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预言与先知 6(2/2)
先见可能感受到了比留子同学的热情,轻声说了句“是吗”,然后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她后来发出的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寂寥。
“班目机构——可以说是一个可能性的沙盘。不过这也是我以前从这里的研究者口中听来的说法。”
“可能性的沙盘”,我默默重复了那几个字。
“身处这个世界,自己认为好的事情往往会得出坏结果,而灾难也可能会转变为福报,尤其是人类自己的发明更是如此。救人的技术会被用于杀戮,而为战争创造的技术,却能给现在的世界带来便利。
“原子能和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自然不用说,连现代生活不可或缺的互联网、电脑和移动电话,都是军事技术转为民用的产物。这是连我都知道的一些例子。把视角反过来,原本用于建筑爆破的炸药后来被应用为武器,植物学家研发的枯叶剂在越南战争中被当成毒药大肆喷洒,给许多人带来了痛苦。
“正因为有了战争这种摆脱伦理和道德枷锁的环境,才会促进技术的快速发展……”
先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开始剧烈咳嗽。那种咳嗽仿佛在消磨性命,显然不是感冒,而是深深侵蚀身体的疾病所致。我和比留子同学同时站起身来,绕到老人身后替她轻抚背部。她实在太瘦了,隔着衣服也能感到清晰的骨骼触感,令我大吃一惊。
“真是对不住啊,年轻人。”
“要不要叫神服女士进来?”
“没关系。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战争能令技术实现惊人的发展,反倒是和平时期,人们心中会恐惧变化,从而慎重看待技术的发展。班目机构就是为了不受那个枷锁束缚而诞生的组织。”
“不受伦理和道德枷锁束缚的研究……”
比留子同学可能想起了娑可安湖的事情,苦涩地呢喃道。
日本有禁止克隆人类的克隆技术规制法,而近年的ai(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也时刻伴随着警告其危险性的论断。
如果单纯从研究的观点来看,这些明显是压抑手段。
班目机构创造了一个不受任何压抑的沙盘,以推进他们的研究。
“当然,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法外之徒。这个设施里除了研究员,还有机构派来的监督员。他们时刻把握着研究内容,防止研究员失去控制。”
比留子同学撩起一束头发放到嘴边。
“也就是说,班目机构认为一切研究本身没有善恶,问题在于掌握成果的人,所以只在与俗世隔绝的沙盘中进行研究。是这样吗?”
“他们特别注意不让情报泄露。我在机构撤出前,也一直生活在桥这边,以免被好见村村民看见。”
大约五十年前,班目机构从全国各地召集了相传拥有预知未来或透视等特殊能力的人。其中有知名占卜师、修验者、奇怪传闻不绝于耳的奇人等等。先见出生在某个深山村落代代执掌巫女职务的家族,也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她从小就发挥出了非同寻常的预知能力,但是时代流变,村子的主产业林业开始衰退,使她经济上出现困难,便以巨额酬金为交换加入了班目机构的研究。当时她才二十岁。
说得好听点是加入,实际等同于卖身给机构。
机构向好见村村民支付了大笔封口费,在这里建起了研究所,开始超能力研究。主导研究的人是个年轻研究员,他带来了一名助手,另外还有班目机构派来的三个研究员在这里工作。加上负责警备和生活管理的人,这里平时住着大约十名成员。
一开始被召集过来的实验对象有十一人,大家只能几人合住一个房间。但是其中有许多谎称能力或用诡计骗人的人,半年后,剩下的实验对象就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了。
“对你们来说,研究是件痛苦的事吗?”
我从娑可安湖的经历中判断,“魔眼之匣”可能进行着非人道的研究。然而先见做出了否定。
“他们认为,为了最大限度地激发能力,必须尽量减轻实验对象的精神负担。而且这里的机构成员大都性格温和。只是……”
先见的语气变沉重了。
“我们每天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都在拼命努力。万一被认定为假货,我们就连故乡都回不去了,因为那只会让我们被斥为家族之耻。”
从来到班目机构那一刻起,她的生存之道就只有不断证明自己的能力。
比留子同学进一步追问先见的能力。
“您昨天说‘事件的残片不会寄托在映像或文字中,而是作为信息直接被我接收到’,能请您再仔细讲讲预言的方法吗?”
老人咕哝了一句“你问那个有什么用”,不过并没有表现出厌烦。
“首先进行祈祷,最好在自然环境中。我在这里就经常到屋后的瀑布去。”
她说的应该是我们今早去过的瀑布。
“每天早晚各两个小时左右,把想知道的时间和场所,或是事件规模放在念头中进行祈祷,持续三天到一周,我就会在梦中看到事件的光景。越是未来的事,祈祷的负担就越重。”
“也就是说,预言需要一定时间和体力,并不是能简单完成的事情。”
“特别是最近,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跟不上祈祷的消耗了。真是丢人。”
先见自嘲地笑了笑,而比留子同学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继续问道:
“班目机构为何撤出了这个研究所?只要你一直创造成果,预言的研究就能继续下去,难道不是吗?”
先见沉重地摇了摇头。
“研究经过了四年,我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预言没有应验?”
“不对,是预言应验了。可是机构因此将其视为大问题,后来还发展成了被公安盯上的大事。在此之前,因为机构与政府的关系,公安一直保持不干涉的立场,但是我的预言令班目机构的立场岌岌可危,甚至否定了预言研究本身的意义。结果就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先见并没有具体说明,但研究因为那件事而走进了死胡同,研究员们则把先见留在这里,全部离开了。
长长的自白似乎消耗了大量体力,先见缓缓叹了口气。
就在那时,背后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神服的声音:
“先见大人,该轮到下一位了。”
我看了一眼屋里的时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十色肯定等得很心急吧。
“请让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比留子同学坚持道,“十色同学——那个年轻女孩好像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您对她的身世有什么想法吗?”
那个出人意料的提问让我吃了一惊。
先见抿紧嘴唇,目光飘忽了片刻。
“没有。因为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那位小姑娘。奉子女士。”
她用一声呼唤示意我们的面谈已经结束。遗憾的是,此行并没有得到我期待的收获。
如果先见没有说谎,那我们就问出了以前这里进行的研究内容。可是她与班目机构早已断绝关系,并没有近几年的信息。此外,我们也没办法判断预言的真伪,只能静候事态发展。
返回房间的路上,比留子同学突然在玄关门前停了下来。我看向她,发现她在看着前方窗口的毛毡人偶。
“——变少了。”
那里原本有四个人偶,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手持樱花枝的“春之人偶”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