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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
徐盼身子往后一靠,出了口气,题仿佛做完了。撕下半张草稿纸,字写得很大,递给我:
对不起,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今天烦得要命,才来的。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做一会儿功课。想是很唐突,让你为难了。
她收拾书本。
“这就走?”
她点头。
“听说最近街上不安全。”
“我也听说了,不过,不怕。”她从兜里掏出把精巧的小刀子,“人家告诉我,一开始不要拿出来……”
“到人管你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如同卖烧鸡的附赠一副精美餐具和塑料袋。”
她笑了。我也想笑。
“再见。”
“再见。”
估计快下晚自习了,我转身问后面的女生几点了。她瞧了眼孟寻,没敢出声,用口型告诉我差三分钟,附带很严肃地点了下头。我把东西托付给根2,让他给我带回宿舍,自己来到街上。
这条路,是孟寻回家一定要经过的。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很静,暖黄的街灯沿着街的两边飞跑过去,在极远处撞成一个。我们的教学楼,人高的大窗户泛出青白的日光灯光,夜的底子衬了,很庄重。美丽的是错误,残酷的是真实。夜让一切更美好。夜色掩着,可以安全地脸红,心跳,搓脚。
很快,听见楼里下课铃响。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子向这边走过来。一前一后的路灯打给她两个影子,走着,打在前面的影子一点点淡浅,后面的却越黑越浓了。
我闪出来,没说话。她一侧身,想避开。眼睛里满的,一定是泪。因为扭头的时候,反射出路灯光,很亮地一闪。
“你给我站住。”
怔了一下,她终是没有停。看清楚了,泪凸在眼眶里。她怕一开口,一停下,这不听管治的东西会涌出来。
一股奇怪的热流从脚踵直冲上面颊:“我等你好久了!等得我好苦!”
我以前常想,要是一个人能为我不顾一切,要是我能为一个人不顾一切……
没有冲动地去吻一个女孩子和有冲动而不去吻,都是暴殄天物,都是灭绝天理,都是天地不容的事情,应下拔舌地狱。
“我等你好久了!等得我好苦!”
我需要的不是由于对方的存在而感到温暖,感到不再孤单。我需要的不是一条路走来走去,知道路边有几个垃圾桶,绿油漆的,知道一路上有多少块青石板,一共要迈三百八十六步。我需要的不是因为有人爱着而产生的被承认的虚荣,像暴发户炫耀坠得脖子酸痛的金项圈一样得意有多少个女孩子喜欢我。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避难所,一个知音,一个人说她永远理解我,即使是真的……
我厌倦这一切,诅咒这一切,这一切里包含着懒惰、怯弱,包含着其他事物可以取代的东西。
“我等你好久了!等得我好苦!”
一把将孟寻带进怀里,手臂像腰带一样束住她的身子。
“你放开我!”
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身子一点点软下来,不叫了,泪还在流,静静地流。她融化在我的臂环里,我像是拥着一注稠稠的液体。
慢慢地,她微阖上眼睛,睫毛上仍留着半颗坠不下的泪珠,仿佛一种许可,一种邀请。我轻轻地印上去。
很轻,很浅地印入,弹性,绝不是,那猩红的绝不是肉体,也是一种液体,糨在那儿,包裹,填满,淤和,一种陷入的外物,很长,很短,退出的时候,分断的一瞬间。
我的手缓缓松开。她闭着眼,略想了想,抡起巴掌,扇在我脸上,掌声清脆、嘹亮。然后头也不回跑了。
私印
我把月亮戳到天上,
天就是我的。
我把脚踩入地里,
地就是我的。
我把唇压进你的脸庞,
你就是我的。
198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