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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的母亲死于尿毒症,事隔很久之后我母亲才间接知道。
叶青在黑龙江万分潦倒。无望的人生原来不论在何处都是无望的:东北要振兴,工业要大作调整,丈夫下了岗,只领到一点抚恤金,一直失业。每天早上出去用塑料瓶子买几斤烧酒回家来,天天酗酒。他原来患有精神分裂,发作起来穷凶极恶,又神经不正常,把她的照片扔在厕所角落,眉心处全都钉上钉子。常常拳脚相加,两人在家打得你死我活。叶青本来又怀了一个孩子,打架时硬生生地打流了产。
黑龙江下着大雪的除夕夜里,丈夫在外面喝醉了就回来,她吵了几盘菜放在桌上,权且作了年夜饭。男人骂骂咧咧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说,这么咸,这么难吃,你是不是放了农药要毒死我。她也骂了回去:我要毒死你我早就在你酒里下鼠药,死了剁烂你都嫌手脏。
两人就又打了起来,她被他踢到了心窝处,痛得伏在地上呕吐,无法起身。男子拽起她的头发,把她拉到阳台上去,又锁了门。他还扭开了电视,音量突然开到最大,春节晚会歌舞升平的音乐突然就响了起来,把叶青的叫骂声淹没了下去。
天地一片大雪,此夜森蓝如海。万家灯火这样平静祥和。有人在燃放鞭炮,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世间怎会还有这么多温暖幸福?
她冷得发抖,在阳台上拼命地拍打门窗,男人不应,一边看电视一边喝酒。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冻死,拿了阳台上的铁杆砸破了门玻璃,自己开门进——男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躺在破沙发上睡着了,屋内电视的声音大得惊人。她扑过去关掉,陡然就是死亡一般的寂静。她忽然真的愿意就此死去,这样应该是最好。
叶青进厨房拿起菜刀,对折自己的手腕想要切下去,另一只手却一直抖,下不了手,又或许是对生活还不够绝望。她只崩溃哭泣,把刀扔在了一边——还是活着吧,还是活着。
等到她最终忍受不了想要离开黑龙江回老家时,人却走不动了。尿毒症已经严重,无钱医治,男人也不管她。她恶化得太迅速,很快就死了。
我的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让我暂时不要转告叶知秋——我心里却想,想转告她都没办法,我根本找不到她人。
知秋还在那个圈子挣扎,二龙腻烦了就抛弃了她,她又只能回到给手下的小姐租住的房子落脚。进门的时候,几个手下的小姐还没有穿戴,半裸着懒懒躺在床上,她一进门,房间里便安静了一瞬。
彼此目光相照,心知肚明——从这里走出的女子不论有过多么耀眼的荣华一日,终究都会回来。世界其实根本就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只是如梦一场的机会落到了自己身上,谁都还是愿意去相信一次。哪怕明知必会醒来,看见自己仍旧一无所得。
阿兰也换了酒吧继续做她的事,只是不怎么联系——那是没有人情的地方,转身说不定就是生死相隔,何来挂念。只有阿美一直跟着她,或许是因为感到知秋可以依傍。
手里还有一点点赚来的钱,知秋不得不又重新开始一心扑到皮肉生意上来。天天拉客,买卖bd,也卖四号hly。给她来货的是好色之徒,做他的常客,随时来都可点姿色上等的台,免费服务,因此那男人便给她九十五分的货,她出手兑成八十分再转手,关系不硬的兑成七十分六十分,一层层传下去,也赚了不少钱。
这样她也总算忘记了以明,在辗转一个有一个冰冷的间隙,她从身到心都是空白。究竟应该怎样才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来?她还不知道学校早就给她开出了退学通知–旷课这样多,脸期末考试都根本找不到人影。可她太久不回学校,连被退学了都不知道。等到她有天突然空闲,回学校看看,进宿舍女孩子们都乖乖的看着她,她问怎么了,一个同学才扭扭捏捏地说,你不是被退学了吗。不知道?
她去教务处询问,带着墨镜,浓妆未卸,主任以为她是家长,说,你孩子哪个系的?她摘下墨镜说,就是我自己。
她学籍都被除掉了,为时已晚。她轻轻地笑笑:这书不读也罢。她当即去财务处要学费住宿费的退款。第二天她特意回寝室搬走了一些东西,利利落落便离开了学校。走出门去,回头望了一眼:那么多的年轻孩子还在这象牙塔里欢欢喜喜单纯生活—看书,自习,看电影,买廉价的裙子,恋爱,聚会……这一切竟然离她有前世一般遥远。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这个天地不属于她。于是她转身离开,再无一丝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