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月(2/2)
那是种不祥的预感。正因为不清楚事件的本来面目,使得不祥的预感不断扩散,使得我的神经焦躁不安。
我想吸一根烟,才发觉烟盒已然空空如也。
“请问——”我转向吧台问道,“您这里有七星香烟吗?”
随后,我像是送瘟神般将报纸放回报刊架上。
3
回家途中,我遇到绿影庄的房客之一、按摩师木津川伸造。
木津川用白色手杖引着路,慢慢走下坡道。他正准备出门去工作吧?
我本打算和他打个招呼,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看不到。他戴着盲镜的四方脸正对着我,但双眼中却没有映出我的身影。
我不必非与他打招呼,可当我们擦身而过时——
“晚上好。”万没想到,木津川用嘶哑的声音向我打招呼。
“啊?”我诧异地停下脚步,“您,您……”
我仔细端详起按摩师的黑色盲镜来。
“是飞龙先生吧?”
“是……是我。”他应该看不到我。那,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呢?
“呵呵,吓了一跳吗?”
“是呀……”
“可别小瞧我这瞎了几十年的老头子啊。我啊,靠一点儿声音和气味就能知道周围的情况。”
我倒是经常听说盲人比普通人的知觉更敏锐,即使如此,我依然觉得刚才的情景不可思议。木津川单凭脚步声和体味就能判断出我的身份——我之前仅仅和他说过一次话啊!
“可是……”
像是乐于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木津川再次笑起来。“刚才我也只是胡乱猜测。”
“猜的?”
“每晚去上班时,试着向第一个遇到的人打招呼。如果对方是熟人的话,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哈,原来如此。”
“就当是碰碰运气喽。我那死鬼老婆子劝过我,让我别这么戏弄人。”木津川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走下了坡。
4
我和母亲去看送神火祭。晚八时点燃神火,因此我们七点半就离开了家。
手持白檀折扇,身着捻线绸素白和服,母亲看起来十分艳丽,全然不像年近花甲之人。
沿白川街向南走到今出川街。
今出川街是贯穿东西的主街道之一,在东边与白川街交会。沿着自交会处变窄的小路一直向东走,就能到达银阁寺。
人行道上挤满了来观看送神火的人群。行车道也异常拥挤。
“真是人山人海啊!”紧紧跟在我身旁的母亲说道,“你最怕挤了吧?可以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抬眼向东望去。
夜幕下,山腰早已刻好庞大的“大”字。黑色的山上,祭奠即将开始。我甚至可以远远望见手持火把、正在跑动的人群——马上就要到点火的时间了吧?
晚上八时。
火把纷纷投入山中各处。顷刻间,火焰跳动着蔓延出去,不久便在黑暗中描绘出漂亮的“大”字来。
驻足观看的人群纷纷发出欢呼般的感慨之声。
“好漂亮啊!”身旁站立的母亲也轻声赞叹。
那景象的确美极了。我记得曾在照片及电视新闻中看过几次送神火的画面,但都无法与亲眼所见的壮丽景象相比。
我忘却周围的人声鼎沸,也没有附和母亲的赞叹,而是眯着眼睛远眺那跳动着的文字,沉浸在夏夜美丽的景象之中。
“真是美极了!”母亲再次轻声感叹道。她缓缓地扇起白檀折扇,檀香随风而来。
池尾沙和子。
二十八年来,被我一直称为“母亲”的姨母。
自姐姐实和子死后,她收养了我,视如己出。我知道,这并不仅仅因为我们是亲属,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池尾祐司和沙和子夫妇原本生有一子——年方十八的沙和子比实和子结婚晚,却先姐姐一步,于婚后第二年生下孩子。那孩子却在即将迎来一岁生日之际病死了,于是——
偏巧,那孩子死后的第二天,我出生了。
因此,自孩提时代起,沙和子就对我说过——
那个孩子死后第二天,你就出生了。所以,那孩子转世成了想一。你知道的,对吧?
恐怕十年前过世的“父亲”祐司也是这么想的吧?
无意中,有人撞到了我的后背。
“啊。”一声短促的叫喊声与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相继响起,“对不起。”
是女人的声音。我回头看过去,只见那位女子蹲在路旁,捡着从纸袋里散落一地的书籍。大概是刚才撞到我的时候掉的吧?
“对不起。光顾着看祭奠了,没注意前面有人。”
“没关系的。”我边说边捡起掉在脚边的一本书,递了过去。
“啊,谢谢你。”她接过书后,急匆匆低头行了一礼。
那是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头发齐肩,身穿宽松的淡蓝色t恤衫,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酸甜味道(也许是洗发液的味道)。
她重新抱好一纸袋的书,再度匆匆低头行礼后,从我身旁走过,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不知何故,那仰望着我的腼腆的大眼睛深深烙入了我的心底。
——1
谁都不曾记得自己出生的瞬间。也不例外。
将出生视为不可思议的偶然产物,还是“偶然”中有着纷繁复杂的因果?和其他人一样,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对来说,思索本身毫无意义。
(为什么?)
也曾扪心自问。
毫无疑问,答案是存在的,将其用语言表达出来也没有问题。只是,用语言表达未免过于单薄,而且,实际情况混沌不清。
摇摇头。
好似被浸入药液般迟缓:迟缓的思维,迟缓的感觉,迟缓的记忆,迟缓的……
(不能焦躁。)
(无须焦躁。)
没错,目前,静候时机就好了。
[1] 每年八月上旬,日本京都市都会在大文字山举行送火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