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
淑子把话题完全拉回到自己的掌控范围。良多拿起饭桌上的小音响。虽说是新品,但只有一个扬声器,好像不适合听古典乐。
“这个不行,听古典乐该买个更好的音响。这像个机器人似的。”
“形状是有点那什么,但可以带进浴室……”
“哦,防水的。”良多脑补母亲洗澡时边听古典乐边跟着哼哼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那场面很快活。
“邮购的,值了。”
现在的家电大概都是体积小、音质好吧,良多不得不刮目相看。
聊天暂告一段落,两人各自埋头戳着冰块。
“太硬了吧?”淑子笑道。
“连可尔必思都自己做,老妈太抠了。”
由于糖度太低,饮料结成冰块就像清水冻住后那么坚固。
良多心里惦记着相机的价格和有没有漏网的彩票,开始坐不住了。不过他也知道,即刻告辞的话母亲心里一定很难过,所以张不了口。
他走到阳台上,想抽烟。
淑子在饮料罐里装了自来水跟着上了阳台。饮料罐的口上装了一只过去没见过的盖子,变成了一个小喷水口。这只饮料罐是专门为花瓶、花盆里的植物浇水用的工具。
良多点上烟,望着对面的大楼。楼底下停着一辆带棚顶的三轮车,有个小伙子从货架上取下货物,提着超市的塑料袋飞快地跑上楼梯,看样子是小区中心某个超市的送货员。
“欸?超市还送货上门?”
“是啊,三楼以上的才送。”淑子回答。阳台上放着很多花盆,她给它们一个个浇水。
“真是方便多了。”
“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
如果买了分量很重的牛奶、饮料、大米等食品的话,年轻人提到楼上都会感到费力,对老年人来说更是残忍的事。
“真安静。”良多嘟囔道,“没有玩耍的小孩儿了,我们小时候老爱在草地上打棒球。”
那时的草地也不像现在这样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碧绿色,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棒球,地面被踩得干枯了,只有四周零星长着一些绿草。现在这个小区中已经几乎见不到在草地上嬉闹的孩子。
过去总是让放学早的低年级同学先去占草地,为此良多他们使出了各种招数,但通常又被年长的坏孩子横刀夺爱……良多想起这些往事,一股暖流不免涌上心头。
“有喜欢的女生,我们就故意把球丢到她家的阳台上。”
当然捡球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女孩的母亲。几次之后免不了挨别人骂。
“嗯嗯,”淑子边浇水边应道,“说到这些我倒想起来了,夏实酱回娘家来了,带着孩子。”
母亲说的就是刚才在楼下遇到的“在杉并那什么了的夏实”。
“嗯,刚才遇到了。”
“出轨被发现了,丈夫和她离了。”
“嗯?是这样吗?”
良多想到夏实可能离婚了,原因是出轨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小区里传开了。”
“是吗……”
“那孩子,上中学时喜欢过你吧?”
“没有啊……”
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她妈向我提起过。她问我,你家良多和我家女儿怎么样。”
“哦?有这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啥时候的事?”
当时假如知道了肯定会不知所措,可也的确想知道真相。
“很久以前的事了,差不多有20年了。”
良多笑了。当时自己还在打零工,根本不可能考虑结婚。
“什么呀,那么遥远的事。”
“怎么,现在你就接受吗?还是算了吧,这里不老实的家伙!”
淑子露骨地指了指良多的下半身。
“过分了吧!别这么说话。”
淑子不再理会良多,为花盆里的橘树浇水。其他盆栽都是矮矮的草类植物,只有这棵橘树长势喜人。
“还记得吗,这棵橘树?”
“记得,我上高中时种的,长这么高了。”
原以为橘树会妨碍母亲晾晒衣物,没想到竟把它养这么大了,良多鼻子有些发酸。
“不开花也不结果,我就把它当作你,每天为它浇水。”
如果是挖苦的话,算是最高境界了。
“说话太不中听。”
淑子赶紧纠正没有挖苦的意思。
“毛毛虫吃它的叶子长大。最近有条毛毛虫变成蝴蝶了,翅膀上都是蓝色的条纹……一会儿给你看照片。”
“不用了,不想看。”良多还是有点不快。
“橘树也算派上用场了。”淑子继续说。
“我也不是吃白饭的。”良多不平道。
“啊,是啊。台风要来了,帮我把橘树挪一下。”
“哦,小事一桩。”
良多在母亲的指挥下将橘树花盆移到窗边,移门突然发出一声玻璃被碰碎的响声。
良多的臀部碰到了身后的长柄笤帚,戳破了玻璃。良多正准备打扫,母亲说弄散了玻璃很麻烦。她先收拾了大的玻璃块,随即用吸尘器吸了起来。移门上的玻璃没有整块碎掉,只是最下面木框里的玻璃碎成了瓜条状,只要用硬纸板之类的东西糊一下还能凑合用一段时间。
玻璃碎片在吸尘管里发出“噼噼啪啪”欢快的撞击声。
趁母亲打扫,良多躲进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
房间紧靠玄关,上中学时良多要求让他住进去。不暴露在每天以起居室为生活中心的父母的眼皮底下,良多便有了溜出去的机会。当然也不是干什么坏事,夜里和约好的小伙伴在公园里聊天,那种自由的氛围让良多心里十分畅快。
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良多躲在这个房间里打手机。
“什么?奇怪啊,周六已经汇款了……好吧,明天我再去银行确认一下……”
良多语无伦次的辩解显然在撒谎,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戳穿。“不不,没撒谎。”良多还在辩解。
对方直接挂断电话。“喂喂……”良多对着手机连声叫道,没有反应。
门外有人拉门。良多对不敲门直接闯入房间的母亲向来束手无策。上高中后他在门上装了把锁,说起来,也只是在西武商店街的小五金店里花150日元买的简单的铁钩,只要用力一拉移门,铁钩就会弹飞。尽管这么不中用,也起到了绝佳的效果。
自那以后母亲便开始隔着房门招呼他,这把锁是良多“长大成人”的象征。
“咚咚!”淑子用嘴代替手敲门。手指敲在纸门上只会发出沉闷的声音,而且有可能敲坏,淑子为此没少数落良多。
“干什么?”良多不耐烦地打开门锁。
淑子像找东西似的环视了一下房间。房间里堆满了杂物,书架上还是老样子,摆放着良多熟悉的书籍。原先放写字台的地方堆着衣箱,里面是母亲换季的衣物。还有些没有开过的纸盒,装着才买来的毯子。这个房间俨然已成了储藏室。
“咖啡做好了,吃蛋糕吧。”淑子说着,抬头看了一下良多,像在观察他。
“好,吃蛋糕。”良多将手机装进口袋。
“你在干什么?”淑子又瞥了良多一眼。
“没,没干什么……”良多结巴着。
“还说没什么,门都那什么了,谁的电话?”淑子追问。
此事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良多开始编故事,心里做好了被母亲识破的准备。
“没什么事。事务所的年轻人不好好工作,我说了他几句……”
淑子还是紧追不舍:
“事务所?工作很辛苦吧?又要窃听电话,又要潜入民居,最近电视里还演来着。”
电视剧里的侦探都极为夸张。实际上这是个低调的工作,根本不是电视上演的那样。
“我又不是刑警,工作轻松得很。”
“不要干危险的事啊,你毕竟是家里的长子。”
说着,淑子忧心忡忡地在良多后背抚摩了几下。这是母亲的习惯性动作。母亲喜欢这样,在外面也是如此。长大后良多会很不情愿地甩开母亲的手,不过今天他决定顺从母亲。小时候母亲抚摩他后背的手有时真的很温暖。
“我先说清楚,我的工作只是为取材。”
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而涉足侦探业。
“真是那样就好。你干的这份工作,我很难向板桥的大哥交代。”
“板桥”是淑子的大哥居住的地方。年龄相差悬殊的大哥就像淑子的父亲,他在一家老字号的高级文具商社工作,很有钱。
淑子经济上一遇到困难就往板桥跑。父亲当然从不去板桥,诸如中元节和年末,亲属之间的礼尚往来都是母亲一个人的事。良多也很怕严厉的舅舅,参加父亲葬礼时想方设法避开和舅舅直接照面。
良多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被舅舅问及儿子近况时的窘态。
“好的好的。”良多稍稍提高了嗓门儿回答,他想甩掉脑子里的念头和母亲的追问。
“晚饭想吃什么?你突然来了,家里只有乌冬面……”
良多瞅了一下手表,摇了摇头:
“不吃了,我得走了……”
听良多这么说,淑子用略为夸张的、可怜兮兮的口吻恳求道:
“啊呀,别走那么急啊。”
“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有啥事?工作?”这次的语气异常平静。
“算是吧,我也是重任在身呢。”说着,良多有些踌躇,很久回一次父母家的“重任在身”的中年男人,走之前该干点什么呢?
良多算了一下回程的车票价,趁淑子不注意,取出钱包,抽出一张1万日元的纸币,随后迅速将钱包放回口袋。他不想让母亲看到钱包里剩余的钱。
“这是?”淑子一脸惊讶。
“给您的零花钱。”
淑子神情严肃地凝视着1万日元。
“去买点cd片什么的吧。”
“不用了,我有养老金,没什么困难。”
良多听出了母亲的说话声音在颤抖。大概,不,绝对是自己第一次给母亲零花钱。
“收下吧,难得一次。”
良多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淑子像拜神似的合拢双手,将1万日元夹在手心里毕恭毕敬鞠了一躬。突然,她开口央求良多:
“不如给我买商品房吧?芝田家空出来了,三居室的房子。”
小区中租赁房和商品房归不同的大楼,这一区分滋生了歧视。蓧田家住的是租赁房。就连孩子们都知道“租赁房”是个蔑称。
良多太清楚母亲想要住商品房的理由了。虽说公营小区里的租赁房比私人出租房便宜得多,但一直需要支付租金,这让母亲十分不安。
可是,商品房的价格恐怕不会低于1000万日元。对甚至拿出一张1万日元都犹豫不决的良多来说,这个数字不是开玩笑的。
“说什么傻话,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吧?!”
“是啊,你也就那点出息。”
母亲说得如此直白,良多感到有些沮丧,也有些难过。
“我是大器晚成型。”他虚张声势道。
“也太晚了点,你再不抓紧点我就成这样了。”
淑子用手把脸往下拉,做出一张鬼脸,用冤死鬼似的声调吐出“三居室”几个字。
在淑子的挽留下良多还是吃了午饭,油豆腐冷乌冬面。母亲又给他看了被橘树喂大的蝴蝶的照片。过了一会儿,良多坚持要走,淑子好像也死心了,只让他把两捆报纸带下去,说拿到回收点太沉了,要累死人。“小事一桩。”这次良多没有再犯移动橘树时的错误,提了就走,但中途也累得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紧追其后的淑子,每下一层楼都要发出“哎哟”的声音,看上去很吃力。到了楼底,“要断气了。”她一把抓住良多的手臂,像拄拐杖似的支撑着身体走路。对母亲的夸张表演,良多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只是笑而不语。
良多忽然发现母亲朝着另一个方向点头打招呼。母亲平时谈不上粗鲁,但总是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十分温和地招呼着什么人。良多顺着母亲的视线望了过去。
一个装扮颇有品位的老绅士正朝这边走来。老绅士身上的衬衣浆得十分挺括,戴着领结,头上一顶软毡帽。小区里很少见到这种品位高雅的男人,他两只手中各提着一个书店和干洗店的口袋。
老绅士看上去和母亲年龄相仿。
“仁井田老师。”淑子向男子鞠了好几个躬,快步迎上前去。
“啊,你好。”仁井田用深沉的嗓音回应道。
“这是我儿子,就是写小说的。”
淑子介绍良多。
“初次见面。”
良多点了下头。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也没想起仁井田这个人。
“这位是仁井田老师,最近经常受他的关照。”淑子嗓门儿很大,良多有些不安起来。
“母亲一直受到您的关照……”
他想感谢几句,被仁井田“啊”着用手制止了。仁井田动作优雅,不让人反感。
“我读了你的小说。书名是……我记不起来了。‘无人的……’”
“《无人的餐桌》。”
“对对,餐桌。是纪实小说还是私小说?”
他“真的”读了,良多窃喜。很多人只记着书名,压根儿不知道内容。良多的小说以写现实题材见长,有书评称赞说,他的小说通过众多现实性话题表现人类内心深处的情感。
“是虚构的。”
“是吗?小说里写的姐姐很真实。她和婆婆之间的那种关系……”说着,仁井田用两只手指做出干架的手势。
婆媳间冲突的部分的确写得很有现实感,对此,评审委员也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大概爱读小说,和自己的老爸、老妈截然不同,良多想。
“谢谢!”
“这孩子小时候语文就好。是吧?”
良多想要阻止淑子无所顾忌的吹嘘,仁井田却很绅士地点着头。
“我想也是。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令郎一定从小就文采出众。”仁井田注视着淑子,“那么,我先告辞了,下次听贝多芬的131号作品。”说着,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好的。”淑子也温柔地答道,很有礼貌地鞠躬目送仁井田。
良多望着仁井田离去的背影,他腰板笔直,相当有型。
“原来如此,cd片。”良多找到了答案,开心地笑着。
“没错。有个活动,我在做预习。”
淑子高声道,想要掩饰自己的羞涩表情。
“他住哪儿?”良多刨根问底。
“2-2-6。”
“啊,果然是商品房。感觉就像是住商品房的人。”
“是啊,家里有客厅和一套大沙发。那么大的房子!”
“家里还有谁?有太太吗?”
“听说太太三年前去世了。为啥这么问?”
“不为啥。干洗店的口袋里装的是女装。”
“是他女儿的吧?不愧是侦探,火眼金睛。”
良多摇了摇头。
“不,不是侦探,是小说家敏锐的洞察力。”
两人朝小区中心的车站方向并排走着。
“行了,就到这儿吧。”
“送到车站,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什么好不容易……”
被良多这么冲了一句,淑子还是喜笑颜开。毕竟儿子很久没回家了,和儿子走在一起,她心里高兴。
“前几天经过这条路,有只蝴蝶一直跟着。”
“什么?就是那只蓝蝴蝶?”
“不是,是只黄的。我觉得是你爸,就叫了一声‘他爸’,蝴蝶就停在那儿了。”淑子用手指了指眼前树丛里的一棵山茶树。
“嗯……”良多凝神看着山茶树。
“我对蝴蝶说,我一个人活得很快活,暂时不要来接我。我这么一说,蝴蝶就扑扇着翅膀朝那个方向飞走了……”
“就这儿啊,我还以为有更好听的故事呢。”
“让你失望了。”淑子吐了下舌头。
良多看了一下母亲,发现她化了淡妆,这种事相当少见。良多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仁井田。不过,这也是好事,他转而又想。
到了车站,下一趟车又等了很长时间。虽说阳光依旧很强烈,但毕竟已经入秋了,他身上没有冒汗。
良多让母亲回去,淑子不愿意,偏要等到车来。
良多最怕为了打发等电车或大巴车的时间没话找话。他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话题,这个话题应该不会太长。良多不喜欢车来了话还没说完这等虎头蛇尾的事情。
“对了,那个公园里的章鱼滑梯被禁止入内了。”
“听说有孩子从上面掉下来,自治会上都吵起来了。”
“哦。”
“这事闹得……掉下来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傻?”
“就是。”良多完全赞同母亲的观点。
良多小时候也见过脚下一打滑掉下滑梯磕破头皮的孩子,但从没听说过闹到自治会要求禁用滑梯的事。
淑子装着不经意地问:
“和真悟经常见面吗?”
真悟是良多的儿子,上小学五年级。儿子姓白石,跟前妻姓,良多每月支付5万日元的赡养费,换得一个月一次的“父亲”角色。
“他开始打棒球了。”
“棒球?那孩子吗?”淑子的语气显得很吃惊。真悟的确不是那种运动神经发达的孩子,性格内向且文静。
“我想给他买一副棒球手套……”
话锋不由自主地转到钱上去了,良多赶紧闭嘴。
淑子像探听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嗓门儿:
“响子呢?还好吧?”
“啊,还行吧。”
白石响子是良多的前妻。
“哦……”淑子的声音有些忧伤。
“工作好像挺忙的。”
“女人有工作的话就会那什么。”
淑子说着叹了口气。女人有了工作就有了生活能力,就会导致离婚,淑子是这么想的。这一话题是危险的雷区,良多朝马路对面张望,盼着大巴车快来。
“你说,我说的对不……”
淑子又说了一遍,长叹了一口气。
幸运的是大巴车很快来了。
大巴车一在清濑站停下,良多便下车去了当铺。那是父亲经常光顾的地方,店名叫“二村”。母亲的筒带当了29万日元,还是很有诱惑力的,这家当铺没准很大方,他想。
“二村”是一家老当铺。它在马路的尽头,木制的围墙里有一栋木结构建筑,并且另有一间非常漂亮的土墙仓库。良多拉开移门,走进会客室,那里放着一张椅子,当铺主人二村坐在玻璃墙后面。
良多二话不说取出照相机,通过玻璃下的开口送了进去。
二村移开老花镜,眼珠朝上翻着看了一眼良多。他接过相机说“请稍等”,便仔细查看相机。他卷了两下胶卷,按下几次快门,快门似乎还很灵敏。二村又确认了焦点、镜头,仔细检查了相机身上的划痕。
“怎么样?没坏吧?保管得很仔细……”
二村瞅了良多一眼。
“您是住小区里的蓧田……”
“是,我是他儿子。”良多点头行了个礼,二村应该没见过他。
“我说呢,看到这台相机我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父亲也在当铺抵押过相机,只是后来还钱赎了回来。想到这里,良多一下子记起来了,小学开运动会的那天清晨,母亲为找不到相机吵吵了大半天。父亲默不作声地外出后,又若无其事地挎着相机回来了。
不错,就是那时候的事。不,那之后相机没准又被抵押、赎回过好几次?
“您就是那位写小说的吧?”二村问。
不不,写不出来所以才来当铺。良多甚至连开玩笑的劲头都没有。
“父亲一直受您的关照。”良多鞠了一躬,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二村从窗口递出3000日元,良多立即装进钱包。
“谈不上关照。那时真的很为难。令尊拿着破破烂烂的立轴求我收下,说儿子的手术费等着急用。”二村笑着回忆道。
“手术?”
“啊,说是头上长了个很大的肿瘤。”
“我从没住过医院。”
“是吧!我也这么想。”二村说着笑了起来,“老婆!”他对着店铺里面喊,没人应声。
“是那幅雪舟的立轴吗?”
“没错。不过,那幅立轴是印刷品。”
“印刷品?”
“嗯,只有盒子是真的。”
只有盒子是真的?
那值多少钱?良多正想问,二村又笑了起来,良多把话咽了回去。
“后来令尊又来了,说儿子的病治好了,让我给他钱庆祝一下,挺荒唐的。”
父亲的确是个荒唐的人,良多苦笑了一下。
“老婆!”二村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去哪儿了呢?”二村嘟囔着,退到了里屋。
“是印刷品啊!”良多长叹了一声。
只有盒子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里面的画曾经也是真的?这个念头一直在良多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难道父亲先把里面的立轴卖给古董商,只留下一只盒子,装上赝品后再次卖出,却被二村识破了?
良多觉得这的确符合父亲一贯的作风,可问题又来了,他买雪舟画作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良多霎时意识到,钱来自赌博。父亲可能赢了一大笔钱,这笔钱没有用在吃喝、玩女人和赌博上。可为什么偏偏是古董呢?虽然父亲字写得好,但写的尽是楷书,几乎没见他写过可称得上“书法”的作品,而且他对绘画也不感兴趣。
会不会是什么人转让给他的?良多从不觉得父亲有这种朋友。良多绞尽脑汁儿也想不明白这幅立轴在父亲手里的理由。正如二村所说,父亲的确是个做事荒唐的人。
良多没有去侦探事务所,而是进了车站前的“柏青哥 (13) ”。他本打算用3000日元美美地饱餐一顿,但赌博机转瞬就将口袋里的钱吞噬得一干二净。这一天良多就吃了两碗乌冬面。
(1) 日本家庭中的常见料理,在食材中加入酱油等作料焖煮,类似于中国的红烧做法。
(2) 一种乳酸饮料。
(3) 日本的习俗,家里举办丧事后,提前向亲朋好友等发送明信片告知,以免在新年收到贺年片。
(4) 指从4月底至5月初的长假。
(5) 约65平方米。
(6) 豆沙馅儿的糯米团。
(7) 志村健、加藤茶均为活跃于20世纪70~90年代日本著名喜剧组合“漂泊者”的成员。
(8) 没有座位只有站位的料理店。
(9) “~酱”是日语中对人的昵称。
(10) 习字、写信用的日本纸。
(11) 1989年1月裕仁天皇去世后明仁天皇继位,日本年号改为“平成”。
(12) 毒腹即为“毒腹三太夫”,日本著名演员,除了出演电影、电视剧,还参演各类搞笑节目。在电台主持以老年听众为主的节目,尤以毒舌类脱口秀深受欢迎。
(13) 音译,在日本十分流行的一种用小钢珠方式进行娱乐的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