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过去(2/2)
“不得了啦!”仓本拼命喊着,飞奔出通向大门的西回廊。
“不得了啦!”十年来,仓本第一次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
大门口(下午两点五十二分)
天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鸣随后滚滚而来,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倾泻着大雨。
由里绘坐在门厅沙发里,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彩色玻璃窗外,豆大的雨点在水池里溅起无数的浪花。
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汽车声,打破了夫妇间的沉默。
“好像到了。”纪一把轮椅移向大门。由里绘连忙起身,来到纪一前面,伸手握住制作精良的金色大门把手。
打开门后,雨声增大了一倍。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在对面山头划破了长空。
倾盆大雨在石板路上激起了水雾。在水渠上那座桥的对面,停着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从后排的车窗中,看见了古川恒仁的和尚头。
“由里绘,拿伞来。”纪一边说边把轮椅移至门外的房檐下。由里绘很快就拿着一把黑伞跟出来。
出租车的门开了,古川似乎决定冒雨跑过来。
在由里绘打开伞之前,古川已经把咖啡色的手提包抱在胸前飞奔出出租车,低头穿过如瀑布一般的雨帘。
“啊,真要命!”
在奔过小桥,跑上斜坡的这几秒钟内,古川已经完全被淋透了,消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不好意思,这副模样冲进来,对不起。”他对出来迎接的主人和他的妻子充满歉意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马上给你拿毛巾来……”纪一回答道。
这时——
雨声、风声、桥下的流水声、奋力旋转的水车声、驶离的出租车声……夹杂在这些声音之中,似乎响起了一个尖锐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天空中炸响了一个惊雷。
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刚才,你们没听到什么吗?”古川恒仁问道。
“听到了。”纪一环视周围。雨水打进房檐,溅湿了他的衣服和面具。
“由里绘,你呢?”
由里绘脸色苍白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觉得好像是人的叫声。”古川脸色憔悴,表情僵硬。
“不得了啦!”从屋里传来男人的叫声。
“什么?”纪一诧异地转过身去。
由里绘面容失色地跑进了室内。
“不得了啦!”又是一声,好像是仓本。
(他这样叫,说明……)
纪一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非同小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身材魁梧的仓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门厅。
“老,老爷!”平时眉毛动都不动的管家,眼下满脸扭曲的表情,高声喊道,“根岸……”
“怎么啦?”
“她刚才从塔上掉下来……”
“你说什么?”
“她掉在水渠里,马上就要被冲到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仓本就飞奔出去,向紧邻右边外墙的水车机房跑去。
这个细长的箱形建筑有一半在地下。不锈钢大门旁边,有一架铁制梯子通向屋顶。
仓本顾不得梯子被雨水淋湿了,飞快地爬上梯子。
“小心!”古川大叫着也跑出了屋檐。他跑到桥上,靠在栏杆上,紧盯着快速转动着的水车。
“啊!”古川惊叫道,“啊,啊!”
巨大的黑色车轮上紧贴着一个白色物体。
哐当、哐当……
水车发出沉重的回转声,把白色物体和水雾一起卷起。根岸文江软绵绵的身体被高高地挑了起来。
“怎么回事……”纪一喃喃自语。由里绘在他身边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文江!”古川和爬上机房的仓本连声惊呼,他们的声音被倾盆而下的雨声吞没。
被水车挑起的文江再次被卷进黑色的车轮,淹没在汹涌的水流中。片刻之后,她的身体又从不停转动着的三连水车中被吐了出来,身上的白围裙早已支离破碎。文江在激流中忽隐忽现,经过古川伫立的桥下,被冲到下游去了。
大门口——塔屋(下午三点二十分)
混乱声惊动了三田村、森、大石和正木,他们慌慌张张地跑到大门口来。雨越下越大,呼啸的狂风把雨水吹进了房檐内侧。
不仅是跑到室外的古川和仓本,连纪一和由里绘也被吹进来的雨淋透了。雨水同样毫不留情地打在跑过来的这四个人身上。
很快,文江的身影消失在了水流中。没有人打算追上去,显而易见,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再加上水流湍急,就算追上去也救不了她。
纪一叹息着催促大家回到室内,把嘈杂的风雨关在门外。众人在昏暗的大厅中唉声叹气。
“仓本,”房屋的主人命令浑身上下不断淌水的管家,“报警!”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疾风骤雨中很难找到文江,就算找到了,恐怕也为时已晚……
“是。”仓本短促地应了一声,向电话所在的餐厅方向跑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藤沼先生?”正木慎吾喘着粗气。
“文江从塔的露台上掉了下来。”纪一闷声闷气地回答,“太不幸了。”
谁也不清楚详细情况。她去打扫塔屋,然后不知为何——或许是被雷声吓到——从露台上跌落下来。
“不好意思。”古川恒仁拿着被淋湿了的手提包,“没能帮上忙,真对不起。”
“这也没办法。”
确实没办法。古川不用耿耿于怀,在刚才的情况下,谁能救得了被水流吞没的文江呢?
“各位,”纪一对每个客人说,“请大家先各自回房,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吧。”
因为戴着面具,纪一貌似冷静,但是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要是能看见他面具下的真面目,那张被大火烧得丑陋不堪的脸此时想必会更加扭曲。
“由里绘,你也湿透了,快去换衣服……”纪一回头看见年少的妻子低头抚弄着被淋湿的长发,意识到必须让她回塔屋去换衣服。
“啊,对了,”纪一问正木,“一起去露台上看看吗?”
“好的。”
四个客人陆续回到别馆。纪一、正木和由里绘三人沿着西回廊向餐厅走去。
“老爷,”和警察取得联系的仓本恢复了以往的沉着,“警察说马上就来,对下游展开搜索。”
“辛苦了。”
“不过……”
“什么?”
“a市只有一个派出所,所以正式的调查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这里。毕竟从那里过来有一个小时以上的路程,雨下得这么大,道路也坑坑洼洼。”
“唔。”纪一的轮椅往电梯方向移去,“你先去换衣服,再给大家送点热的东西。”
“明白了!”
来到塔屋,纪一马上把目光投向通往露台的门,然后转身面对走楼梯上来的正木和由里绘,“刚才你对文江说过露台的门有点儿问题吧?”
“对,我是听由里绘小姐说的。”
“由里绘?”
“是的。”
由里绘站在浴室的门前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门吱吱作响,声音很大。”
那扇有问题的门眼下半开着,摧枯拉朽般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塔楼。
正木小跑着来到门前,一拽动把手,门就发出吱吱声。
由里绘进浴室去换衣服后,纪一把轮椅移到正木身边。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去看看。”正木步入狂风暴雨中,小心翼翼地走到露台上,以免被迎面而来的暴风吹倒。他伸出手抓住阳台四围的金属栏杆。
“藤沼先生,这个……”他叫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
“嗯,这个栏杆摇晃得厉害,螺丝钉松了。”
闪电再次照亮了黑暗的山谷。
面具的主人不由得紧闭双目,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心乱如麻,怀念消失于暴风雨中的山谷的寂静,同时也在心中凭吊那个相识十年的饶舌女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