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最难忘的生日(2/2)
正值晚餐时分,餐厅里人却不多,加上季晓鸥和湛羽,不过五六桌,大部分地方都空荡荡的。
季晓鸥扫一眼环境便知这里不是经济实惠的正经吃饭地方,等侍者递上菜单更验证了她的判断。她尽量拣着便宜菜点了几道,然后埋怨湛羽:“干吗选这地儿啊?嫌你钱包里那点儿钱烧手吗?”
湛羽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侍者,拿过菜单又加了两个贵菜和一瓶红酒,这才说:“我请得起!”
季晓鸥倒吸一口凉气,餐厅里灯色暧昧,她的脸逆着光,也能捕捉到她双眼圆睁的表情。良久,她撇了撇嘴:“行,你有钱,那就可劲儿花吧!你如今一个月到底挣多少啊?”
湛羽却答非所问,他怔怔地望着季晓鸥:“姐,你今天真漂亮!”
季晓鸥今天听到第二个人说同样的话了。林海鹏夸她时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不耐烦。湛羽这么一说,她的脸忽然飞红。低头忸怩片刻,她咬着嘴唇笑了笑,跟湛羽解释:“平时我不会这么穿的,今天有点儿特别情况才穿成这样,你别想歪了啊!”
湛羽说:“是为了刚才送你那男的吗?”
“是。可又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以前他做过我男朋友,可现在不是了,明白吗?”
“不明白。”
“得,我也不指着你现在能明白。”季晓鸥摆摆手,“说真的小羽,今天你也特别精神。这么帅的小伙儿,学校里难道没有女生追你吗?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有没有女朋友?”
湛羽低头笑笑,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多,很多。”
“很多女朋友?”
“不是。”
“那就是很多女生喜欢你?”
“姐,咱能不说这个吗?”不知为什么,对这个男生应该喜闻乐见的话题,湛羽显得十分不感兴趣,他岔开话题,“我给姐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
“嗯?”季晓鸥坐直身体,“请我吃饭就吃饭,还买什么礼物?你这孩子真是疯了,明儿不打算过日子了?”
湛羽不说话,只是从身后取出一本16开大小塑胶封面半寸厚杂志一样的册子,双手递给她。
季晓鸥翻开,仅看到扉页就脸色大变。原来扉页上印着一段文字:
我一直以为上帝知道一切事实,但现实却是他不知道这样描述的事实。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生活在一个人人都有生存保障的地方,没有对饥饿的恐惧,没有无钱治疗疾病的无奈,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路人,心中都有足够的安全感,脸上拥有发自内心的从容与微笑。
这是她在自己博客写过的话。再翻下去,一页页都是她自己在网上的文字——日记、读书笔记、信笔涂鸦的小说……湛羽送她的,并不是普通杂志,而是一本自己排版印刷的纪念册。结实的铜版纸,精美的排版,精心配置的插画,无一不显示出制作者的良苦用心。
季晓鸥震惊,有一刻连呼吸都为此屏住,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湛羽,这是……”
湛羽有点儿紧张,似乎犯了什么错,惶惶然地望着季晓鸥:“对不起,姐,有一次我用你的电脑,看到你的qq号,你的空间没有加密,我就进去看了,空间里有你的博客链接,我觉得你的博客写得特别好,所以就全部拷贝下来,找人做成了书。我喜欢你的空间签名,‘我不相信有天堂,因为我被困在这个地狱里太长时间了。’我最喜欢你说的这句话。”
季晓鸥受惊过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喃喃道:“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亚瑟王说的。”
“不是你说的也没关系,不管谁说的我都喜欢。”
季晓鸥沉吟不语,只是轻轻摩挲着浅灰色的封面。封面上一朵半开的栀子花,花瓣娇嫩,花萼部浅淡的红色细丝都看得清楚,显见印刷的质量相当不错。旁边四字行草“无处告别”,以及一行小字“季小糊”,正是季晓鸥的博客名和惯用的网名。
“姐,这礼物你还喜欢吗?”
坦白说,这是季晓鸥二十多年来收到过的最别致的生日礼物,感动还是有一点儿的,但更多的是意识到被人窥视的惊惧。季晓鸥向来把网络和现实分得很清楚,从不跟网友见面,如今她在网上肆意的文字第一次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现实中,面对的还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季晓鸥一瞬间的感觉,像是坠入一个常做的隐秘噩梦——忘记了穿衣服就裸身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虽然周公解梦将之解释为即将发财,但季晓鸥难忘那种极力想隐藏自己身体时的窘迫和尴尬。面对湛羽亮晶晶的眼睛,像小孩儿做了自以为是的好事,仰脸期待大人夸奖一样的表情,她不忍心实话实说,只能违心地嗫嚅一句:“我……很喜欢,谢谢你!”心里却在想,回家就得把qq空间和博客全部加密。
湛羽并未察觉她的心理挣扎,抿嘴笑一笑:“你喜欢就好,我真怕你骂我。”
季晓鸥一直把湛羽当成孩子的,虽然他也二十出头,而且只比她小七岁,她心里再不高兴,也不会和他计较太多。何况空间不加密,为图省事永远只肯用一个网名,本来就是她的错误和疏忽。她苦笑一下,配合着装出愉快的样子:“我干吗要骂你?这份礼物很特别,我真的很喜欢。”
湛羽嘴角弯起一个快乐的弧度,露出一口白牙,还是孩子般渴望表扬的迫切。季晓鸥的心直口快在湛羽面前一向没有市场,他身上像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控制着她的心智,当然季晓鸥绝不会承认她是在美色面前色授魂与。就在她搜肠刮肚想要再追加几句谢词的时候,忽听包里手机响。季晓鸥如释重负,立刻取出手机,原来是严谨的来电。她接通电话,因为严谨无意的解围,对他的感激就变成近乎夸张的一句问候:“你好,严谨!”
湛羽的笑容在这一瞬间迅速黯淡下去。他低头舀了一勺冬阴功汤,喝得苦涩沉重,拖泥带水,仿佛勺子里盛的不是酸辣可口的草菇和鲜虾,而是入口极苦的中药。
严谨在电话里问季晓鸥:“你现在有时间吗?出来见个面,我有事儿跟你说。”
季晓鸥回答:“现在不行,我正跟朋友吃饭呢。”
“先甭吃了。告诉我地址,我现在过去接你。”
严谨把话说得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令季晓鸥十分不悦:“你想什么呢,太自说自话了吧。我还没同意见你呢。”
“你跟谁吃饭呢?推了!”严谨显得十分急躁,“吃顿饭有多重要?跟你说了有急事儿!”
季晓鸥说:“一顿饭是不重要,可要看今天什么日子。今儿我生日,别人愿意请我吃饭,我也愿意跟别人吃饭,关你老人家什么事儿呀?”
严谨似乎被噎了一下,再开口换上了比较温柔的口气:“我不知道是你生日,回头再补你行不行?真的有事跟你商量,你告诉我地方。”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这事它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季晓鸥叹口气,打算迁就一下严谨的霸道,“我正跟湛羽吃饭呢,小孩儿难得请回客,等吃完我联系你吧。”
谁知严谨一听到湛羽的名字,立刻变了腔调,声音震得季晓鸥的耳膜嗡嗡作响:“什么?我到处找不到他,原来跟你在一块儿呢?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季晓鸥彻底生气了:“你又抽什么风?说了吃完就联系你。跟你说,等着!”
她用力按下通话结束键,想了想,又把手机设置成静音状态,塞进手包拉上拉链,然后抬起头望着湛羽笑一笑。湛羽咧咧嘴,仿佛想做出一个回应,就像此前在咖啡厅里习惯了的逢迎微笑,不过此刻的他却像穿少了一件衣服,周身的寒冷僵硬了嘴角应有的笑意,终于成了叹息一样的表情。
季晓鸥没有意识到,九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将注定成为她过往生命里最难忘的一个生日,早在她第一次在地铁遇到湛羽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反复几次拨打季晓鸥的手机都被转入语音信箱之后,严谨放弃了从她那里得到地址的企图。虽然气急败坏,可这点儿小事似乎还难不倒他,他通过电话联系上许志群。
听明白他的要求,许志群当即急了眼:“你以为我有特异功能能直接穿透运营商的业务层拿到监控对象的位置资料吗?手机监控的对接是需要权限的,我们执行任务时都得按手续请运营商从系统里取数据。”
严谨不管那一套:“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许志群说:“严子咱俩到底算不算真哥们儿?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吗?你还不如去找程睿敏,让他找个黑客直接进入运营商的数据库,可能更快。”
严谨回答:“少废话。给你十五分钟,我要结果。”
气恼归气恼,二十分钟后许志群还是给严谨发来一条短信,以一座著名的写字楼为圆心,给出一个方圆两百米的搜寻范围。许志群故意在整他,因为这座写字楼是cbd白领最集中的地方之一,周围各种各样的餐厅不少于二十家,严谨要一家一家地扫过去,很可能得找到半夜了。所幸他对京城的餐厅,尤其是繁华地带有点儿名气的餐厅十分熟悉,再以常理推测,既为季晓鸥庆生应该不会去太随便的地方,这样就剔除了十几家快餐性质的餐厅,仅仅剩下五六个比较有档次的地方,这就好办多了。
当严谨把车停在那家泰国餐馆门外时,季晓鸥和湛羽面前的红酒仅剩下一个瓶底,酒至半酣,正是飘飘然感觉最好的时候。两人在讨论上帝是否真的存在。湛羽说:“至少现在没有一个人宣称自己亲眼看到过上帝,你们信上帝的人相信人死了灵魂会进入天堂,可是人是否有灵魂,天堂地狱是否存在,活着的人谁也不能证明,你想说服我相信上帝存在,可上帝是否存在,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季晓鸥酒量很小,此刻喝得脸颊绯红,黑眼珠似比平时放大一圈,她用这双水汪汪婴儿一样的大眼睛瞪着湛羽:“别轻易对你不了解的东西下结论,湛羽!”
湛羽夸张地垂下头,是放弃争论的意思:“算了,你说有就有吧。不过假如上帝真的存在,你们都是他的宠儿,像我这种人,就是上帝的弃儿。”
季晓鸥原本以手托腮,倦得双眼迷离,听到“上帝的弃儿”几个字,她一下挺直脊背,酒精的刺激让她此刻的语速比平时快三分之一:“你说得不对,小羽。就算你不信上帝,也不该轻信命运。究竟谁是命运的弃儿,谁是命运的宠儿?没有人能决定,除了你自己。”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湛羽,他想反驳,但终未开口,最后将脸埋进自己的手心,许久没有抬头。季晓鸥听到他从手掌下发出的声音:“姐姐,你将来一定要嫁个好人。你是这世界上仅剩的阳光了。”
严谨大步流星走进餐馆时,正看到季晓鸥掰开湛羽的手指,充满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场面暧昧得让他血脉偾张。他走过去,一言不发揪住湛羽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季晓鸥只觉得头顶灯光一暗,湛羽忽然从她手中脱离,接着便是一声炸雷似的咆哮:“小兔崽子,给你脸了不是?居然骗到这儿来了!”
季晓鸥仰起脸,就看见严谨用力揪着湛羽的衣领,几乎将他的双脚提离地面,茶杯大的拳头就在湛羽的鼻子尖前晃动。片刻震惊之后,季晓鸥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严谨也大喝一声:“严谨,你给我放手!”
湛羽却在两人怒目而视的间隙,冷笑一声,对严谨说:“你不就是看我姐对我好你受不了吗?有本事你现在弄死我,我还敬你是个爷们儿!”
话音未落,严谨已经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湛羽应声向后摔过去,哗啦啦撞倒了一整排桌椅。餐厅里有人尖叫,有人围过来看热闹。场面太刺激了,两男一女争风吃醋,尤其这三人的外貌气质明显高于平均水平,平日难得一见,就更加具有观赏性。
季晓鸥扑过去想扶起湛羽,没想到湛羽用力一甩,将她搡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身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被方才碎裂的瓷片扎伤。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情,半跪着抓住湛羽的衣襟,“湛羽,他就是个神经病,疯子!你甭激他!”
湛羽没理她,将外套纽扣一解,直接甩脱了季晓鸥,然后朝着严谨呸地吐了一口。刚才那一拳打裂了他的嘴角,这一口口水便是血红黏稠的液体,直落在严谨脚前。
严谨眼见湛羽嘴边下巴都是鲜血,本来已经熄了火,让他这一举动又挑逗得虚火上升,尤其是看到季晓鸥坐在一地污秽中,身上沾满了汤汁菜叶,他愈加怒不可遏,抬脚踹了过去。
这回湛羽没有再殃及桌椅,而是直接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蜷成一团。
季晓鸥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声惊呼硬生生堵在喉咙口,几乎被严谨的暴力给吓傻了。直到有人双手伸到她的腋下,将她搀离现场,扶在一张椅子上坐好,恍似停止跳动的心脏才恢复正常。她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林海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严谨还要冲过去揍湛羽,没提防被闻声围拢过来的几个侍者死死抱住。他不想伤及无辜,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只气得大声嚷:“兔崽子,这一脚是替你爹妈踹的!我要是你爸爸,生下来就该掐死你,省得如今丢人现眼!”
湛羽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嘴角的血沫,居然笑了。他的声音不大,可句句入耳:“我爸挺好,不劳你惦记,还是多想想你爸爸吧!你以为别人给你面子是你自己混得好?醒醒吧,那是你投胎投得好。不是你爸替你搜刮民脂民膏,你这个官二代哪儿来的底气呼风唤雨?你的车你的店你的房子,花的都是我们的钱,连泡妞你都只能用钱砸,你跟我牛x什么呀你?”
偌大的餐厅,仿佛在忽然之间静默下来,湛羽的话,尤其是“官二代”三个字,像是一颗颗石头子儿,结结实实砸在大多数人的心口,严谨顷刻变身为街边抢亲的高干子弟王老虎。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严谨身上。
严谨正常状态下还算口齿伶俐,这一刻却被湛羽堵得无话可说。他气极了只会用身体语言,双臂一振,已将几个侍者弹开,不过上前轻轻一搡,湛羽又倒在地上。可没等他扬起拳头,一个人炮弹一样撞进他的怀里,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严谨垂下眼睛,就瞧见一张被怒火烧得通红的脸蛋儿。刚才冲过来的动作太大,发髻散落,季晓鸥披头散发站在他面前,叉着腰大骂:“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多大年纪了跟个孩子动手,你还要脸不要脸?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啦?起码他比你干净,比你纯粹!”
季晓鸥的说法愈加坐实了三人的三角恋状态,不过周围看客的心态此刻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架,是因为眼前这长得挺漂亮的姑娘脚踩两只船引起的。
严谨一时间投鼠忌器,既不能跟季晓鸥对骂,又不能跟她动手,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闪开,什么都都都……都不知道你,瞎嚷嚷什么?你问问他,你问问他。”他气得手都在哆嗦,指着湛羽,“你问问他,他最近都在干什么?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b,哦,b你不懂,那什么是鸭子你懂吧?鸭子,知道吧?还是卖给男人那种……”
“鸭子?”季晓鸥被这两个字震得浑身一颤,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手脚顿时都凉透了。她觉得自己体验到了某种大脑与思维的休克。她不知道这休克持续了多久,意识回来时,她听到林海鹏在叫自己,语气惶恐得像要叫醒一个真正休克的人。她缓过一口气,忍不住回头去找湛羽。
湛羽正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外套,一言不发地朝餐厅门口走去,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小羽——”
季晓鸥想追出去,却被餐厅侍者拦住了去路:“小姐,对不起,您还没有结账呢。”
季晓鸥急得推他:“一会儿我回来结。”
“不行。”侍者十分敬业,“店里有规定,您必须现在结账。”
季晓鸥竖起眉毛,忍不住又要骂人了,冷不防有人插进来,“让她先走,我结账。”
说话的是林海鹏。侍者只要有人顶缸付钱,才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他默默错开脚步,给季晓鸥让开了出店的道路。
季晓鸥神情复杂地瞟眼林海鹏,说声谢谢就要奔出去。林海鹏却拉住她的手臂,将自己的外套塞给她:“先穿上,你裙子后面有血迹,别让人误会。”
季晓鸥离开没两分钟,110警察就赶到了。但双方当事人已经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又愿意包赔餐厅一切损失,不存在任何纠纷需要调解,例行公事询问一番,警察很快离开了。餐厅也开始收拾遍地狼藉。
严谨则坐在吸烟区靠窗的一张桌子旁,等着餐厅经理送来今天的损失清单。季晓鸥临走时那充满鄙夷的一眼,才让他勉强冷静下来,反省自己是否太过分了。这会儿想抽支烟平静一下,烟叼在嘴上,却半天点不着,他的手还在发抖,抖得火机对不准小小的烟头。这样的状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而让他如此生气的原因,季晓鸥和湛羽的亲热暧昧只是一个导火索,并非真正的缘由。真正的火药藏在今天傍晚的饭局上。
严谨赴宴时,并不知道冯卫星请他吃饭的目的。等到菜上齐了,酒过三巡了,冯卫星开始进入正题了。可他又说得拐弯抹角不明不白,严谨听了好久才听懂他的意思。
冯卫星说:“让人戴绿帽子的滋味不好受,可是兄弟你也别太在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长成kk那样子的找起来是不容易,可是市面上生得漂亮的男孩儿多的是,兄弟你想要多少都包在哥哥身上。”
严谨正拿着裁刀切雪茄,听明白上面一段话,差点儿让刀切到手指头。他皱起眉问:“谁给我戴绿帽子?跟kk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满拧吗?”
冯卫星问:“kk还在你那儿打工吗?”
“开学了,他跟我说功课紧,暂时不做了。”
“这就对上了。”冯卫星一摊手,对刘伟道,“给你谨哥说说。”
刘伟便瞧着严谨的脸色说:“谨哥大概还不知道吧,酒吧街里现在名头最响的、混得最好的、红得都快发紫的b,是kk。”
严谨彻底听懂了,顿时沉下脸:“他又回那种地方去了?”
“对。在一家酒吧做男公关。他人长得好,客人买他账,又有谨哥的名头罩着,一条街上没人敢惹他,连我都要让他三分。对了,他还说,在‘有间咖啡厅’,活儿累来钱又慢,傻x才愿意在那儿干呢。”
严谨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现在在哪家酒吧?”
“别告诉妈妈。”
“什么玩意儿?”
冯卫星将雪茄从嘴边挪开,慢腾腾地解释:“一家新开的gay吧,名字就叫‘别告诉妈妈’,每天晚上生意好得邪乎。我说小十三,这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种小崽子养不熟的,玩过就算了,犯不着跟他真动气。哥听说你好久没有乱搞了,离了这小兔崽子也好,至少让你在精尽人亡的路上少走一段儿。”
严谨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踢开椅子站起来,摔门而去。让他恼火的并不是冯卫星和刘伟误会湛羽是他的男宠,还是一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男宠,而是气愤湛羽的出尔反尔和不争气。在得知湛羽重操旧业的那一刻,愤怒在他的体内就像火山爆发了一般,他能忍着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对他控制能力的最大挑战。
他不想再管这事了,打算将真相告诉季晓鸥,然后随便她自行处理去。没想到一路找过来,竟劈头撞上一幕让他热血沸腾的场面,他无法接受季晓鸥和一个b之间竟有如此亲热的举动——他把季晓鸥一直放神坛上小心供着至今尚未得手呢,居然让一个b得了便宜,结果一时没忍住便酿成了如今满地狼藉的烂摊子。
严谨有些后悔,可回头想想,即使重新再回到半小时以前,他的选择没准儿还是一样。他低下头,在半真半假的悔意里和他的一次性火机较劲,并没注意到不远处另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在悄悄地观察他,甚至用手机偷偷拍下他的侧面。
季晓鸥在街角追上湛羽,任凭湛羽如何挣扎,她也不肯松开攥紧他后衣襟的手指。最终湛羽安静下来,季晓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用一个带有“都彭”标志的银色旧火机点着烟。他点烟的手势纯熟而自然,显然曾经把这样点烟的动作重复过无数遍。
他在白色的烟雾后面抬起眼睛望着季晓鸥,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黑过:“你想知道什么?现在问吧!”
季晓鸥浑身打着哆嗦,却尽量控制着声音保持冷静:“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湛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充满诚意,湛羽却从中听出了轻蔑,他的脸上有了层冷酷的笑意:“那要看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季晓鸥说:“我要你告诉我,他在胡说,他说的不是真的!”
湛羽哼哼笑了一声,蔑视、惨淡、无奈都包含在这笑里,完全悖逆于他二十一岁的年纪:“对不起,他说的是真的。”
季晓鸥忽然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没有选择。”湛羽说,“你觉得没有命运这回事,可我觉得有。我生下来那天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命运。我妈要动手术,我们家马上要拆迁,我们得找地方搬出去住,得花钱租房子,我爸……虽然我不想叫他爸爸,可他就是我爸,酗酒过度得了肝硬化,半死不活躺在医院里,我不想给他治病,但总不能把他撂在街上等死,总要给他付住院费,哪一样都需要钱,一切都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我没有选择,生活逼着我,只能走这条路。”
心中美好纯洁的少年突然露出不忍直视的真面目,因为吃惊,也因为伤心,季晓鸥只觉周围空气变得混浊溽热,她喘不上气,简直有点儿歇斯底里:“你撒谎,你在骗自己。你有无数条路可以自救,为什么非要选择去做……鸭子?因为你在咖啡厅见识过什么是奢侈了,你心里不平衡了,你的心偏了,所以你自己给自己做了选择。没有人逼你做这种选择。别拿那些客观原因安慰自己,动不动就埋怨生活埋怨社会,那是最烂的借口……”
她的手把湛羽的衣服攥得太紧,那只手像是已经切断了与身体之间的血液循环,变得冰冷冰冷的。
湛羽蓦然转身,近乎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半瓶红酒让他有点儿口齿不清,但冷笑却是清楚的,这一瞬间他秀气的脸孔变得陌生而扭曲:“我没看错你,你和严谨就是一路人,都是自以为是的傻x!你们有什么真本事?不就是靠着父母霸占了不属于你们的社会资源才能混出头?自己不知道惭愧,还总喜欢装圣母想着什么救赎。这会儿不装了吧?装不下去了吧?滚远点儿,别让我看到你们就恶心。”
季晓鸥似听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嘣”一声挣断,她的脸惨白,向后退了一步,她还徒劳地试图挽救颓势,想把两人之间接近断掉的情谊连接起来,依旧保持它旧日的朦胧暧昧:“对不起,小羽,我道歉……”
“用不着道歉。你不是说过请我去你们家吃饭吗?一个b,你现在还愿意带回去吗?你还敢吗?”湛羽逼近一步,他的眼睛因挑衅而寒意毕露。“你不敢对吗?那就别装了,痛痛快快说你瞧不起我!”
“咱不做了行吗?咱不做了好吗?小羽,你毕业就能找工作了,咬咬牙最难的日子就过去了……”
“呵呵呵……”湛羽笑起来,带着淡淡的恶意,雪白的牙齿在霓虹灯的光线里闪闪发亮,像头狰狞的小兽,“姐姐你知道现在一个本科生起薪多少吗?你知道一套带电梯的稍微新点儿的房子租金多少吗?你知道医院icu一天收费多少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生活在父母给你的象牙塔里。可我父母只给了我身体,这个身体,有人愿买我愿卖,换取我需要的东西,多么公平的交易,你们为什么就看不开呢?”
季晓鸥望着他,目光遥远而散乱,如同望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可你这样会毁了自己一辈子知道吗?你需要多少钱,告诉我,我帮你。”
湛羽看着她,看了她好长时间,眼睛里的黑色在大量液体的冲刷下渐渐颓败,变成一片惨白,他突然后退:“再见,姐姐!祝你将来嫁一个好人,能包容你所有的天真和梦想。”
路口的绿灯亮了,湛羽随着人流穿过马路,他笔直地走过去,有时微微张开一下手臂,制止自己趔趄的脚步,但没有向她回头,一直没有。他就这样带着一种牛虻式的激情和汹涌的恨意,将自己沉入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消失在季晓鸥泪眼模糊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