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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绝境求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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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律师,见多识广,他在一瞬间便理清了这件事的首尾,猜到严谨再次被捕前所谓劫持人质的真相。他是想提醒严谨,假如警察对季晓鸥疑似包庇逃犯的调查还未彻底结束,一旦坐实了两人的关系,岂不是对季晓鸥不利?

严谨完全明白他想说什么。此刻不宜多谈,他只能笑了笑:“我对不起她,我补偿她行不行啊?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对受害人进行补偿啊?”

周仲文低头想了一会儿,便不再说什么,打开手中的笔记本,一笔一画记下了那个名字。望着季晓鸥这三个字,他多少感到好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坐在北京开往天津的城际列车上,季晓鸥把在保险柜里发现的那本册子一页页慢慢看完了。上次从天津回来,她去发廊修了个男孩子一样利索的短发,刘海和鬓角挑染出几缕葡萄紫,整个人愈发显得轻盈俏丽。身边的旅伴屡屡打量她,几次想搭讪,她却心无旁骛,看得专注而认真。

从那些内容来看,都像是严谨在心情不好时随手取过一片纸,然后在纸上随便涂抹两句的产物,只有最后一页是份正经写下的遗书,a4的白纸,字迹规规矩矩的,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挺清楚。

1999年7月20日晴转多云风速东南4~5级

又到了写这种东西的时候。

集训前要写,执行任务前也要写,这几年前前后后大概写了有十几回了吧?

爸、妈:

虽然领导不许我们写遗书两个字,但这张纸要是到了你们手里,那就是遗书了。多想想我让你们生气的时候,就不会太伤心。大不了这辈子我先走,早死早投生,下辈子你们做我孩子,我来做你们父母,让我还这辈子欠你们的债。

严慎:

跟你承认一件事,小学二年级那年,你藏在床垫下的压岁钱,不是被耗子叼了,是被我拿走了,拿去请同学吃雪糕了。以后没哥罩着你,你那暴脾气收敛点儿,不然再没人为你出头打架。

二子、小幺:

都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这辈子能遇到你们两个好兄弟也值了。其余的不必多说,你们都懂。奉献也好,牺牲也好,不过是为了一个信仰、一面旗帜、一段誓言。

敬礼!

严谨

季晓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遗书,开始看得她差点儿笑出声,却在看完最后一句时,泪盈于睫。

她把脸转向窗外,飞快地抹掉睫毛上的水滴。她感谢严谨能把这些属于过去的记忆交给她,让她终有机会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放那段她没有参与过的青春岁月,那充满热血与激情的青春岁月。

车窗外的景物从眼前飞速掠过,路边的枝头已有零星的花苞绽开嫣红的内芯,迎春花柔软的枝条也泛出浓郁的绿色。北京漫长的冬季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春天的脚步渐行渐近。

中午到达天津车站,季晓鸥换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塘沽。今天是她这个月内第二次来“三分之一”。过去的一个星期,她留在北京集中处理了一批私事。先是把自己的“似水流年”转给一个熟人承包。因为深知自己不是超人,对餐饮业又一窍不通,想做好“三分之一”只能全力以赴,她绝不可能再有余力同时打理美容店。辛苦三年才做得有模有样的事业不得不转手他人,虽然心如刀绞,她也只能暂时割爱。

然后是租房。即使季兆林匆忙从国外赶回,极力斡旋,母女俩的关系却没有任何改善。季晓鸥铁了心要帮严谨管理餐厅,赵亚敏也铁了心要给女儿一个教训,坚决不肯收回成命。季兆林只好再偷偷给女儿塞钱,让她先去快捷酒店住几天,等赵亚敏气消了再回家。季晓鸥把钱收了,因为美容店的转让费到账之前,她的财政的确紧张,但她却没有去住酒店,而是直接进了房屋中介公司。知母莫如女,她知道赵亚敏这场气不会轻易消化掉,她必须做长期流落在外的打算。但很不凑巧,此刻正赶上房屋出租的淡季,房源很少,她跟着中介跑了两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不是环境太乱,就是租价过高。无奈之下她只能先找家快捷酒店暂住,每天一百多的房价花得她肉疼死了。正一筹莫展,方妮娅听到她租房子的事,立刻大包大揽过去。方妮娅说自己家那套两居室的旧房子,地段方便,家电齐全,而且租期马上到了,她可以亲自出马去跟房客谈谈,哪怕赔上一个月的房租,也让他立刻搬走腾房。至于房租嘛,姐们儿之间好说好商量,季晓鸥看着给。

房子算是落实了,季晓鸥还得设法解决代步工具的问题。因为“三分之一”毕竟不在天津市区,而是位于距离天津市中心五十公里的塘沽。两地频繁往返,只靠京津城际列车显然不太现实。但当季晓鸥真正打算去买辆便宜轿车时,却想起从去年起,北京市已经开始实施车牌摇号,而这几个月她一直处在混乱的状态中,连网络登记都忘了,更别提短期内中签了。又一个难题横亘她的面前,并且一点儿解决途径都没有,除非她肯出七八万块钱,从掮客手里买一个车牌。她盘算来盘算去,始终舍不得为一个车牌再花一笔大钱,正准备听从4s店导购的忽悠,冒险租一个公司车牌的当口,她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来自严谨的发小儿程睿敏。

程睿敏说:“我刚听严慎提起你,说你要帮着严谨打理‘三分之一’。我的手机号你记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别跟我见外。另外,我媳妇儿怀孕了,不适合再开车,她有辆‘宝来’,我这就送4s店彻底检修一下,你要不嫌弃是辆旧车,就拿去开吧。”

季晓鸥十分意外。和程睿敏见面不多,但他儒雅的谈吐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她确实有很多关于餐厅管理的问题想请教,可是又觉得冒冒失失联系他十分不合适,没想到他先打电话过来了,而且一来就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对这种雪中送炭般的好意,她万分感激地接受了。在结束通话前,她犹豫着问:“睿敏哥,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别客气,请说吧。”

“如果……如果你接手打理‘三分之一’,最先做的几件事会是什么?”

程睿敏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第一,看最近几年的收入支出,对整个经营情况心中有数。第二,从目前最大的问题入手,找到可行的解决方式,马上着手开始做。第三,清理员工中的异类,有二心的,立刻设法寻找可以替代他的人。不过晓鸥,有句话我要叮嘱你,你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小心,餐饮业接触的人特别复杂,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千万别逞强,来找能解决问题的人。我、严慎,还有你志群哥,都可以。”

季晓鸥心里十分感动。她没期望他能认真答复,没想到他居然立刻给出了诚恳可行的答案。握着手机,她向他真诚地致谢:“睿敏哥,谢谢你!”

剩下的几天时间,季晓鸥便闷在酒店房间里足不出户,将保险柜里的那些账本仔细研究了一遍。终于对“三分之一”最近几年的营业额、日常经营支出以及毛利润有了清楚的了解。在那些账本中,她还看到每年的最后一页都附着一张年终分红的清单,上面有人名、入股日期、联系人以及联系方式。这些人拥有各种背景,工商、公安、城管,还有卫生防疫,都是和餐厅经营息息相关的单位。前几年的名单一直没有变过,只有去年,新添了一个人的名字。只有这个名字后面没有工作单位,而且,是她认识的人——就是逼她剪去一头长发的“小美人”。不过在清单上,用的是“小美人”的本名——李国强,百分之十的股份,后面注明的入股日期是去年六月份。

对着“小美人”的名字,季晓鸥凝神想了很久。她想起去年六月的时候,好像发生过一件大事。那时湛羽无端失踪了好长时间,还因为脸部受伤做过除创整容手术。在病房里严谨和湛羽隐晦的对话,此时一下子从记忆中跳了出来,让她把“小美人”入股和湛羽受伤两件毫不相干的事居然联系起来,凭直觉,她猜测“小美人”进入“三分之一”,应该和湛羽有关系。但可惜两个当事人,严谨和湛羽,都无法为她答疑解惑了。

理清了账目之后,她觉得可以实施程睿敏所说的第二条了,即从最大的问题入手,找到可行的解决方式。而“三分之一”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从男性色情交易场所这个泥潭中拔腿出来,重新恢复名誉。这次来塘沽,她就是准备和店经理商量要实施的第一步方案:是不是可以辞退部分男性服务生,面试女性服务员?

但是当季晓鸥被“三分之一”的员工在舷梯上围攻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判断错得有多么离谱。“三分之一”眼下最迫切的问题并不是声誉的恢复,而是资金的流转。

季晓鸥都没能进入“三分之一”的大厅,便在登船的舷梯上被男服务生和厨工们截住。当天排班的只有十几个人,但是围着季晓鸥的至少有三十个,一个个情绪激动,为首的几个更是激烈,跟她说话的时候,嘴巴距离她的脸不会超过二十厘米,口气混合着唾沫星子直喷到她的脸上。

季晓鸥强忍着拿餐巾纸擦把脸的冲动,将一只几乎点到她鼻子上的手按下去,声音尽力放大到极限:“大家安静!”

她的嗓门出人意料地洪亮,人群上方像凭空炸了个二踢脚,七嘴八舌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经过刚才一阵推搡,季晓鸥那头顺服的短发全乱了,原来整齐的刘海儿乱纷纷地披在额头上。她背靠着栏杆站稳了,声音不高,可底气沉稳:“怎么着?以为姑奶奶我吃素的好欺负啊?”

领头的服务生上下审视她一番。起初他们都当她就是严谨的一个女朋友而已,年轻,再加上第一次来的时候一头长发,身量修长得像个女模特。便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直到她跟“小美人”面对面对峙一回,才让他们另眼相看。此刻见她叉着腰,说话的腔调沧桑而江湖,气势不由自主就弱了几分。

“季姐,”那服务生开了口,“我们不是不讲理,但好歹我们都是‘三分之一’的老员工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严老板在的时候对我们一直都客客气气的。您可好,一来二话不说就裁员。裁员也罢了,按照合同总要提前通知,总要有补偿吧?”

季晓鸥当场就愣住了:“谁告诉你们要裁员?”

“你别装了!”后面一个服务生开口,“刘经理都说了,你再装还有什么意思啊?”

“刘经理?”闻听此言,季晓鸥心头愤怒的火苗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店经理刘万宁上回故意爽约,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黑社会的地痞流氓,就已经让她怒火中烧。她在心里不知说服了自己多少回,才把对他的气愤压下去,才能够与他正常说话。她对刘万宁客气,是因为他在餐厅员工中的威信还不错,整个餐厅如今要靠他支撑着正常运转,她并不想轻易得罪一个成熟的店经理。但两人十几个小时前电话里密谈的内容,她特意叮嘱几遍,在实施方案未落实之前千万不能向员工透露半分,他竟然明知故犯,这是摆明了要拆她的台,就等着看她在员工面前出丑。

她深吸口气,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绝不能让形势再恶化。思忖了一下,她开口说:“餐厅最近生意不景气,开源节流是必须的。但裁员只是迫不得已时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坏的办法。需不需要实施,还要看餐厅这两个月的流水恢复情况,你们这么激动,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服务生们只当裁员势在必行,没想到她会这么解释,一时间失了攻击的方向,不由得面面相觑。领头那人略一沉吟,又说:“不是我们激动。季姐你想想,上回电视台把‘三分之一’说成色情场所,把我们都当作出卖色相的,顶着那么大社会压力,好多人都没走,硬是留了下来。严老板进去以后,里外里欠了我们两个月工资了,大伙儿也没说什么,都相信只要严老板回来,这都不是事儿。可现在这情况……餐厅到底怎么办,我们是去是留,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发给我们,总得有个准话吧?”

季晓鸥听得又是一愣:“什么?欠你们工资?刘经理……他……他没跟我提过呀?”

服务生们又喧嚷起来,几十个人几十条嗓子,吵得季晓鸥什么也没听见,压又压不下去。最后她只好飞起腿朝船舷边的灭火器猛踹了一脚,灭火器翻了,咣当一声巨响,然后骨碌碌一直滚出好远,随着这声巨响,嘈杂的人声也停了。

“大家安静,听我说几句话。”季晓鸥站到舷梯的稍高处,对众人大声说:“严谨既然把‘三分之一’交给我,就是把你们的将来交给我。这里我给大家一个承诺,就算严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三分之一’既不会倒掉,也不会易主,更不会裁员。至于工资的事,等我和刘经理确认一下,下午三点半,大家来餐厅,今天一定给你们个交代。餐厅马上就要开门了,请大家各就各位。没有排班的,尽快回去休息。”

她的语气听上去十分肯定,简直不容置疑,服务生们审时度势,倒也慢慢散去了。季晓鸥等人都走干净了,才掏出餐巾纸,抹抹脸上已经干掉的唾液。将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扔进垃圾箱后,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辈子竟然尝到了唾面自干的滋味。

回到严谨的办公室,她找到纸杯倒了杯水,刚把杯子送到嘴边,忽然发现桌面上放着一份快递,收件人写着严谨的名字。

看看发件人,上面是区法院的地址。既是公函,季晓鸥怕耽误正事,便拆开了封条,却意外地看到一份法院的开庭通知。通知上说因有公司起诉“三分之一”恶意拖欠货款,法院已经立案,将于一个月后开庭审理。

拿着这张传票,季晓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一时间竟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三分之一”因为色情公关事件被摆上风口浪尖,虽然险恶,但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假如拖欠货款的消息一见报,让银行和其他合作者知道餐厅的现金流出现了问题,立即催缴贷款和旧账,全面停止供货,那可就真是兵败如山倒,再无翻身的机会。

气急败坏中她拨通刘万宁的电话,但连打几遍,回答她的都是冷冰冰的录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季晓鸥低头望着手机上的号码,不祥的预感像潮水一样从心底沉重地满溢开来,没顶一般地淹没了她。她只感觉这水的温度如同十二月冰冷的海水,冻得人浑身上下的骨头节儿都僵硬了,她想起严慎跟她说,这店就是严谨的命根儿,想起严谨临走前对她说,“晓鸥,好好替我看着‘三分之一’”。这一次她恐怕终是要辜负他的信任了。

季晓鸥捧着手机,一时间像是失了魂魄,怔怔地对着它出神。直到手机“叮当”一声响,提示有新短信,她才恍恍惚惚地低头看了一眼。

短信是程睿敏发来的:“车已取回,方便时来我家。”

这条短信让她如梦初醒,慢慢回过神来。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她给程睿敏拨回去。

程睿敏听完前因后果,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情况恐怕不太好。我有北京总会计的联系方式,你先等等,我跟他联系一下,十分钟之后再打给你。”

季晓鸥挂了电话,随后的十分钟里,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握着手机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她几乎一秒钟都没有耽搁,飞快地接通电话。

“已经查过了。”程睿敏说,“前两个月的工资,以及这笔货款,北京都已经按时转账了。你马上再联系店经理,如果依然联系不到,尽快报警,我怀疑他是卷款失踪了。”

“一共多少钱?”

“员工工资五十万,货款四百三十二万。”

“啊?这么多?”季晓鸥瞪大了眼睛。

“是的,将近五百万。听着晓鸥,这会儿你不能乱,一件事一件事去做。第一,先从下面的楼面经理里挑一个能力好的,暂时代任店经理,同时我也托猎头帮你物色更合适的人。”

“好。”

“第二,那家起诉的供应商,你去设法了解一下它的背景,合作多年能闹到起诉的程度,中间肯定有什么故事你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没弄清楚之前,别轻举妄动。”

“行。”

“第三,员工情绪要稳定,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餐厅生意。严谨的银行户头现在都在严慎手里,拖欠的员工工资,你赶紧找她想办法,如果有问题,我来垫上。”

“记住了,睿敏哥。”

相对季晓鸥的心急火燎,程睿敏显得尤其冷静。季晓鸥对他十分信服。结束通话,她立刻把大厅的楼面经理叫进办公室,将目前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请他暂时代任店经理一职。

楼面经理三十多岁,一看就是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极识时务,话也说得漂亮,当即拍着胸脯让她放心,一切有他,一定会和“三分之一”同舟共济。季晓鸥明知这人不十分靠谱,但非常时期,只能采取非常规用人,以保住店内业务的正常运转。她让这位新任的店经理赶紧去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异常。

新店经理答应着出去,季晓鸥才平静下来,想一想后面要做的事。书柜里有一本厚厚的员工档案,她取出来,找到刘万宁那一页,联系方式那一栏,除了他的手机号,还有一个用于紧急联系的家庭电话号码。她照着拨过去,电话倒是通了,一个女人接的。但她一提刘万宁的名字,对方马上生硬地回答:“不认识,你打错了!”然后电话挂了。再拨过去,就只能听见嘀嘀嘀的忙音,显然对方搁起了话筒。

这当口新经理和厨师长已在底舱巡视了一圈,上来报告说以前严谨在酒窖私藏的七八瓶好酒,价值几十万,一夜之间也全都消失了。

季晓鸥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骂道:“王八蛋!连几瓶酒都不放过!”她疲惫地挥挥手,“你们先忙去吧。”

新经理却站在她面前不肯走:“那要是下面问起工资的事,我怎么跟他们说?”

季晓鸥叹了口气:“我先去报警,你也得跟我一起去。等咱们回来,我来给大家交代,不会让你为难的。”

报警立案的程序复杂烦琐,幸好季晓鸥自己也开店,和派出所片警以及街道办打交道的经验足够应付,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此刻最难的,是如何向等着发工资的餐厅员工通报实情。

新任店经理说:“咱只能把刘万宁携款跑路的事暂时隐瞒不提,先设法把工资补上,不然下面的员工一旦知道连店经理都跑了,恐怕人心浮动,很难管理。”

季晓鸥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忧虑和新店经理正好相反。她担心假如将刘万宁的事瞒着下面的员工,一旦消息泄露,局面一定会失去控制,那时候再想补救就晚了。还有严谨目前的处境,就算不说,众人也能通过网络了解得七七八八。网上的舆论对严谨极其不利,大部分网民都认为他必被判死刑,如果此时不想办法将员工与餐厅捆在一起,只怕拿到工资就会流失一大半。从派出所回“三分之一”的路上,本来她想给严慎打电话,但拿出手机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这一刻她已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下午三点,店里的客人只剩了一桌,除了给这桌人留下两个服务生照应,其余的员工,包括正在轮休的领班、服务生与厨工,都集中在那间最大的包间里。椅子不够坐,很多人都站着,一时间将一个偌大的房间挤得满满的。

季晓鸥站在众人面前,幸亏她个子高,虽然面对一屋子男人,但气场毫不示弱。

“各位兄弟、大爷大叔,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要面对这样的场面。严谨的事不必多说,想必诸位已从网上了解了很多。但有句话我必须说,我相信严谨,相信他绝不是凶手,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只能靠我们大家一起来渡过难关。有件事,有人建议我暂时瞒着大家,但我觉得,既然需要彼此同舟共济,那我必须对大家以诚相见。我们饭店的刘总,不,应该说是前刘总,卷了饭店五百万,消失了!这其中除了四百多万的货款,还包括诸位两个月的工资。”

包间里静默片刻,如同滚热的油锅中落进去几滴水,忽然炸开了,那一张张原本因高度关注而显得紧张的脸,因为对这个消息的不同反应,呈现出千姿百态的表情,但最多的,显然是焦急和愤怒。

季晓鸥静静地等着,等着人们尽情宣泄之后自己安静下来。等耳边的声浪稍微减弱,她拉把椅子站了上去。

“大家听我说。我刚和梁经理从派出所报警回来,毕竟发现得太晚了,这笔钱能不能追回来,很难说。五百万的确不是一个小数,尤其是我们饭店正处在困难的时候,资金难以周转。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刘万宁卷走的那四百多万货款,涉及一家和我们合作三年的水产公司,这家公司已经去法院把我们起诉了。当然,这件事我会设法处理。我明白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工资的问题。关于工资呢,我这儿有两个办法,你们自己来选择哪个更合适。第一个,饭店从今天起开始散伙儿,店里所有的资产,你们随便拿走抵工资,桌子椅子,厨房的家伙事儿,什么值钱你们拿什么,我绝不拦着!”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眼前从嘈杂到安静的人群,接着讲下去,“第二个办法,从今天开始,每天所有的流水,我是说,所有,我一分钱不留,每天营业结束之后,将当天的流水按照每个人的工资比例发放下去,每天都这样,直到抵上你们被欠的工资为止。那之后资债两清,谁愿走愿留,自行决定。”

这两个办法被摆在一起比较,可能大部分人都会倾向选择第二种。因为第一种方式虽然可以即时兑现,却直接掐灭了人们所有的希望。桌椅锅灶才能值多少钱?如何耐得住这么多人瓜分?而第二种,虽然“三分之一”目前生意清淡,但每天的流水至少也有三四万,假如两个月之内不关门,拖欠的工资完全可以抵清。虽然这个方式的不确定因素不少,却能把最终的绝望拖延至两个月之后。选择第二种,基本上人性使然。

季晓鸥从没有做过管理,只有前些年上班做总经理助理的时候接触过企业文化与团队凝聚力这些词,就算是自己开着美容店,也不过稀里糊涂地凭着本能在做。但是从严谨被捕,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像是突然长大,强迫自己去考虑很多事,无师自通地履行着仓促间压在肩头的责任。她用这种方法,将那些老员工和“三分之一”绑在一起,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经济利益,会逼着他们发挥更多的潜能去提高每天的营业额。

享受过二十多年安逸的日子,季晓鸥终于明白,原来绝境才是让一个人成长的最快方式。

第二天上午,季晓鸥按照前一天商议好的办法,起草了一份工资支付协议,看着店经理在几十份复印件上一一盖上公章,她才放心地离开塘沽返回北京。在回京的城际特快上,季晓鸥接到严慎的电话。

“晓鸥,马上来家里一趟,非常急的事。”

季晓鸥哆嗦了一下,严慎的语气令她感觉心惊肉跳:“我还在城际特快上,四十分钟后才能到北京。到底什么事?”

严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非常低的声音,低到季晓鸥要把耳朵紧紧贴在手机的听筒处才能听清楚。

严慎说:“周律师带你去见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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