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鹤 3(1/2)
果然发烧了。吉敷短暂地失去意识后,很快又睁开眼睛。在刚才那段短短的、好像进入浅睡的时间里,他做了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跌到地板上满是发出恶臭的虫子的房间里。又梦见一直在扛木头、投掷木头。他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叫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体还残留着睡梦中不断呻吟所产生的疲惫感。
全身都是汗,再也睡不着了。吉敷觉得:或许一直醒着还比较好吧。
天际开始要泛白的时候,吉敷费了很大的劲,才能让自己从床上起来。他几乎手脚并用爬到急救箱旁,为自己的伤口换上纱布。他想要湿纱布,但是急救箱里没有了。
他不想去看医生,因为没有时间了。
到了七点半,旅馆的餐厅开了。他收拾好行李,慢慢走到餐厅用早餐。事实上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不吃的话,恐怕随时都会昏倒。退房后,他把行李放在玄关旁的寄物柜里。他已经没有力气拿着行李走路了。
问过租车行的地点后,吉敷走出旅馆。外面仍在下雪,天气一冷,身体的疼痛感立刻明显起来,刚刚吃下去的早餐差点因为疼痛而吐出来。租车行有点远,脚底下又滑,吉敷一路跌倒了两次。他不希望有人来扶他,因为他全身都在痛,别人的轻轻碰触都会让他痛得跳起来。
到了租车行后,他向老板要求租自动挡的车子。
“这种天气没有人来租车,所以车都在店里,你想要什么车,就自己挑吧。”车行的老板说。吉敷的左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光是把脚踏出去,就让他疼痛难耐,根本无法踏离合器,所以也只能开自动挡的车子。
不只左脚,左手也像僵死了一样,无法握方向盘,全身疼到不能系安全带。雪越来越大,绑着防滑链的轮胎跑不快,今天一天能开多少距离呢?真是令人怀疑。
吉敷没有开到二四一号公路,也没有开到三九一号公路,只在其间的乡间道路上行驶,沿着钏路湿原的路北上,朝着阿寒国立公园驶去。这一路会经过鹤居村、弟子屈町,然后到达摩周湖或屈斜路湖。吉敷只知道这条路。十几年前和通子蜜月旅行时,就是租车沿着这条路北上,游览了摩周湖、屈斜路湖和阿寒湖。
但是那时来这里之前,他们先去游览了洞爷湖,并且开车绕洞爷湖一圈。在他的记忆里,能开车沿着湖绕一圈的,只有洞爷湖。
那次蜜月旅行他们一共游览了四个湖。当时通子还很想去佐吕间湖、能取湖和网走湖看看,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没有去成。因此,除了去过的四个湖外,吉敷对其他湖的情况并不了解,也不会知道佐吕间湖的周围有没有可以看到湖面的旅馆。不过,吉敷认为通子一定在那四个湖的其中之一附近。而且,她是前天打电话给中村的,现在很可能还在那个湖附近。
或许吉敷的想法有点过于浪漫。他认为通子搬到钏路已经五年了,应该去过佐吕间湖或能取湖了,因此不会在那里。况且她在电话里告诉中村,看了一天的湖后,想和吉敷说话,所以应该是和吉敷一起去过的地方。
如果她在那四个湖中的某一个湖附近,用排除法来研究她身在何处的话,第一个要排除的是摩周湖。摩周湖附近没有旅馆街或观光道,湖上没有游湖的船只,湖岸也没有散步道,只能从高处的了望台俯视湖面。
其次可以排除的是洞爷湖。洞爷湖太远,在室兰以西,北海道的地形呈“一”字形,东西走向,以今天的天气来看,开一天车也到不了洞爷湖。剩下的就是屈斜路湖和阿寒湖了。今天可以找的地方,就是这两个湖附近。
雪没有要停的意思。雨刷忙碌地动着,雪花瞄准车子的前窗玻璃,大量降下,然后因为车子的速度而飞向两旁。北海道的道路除了沿山开拓的路外,其余都像机场的跑道一样笔直,而且路的两旁几乎不见住家。
看着从天上飞降下来的雪,吉敷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那时吉敷也像现在这样,手握着方向盘,通子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已经游览完四个湖了,通子突然问吉敷:“四个湖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这个嘛……摩周湖吧,因为它很神秘。”吉敷的答案很普通。
通子“嗯”了一声后,说:“我觉得摩周湖还好,但它没有我期待中的那么好。我呀——”通子像在撒娇一样,发出有点鼻音的特殊声音。
“嗯?”
“我觉得阿寒湖比较好。”
“哦?因为那里有绿球藻吗?”
“不,不是那样。阿寒湖本身当然很漂亮,但是我喜欢的是它周围的街道,还有虾夷村。”
吉敷记得当时自己还颇为认同通子的想法。通子当时还说:“我觉得一条好的街道,应该有我喜欢的咖啡馆,有好的精品店和服饰店。将来如果有机会搬家,与其选择好山好水的景色,我宁可选择生活环境好的街市。”
通子说的虾夷村,就在阿寒湖旁边,那里的房舍全部是木制的,是独特的虾夷族居住区。这个虾夷村可以说是为了吸引观光客而特别兴建的民俗村,村内一间间的房舍都是贩卖工艺品或服饰的商店,有些店的门口还饲养着狸猫,以招徕顾客;也有租借虾夷族服装给观光客,让客人拍纪念照的商店;还有些店铺的二楼是咖啡馆。虾夷村广场的尽头,是集会的场所。晚上的时候,集会场里有虾夷民族技艺的演出,表演给住在附近旅馆的观光客看。通子好像很喜欢那个虾夷村,一直说一定还要再来,结果那天晚上他们改变了既定的行程,投宿于阿寒国际饭店。
一定是阿寒湖!中村在电话里提到湖的时候,吉敷就想到阿寒湖了。虽然说屈斜路湖和洞爷湖周围也有温泉乡,也有不少饭店、旅馆,但是吉敷马上想到的却是阿寒湖。
吉敷身上的抽痛一直没有停止过,再加上路况不良,车子的震动更让他疼得难以忍受。而且,短暂的清醒之后,浓浓的睡意正不断地侵袭着吉敷的神经。虽然这些都是他早就料想到的情况,可是开车时昏昏欲睡可不行。他关掉暖气,让刺骨的寒风从排气风扇渗透进来。这趟旅程原本就不是愉快的兜风之旅。
车子离开弟子屈町后,吉敷毫不犹豫地背离了往摩周湖方向的路标。但是,看到屈斜路湖方向的路标时,他犹豫了。不过,最后还是舍弃屈斜路湖,走二四一号公路,朝阿寒湖的方向前进。
刚才的路多是山路,道路弯弯曲曲的,来到直线般的二四一号公路时,已花了不少时间。路上的积雪不厚,吉敷打从心里祈祷着:雪千万不要消失了。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独自换掉轮胎的防滑链。如果真的没有雪了,看来也只好冒险,继续让铁链绑着轮胎行驶了。
又走了一段路后,吉敷再度迷惑了。他记得通子也很喜欢屈斜路湖,因为那里的道路两旁有很多露营区。他们蜜月旅行的第一天是通子生日,八月五日,露营的人很多。通子因为想上厕所而进入营区,结果很快就和搭着帐篷露营的人打成一片,站在湖边聊得不亦乐乎,一副不想走了的样子。
对了,通子是怎么到湖边的呢?没有车子的话,是到不了阿寒湖的。她是搭巴士,还是坐出租车?或者是租车,自己开车来的?和吉敷在一起的时候,通子没有驾驶执照。但那是五年前的事,或许她现在已经有了。
在下雪的路上开车所花的时间,比预测中的多出很多。车子到达阿寒湖畔的旅馆街时,已是下午。雪虽然变小了,但是仍然下个不停。吉敷立刻前往他们蜜月旅行时住过的旅馆——阿寒国际饭店。车子开到旅馆旁边的停车场,吉敷忍着疼痛,非常艰难地把车子停好。
他打开车门,连下车都费了好大的工夫,脚好不容易才踩在雪地上。细雪落在吉敷的脸颊、脖子上,他觉得全身颤抖,呼吸困难,头也很痛。他还在发烧,手摸摸脖子,觉得皮肤滚烫。偏高的体温与吹来的寒风之间的温差,让他的身体极不舒服,并因此而剧烈地发抖。吉敷心想:会不会得了肺炎?他进入旅馆大厅,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走到柜台,拿出通子的照片和自己的证件给旅馆的人看。
“这个女人有没有在这里投宿?她的本名叫加纳通子,但或许会用假名投宿。”
男服务员说了一声“请等一下”,便拿出房客名簿,仔细地查看之后,摇摇头表示没有。吉敷失望了。老实说,他一直对自己说:找到通子,就可以稍事休息了。他是这样鼓舞自己,才能硬撑下来的。
“一月二日晚上她应该在这附近投宿。我推测她来这里询问有没有空房的时间,应该是二日的下午。”吉敷整个人靠着柜台,继续追问。他认为通子一定来过这里。刚才的失望,让他的肉体更加痛苦。
“一月二日吗?她是有预约的客人吗?”
“不,她应该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
“那就不可能住在这里了。”服务员立即回答,“正月的房客都是有预约的,根本不可能有空房给临时来的客人。”
“这样吗?那你见过这张脸吗?”
“这个……我再仔细看看。”服务员好像要闻吉敷发油的气味一样靠过来,仔细端详照片。
“嗯。我也不敢很肯定,不过,我觉得二日的下午好像见过这位女性。因为正月是旅游旺季,人来人往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来问有没有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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