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班列车和五桩事件之谜 2(2/2)
“樱井佳子也一样做很多事吗?”
“不,毕竟她是团内最具号召力的大明星,所以被当成公主般伺候。”
“那样不会出问题吗?”
“是有人反感,所以,我早就预感到她会离开。阿澄现在怎么了?”
“这个月三号去世了。”
“死了?”
“她离开后完全没再与你联络吗?”
“完全没有。她怎么死的?”
“被人杀害的。”
“被人杀害?这个月的三号?被谁?在哪里?”吴下老人非常惊讶,停下脚步。
雾雨静静飘落在他瘦削的肩上。
“浅草,浅草寺旁的商店街。”
“浅草?她住在浅草吗?但……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先生和孩子呢?”
“没有。独自经营一家小食品店。”
“独自?那么,吕呢?”老人老花镜片后的眼眸圆睁。
吉敷犹豫了,不知是否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报纸杂志都已报道过这桩事件,只是吴下老人没看到而已。何况,说出来或许能让老人再讲出一些内幕。
“她是被吕杀死的。”
“吕?哪一个?”
“哥哥,身材瘦小的那个。”
老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怔立在吉敷帮忙撑着的伞下。
“但是,前提必须是照片上的老人是吕泰永。”
“刚刚的照片再借我看一下。”吴下老人激动地说。
吉敷再度从口袋里取出照片。
老人一把抓过照片,上下打量着,双手不住颤抖。
“没错,是吕泰永,嘴巴、眼睛和眉毛都有几分神似,的确是瘦了不少……是老了吧!如果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是谁。他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呢?一定很辛苦吧……可是……”
吴下把照片还给吉敷,眼里泛着泪光。
“为什么会对阿澄……”
“我就是希望能了解这点。”吉敷立刻接着说,“世人误解这桩杀人事件,认为只是为了区区十二元的消费税而行凶,但不可能!我不相信,所以才独自调查,听了你方才的话,我更肯定自己不会错。
“所以,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者,你觉得这桩杀人事件的理由是什么?”
吴下老人再度缓步往前走。前方可以看见佃大桥,两人慢慢走上桥的石阶。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因为我一直以为吕泰明和阿澄在一起,而哥哥泰永已经回国了。”
如果把行川郁夫看做吕泰永,那么,哥哥还活着;阿澄——即樱井佳子——也活到这个月三号。但是,弟弟泰明去哪里了呢?只有他消失无踪。
“在马戏团时,哥哥泰永是否曾因什么事而怀恨樱井佳子?”
“这个嘛……他或多或少曾受过虐待,不过并未严重到会因此而杀人。如果有,应该也是在离开马戏团之后吧,毕竟他们离开已经三十多年了。”
或许是这样吧——吉敷感叹着。
但是,也不对。樱井佳子离开马戏团后,当年就在吉原出现,这时已无吕泰明的消息——在她背后存在的男人是源田平吾。
假定行川是吕泰永,他可能为了找到樱井佳子并杀死她,而舍弃归国之梦,定居在静冈附近。整整三十二年,他丝毫不放弃复仇之念,这中间一定有非常重大的理由。
这不可能是离开吴下马戏团之后发生的事情,但也不是在马戏团时发生的。吕泰永会对樱井佳子如此怨恨,难道是因为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当夜发生了某件事吗?
吉敷和吴下并肩爬上通往佃大桥的石阶。
“樱井,不,阿澄离开马戏团后,马上在吉原出现,当时她幕后的支持者是源田平吾。”
“源田?”吴下又似在搜寻记忆。
“在旭川经营源田组营造厂,你有印象吗?”
“源田嘛,是有这么一个人……自从在旭川演出后,他就对阿澄有意思,一直纠缠不休,不管我们去札幌、苫小牧,或是小樽,他都紧跟着。”
“你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我对阿澄说绝对不行,不能成为那种流氓的情妇,不管对方嘴巴讲得多好听。我严禁阿澄去见源田派来的人,也派人告知源田说阿澄是马戏团的台柱,绝对不让她离开。”
“阿澄听你的话吗?”
“不,她已经厌倦马戏团的生活了。她从小就过着马戏团生活,一心想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所以和吕泰明私奔了?”
“或许吧!如果是和吕泰明在一起,我不会反对。但是,阿澄只是想看看外头的世界,所以我派团员轮流监视她。若没有内部的人帮忙,她应该出不了帐篷。”
佃大桥是距水面相当高的、铁制的、崭新而乏味的桥梁。车辆以飞快速度掠过,倚着人行道栏杆,能俯瞰桥底下褐色的宽阔水面。
这儿已是江户湾,有几艘船驶过,雾雨静静地洒落船上。
此时,吉敷脑海里已能隐约见到一月二十九日发生的事件的轮廓。樱井佳子利用行川郁夫的弟弟——即吕泰明——逃离吴下马戏团,但她的最终目标并非贫穷的吕泰明,而是源田平吾。源田可能告诉樱井,只要她到东京,就会让她过上奢华的生活吧!
厌腻不停迁移演出的马戏团生活,樱井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相信源田所说的话。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她逃离了马戏团的帐篷,从小樽车站搭乘开往旭川的第十一班次列车——但接下来吉敷就搞不懂了。
源田的手下也搭乘了第十一班次列车,这点应该不会错。问题是,那个姓荒正的人却在列车驶经奈井江、丰沼一带时,在列车洗手间被射杀——凶手是吕泰明吗?
假定是,那么吕泰明和樱井佳子又去了哪里?樱井不说,吕泰明后来就如烟雾般消失了。
另外,在更早之前,列车抵达札幌车站时,吕泰明之兄行川下了第十一班次列车,转搭札沼线的六一九列车,理由何在?他为什么和弟弟分开呢?更何况,行川后来又在浦臼换搭六四五列车,在过了石狩追分一带,于洗手间内自杀……
不可能!事实上行川郁夫还活着。那,当夜在洗手间用手枪自杀的瘦小男人是谁?
当然不会是行川!那么,吕泰永和行川是不同的人吗?问题是,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瘦小男人绝对不多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敷简直想大叫。这桩事件到底要怎样解释?他觉得头都要爆了——两条铁道,两趟列车上几乎同时发生的几桩事件纠缠不清,简直就是迷宫!吉敷已不想多言,默默走过佃大桥。过了桥,回头一看,在雾霭低笼的视野里,圣路加医院已变得很模糊,无论如何,这都是非常东京化的风景。
他们走下阶梯——可能为了提高桥的高度才铺设石阶的吧!由于底下已非河川,而是东京湾的一部分,大型船只进出很频繁,所以有必要架高桥梁。
穿过桥下,过了大马路,吴下默不作声。
两个人进入一条小巷。突然,眼前展开了仿佛江户时代的街区。有一家瓦屋顶上面挂着时代剧里常见的大招牌——“佃煮”——的店面,此外,卖“佃煮”的店面还有不少家。
店门前铺着大石块,石块被雨湿濡,仿佛被擦拭过般反射亮光。店门是镶嵌的玻璃,在马路上能清楚见到里面排列的玻璃柜。
江户时代可能没有玻璃,店门口只挂着一块布。家家户户的屋檐都很低,让吉敷不由自主想起浅草。江户时代的住家都很低矮,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
走过这条巷道后,两人来到一座红色桥梁上,这是一处小型码头,狭窄的水路上系满了渔船和小舟,在雨中飘摇。吉敷想起来了,这儿在昔日乃是渔夫们居住的小岛。
过了红色小桥,沿水塘左转,可见到白木制成的崭新小舟。这儿是前往江户湾,甚至前往外海的船只归来时的窝巢,这种情景,可能从江户时代就未曾改变吧!
不过,现在沿着水塘也陆续建起了高层公寓。
顺道前行,两人来到一座漂亮的小公园。这里有干净整齐的绿地和小水池,四处散置着新式长椅。穿过公园,来到可俯瞰江户湾的海边高台上。这里有一栋形状奇怪的白墙建筑物,吴下朝该建筑物走去。
“这建筑是依照江户时代的灯塔重建的,因为以前在这座佃岛四周有许多渔船往来。”
两人来到建筑物的白墙边——这似乎是新建不久的建筑吧!
雨还是下个不停。灯塔四周也有长椅,但是都淋湿了,不能坐。两人面向海面,并肩站着。
前方是在雾雨中静置的江户湾和佃大桥,右侧就是大河川城及一些摩天大楼。吉敷想起方才见过的新东京开发股份公司的年轻职员。
“由这儿虽看不见,但那边有一座相生桥,很久以前就建成了;而靠银座这边的佃大桥却是最近才完成的。所以,战后有很长一段时期,这边仍靠渡船和对岸往来。”吴下老人似乎并不怀念往昔,而是用非常生硬的语气说道。
春日漫长的白昼似乎也即将在雾雨中结束了。
“我生长在此地,很喜欢渡船,经常搭乘,最喜欢就是这种时刻。日暮时分,搭船驶向对面,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奢华感,尤其是边闻着晚饭香气边来到码头。在夕阳的照耀下上船,感觉很幸福,那是战前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为什么会有奢华感呢?”
“那是因为,这座岛上住了很多在银座咖啡店上班的女服务生,不,现在应该是称为女侍应生吧!她们每到这个时刻,都会搭船出门上班。”
“啊,原来如此。”
“这座岛有如洞穴一般,尽管位于灯火辉煌的银座背面,事实上却很寂寥,简直像乡下村镇般静寂,但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不过,一旦架上这样粗俗的桥梁,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仿佛成为了对岸的一部分。或许,现在已无人认为这里是一座小岛了吧!”
吉敷点点头。
“所以你才打算住在那个公寓里?”
“是的,我不想离开这儿,毕竟是在此长大的,也希望死在这里。东京这个地方,一旦卖掉房产迁居别处,就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说?”
“当然是地价高涨了,而且是毫无依据的飙涨。同时,物价也在飞涨,如果我不是一直在打拼,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两人接下来又沉默良久。
“吴下马戏团后来怎么了?”
“昭和四十七年解散了。”
“为什么?”
“一方面我年纪大了,另一方面,时代也已经不同了。当时整个日本正风行什么列岛改造运动,全国已经找不到能搭建帐篷的空地了,而且年轻人在进入马戏团不久就因吃不了苦而离开;再加上人权法、儿童福利法、劳基法等等的限制,已经不是能经营马戏团的时代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经营马戏团的?”
“我家世代相传的。我们从江户时代就靠杂耍谋生,到了明治时代改为表演马戏……我虽不想继承,但身为长子,总是没办法的事。”
“练习场也在这儿?”
“不,是在两国那边。”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吧,地价这么高……”
“没错,要维持一个马戏团,既得有广阔的土地,还得花钱,在东京弄马戏团,实在不可能。以目前的地价,做什么生意都划不来,尤其是马戏团!属于那种东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和这儿的风情一样,注定要消失的。”说着,吴下老人沉默了。
夕阳沉没于雾雨和雨云的背面。
“但是,吕泰永会杀死阿澄……应该是有相当重大的理由吧……”老人转头凝视着吉敷,“如果你希望对吕氏兄弟有更多了解,可以试着去找住在热海的八坂,待会儿我会给你他的住址。吕氏兄弟在马戏团时,和他最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