出一声既像惊叫又像抽泣的声音。安德鲁和她一起走回了大厅,脑袋一片空白。他走进厨房,把剩下的伏特加倒进杯里一饮而尽。他机械地往水池里倒满水,开始洗无法放进洗碗机的那些杯子。

酒精跟大麻不一样。酒精让他感觉虚空,同时又想揍人:比如肥仔。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厨房墙上的塑料钟已经从午夜跳到了凌晨一点,客人们正在离开。

他本该去帮忙拿外套,但他试了一会儿,觉得力不从心,只好又东倒西歪地回到厨房,让苏克文达一个人在外面应付。

萨曼莎独自一人倚在冰箱上,手里端着一个杯子。安德鲁的视野在古怪地跳动着,像是一幅幅不连贯的剧照。盖亚还没回来。毫无疑问,她是跟肥仔走了。萨曼莎在跟他说话。她也喝醉了。他在她面前不再感到尴尬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吐了。

“……讨厌该死的帕格镇……”萨曼莎说,接着,“但你还年轻,有机会离开这里。”

“是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唇了,“而且我会走的,我会的。”

她把他的头发从前额拨开,叫他宝贝儿。盖亚和肥仔唇齿纠缠的画面威胁着要摧毁一切。他闻到了萨曼莎身上的香水味,像波浪般从她滚烫的皮肤上涌来。

“那支乐队是狗屎。”他指着她的胸说,但他不认为她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她的嘴唇干裂而温暖,她的rx房波涛汹涌,贴在他的胸口,她的背和他的一样宽——

“搞什么鬼?”

安德鲁撞上了排水台,萨曼莎被一个留着灰色短发的大块头男人拽出了厨房。安德鲁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身边的现实跳动得越来越剧烈,直到唯一能做的就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厨房另一头的垃圾桶边,吐了又吐……

“对不起,你不能进来!”他听见苏克文达对不知什么人说,“有东西把门堵住了。”

他把装满自己呕吐物的垃圾袋扎牢。苏克文达帮他把厨房打扫干净。其间他又吐了两次,但都还来得及跑到卫生间去。

快到两点的时候,霍华德过来道谢并祝他们晚安,虽然满脸是汗,但一直微笑着。

“干得非常好,”他说,“那么,明天见。非常好……顺便问一句,鲍登小姐呢?”

安德鲁把苏克文达留下来编谎话,自己走了出去。他打开西蒙那辆自行车上的锁,推着车往家走去。

走回山顶小屋的漫长而凉爽的一段路让他的脑袋清醒过来,却无法缓解他的怨恨和他的痛苦。

他告诉过肥仔他喜欢盖亚吗?或许没有,但肥仔知道。他知道肥仔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现在正搞在一起呢?

反正我要走了,安德鲁想,他弯着腰,顶着风,把自行车向山顶推去,身体微微发抖。所以滚他们的……

接下来他又想道:最好还是离开……他真的拥吻了莱克西·莫里森的老妈了?闯进来的是她的丈夫吗?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他害怕迈尔斯,但他又想把这件事告诉肥仔,看看他有何表情……

他精疲力竭地进了家门,立刻从黑暗的厨房中传来了西蒙的声音。

“你把我的自行车放进车库了吗?”

西蒙坐在厨房的桌边,吃着一碗燕麦粥。现在差不多是凌晨两点半。

“我睡不着。”西蒙说。

这是西蒙头一次没有以愤怒的姿态出现。鲁思不在家,他也就没有必要非得证明自己比儿子们更强壮,更聪明。他看上去又疲累又瘦小。

“我想我们必须搬到雷丁去了,麻饼脸。”西蒙说,口气几乎是亲密的。

安德鲁微微发抖,觉得自己像个得了弹震症的老头。在强烈的愧疚感的驱使下,他想要为父亲做点什么以弥补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时候恢复平衡,重新把西蒙当做朋友了。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们要一起搬家。或许,能去别的地方真的更好。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说,“到这边来。我在学校里搞明白怎么弄了……”

说完,他往电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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