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虽然新疗养所外头挂着霓虹灯和炫目的招牌,让有执照的按摩组织心里很不高兴,可这些组织者也不急着谴责他们,因为某些不守规矩的护士私下里早就这么做过了。警察也有理由无视这些疗养所;他们多年来挥着警棍和年轻人起冲突,跟着就是在法庭上被指控暴力执法、在媒体上臭名远扬,因此他们也避免冲动行事,不会随便突袭疗养所,而有关按摩的法律自1970年起一直含糊其辞。
年轻企业家可谓生逢其时;相关法律模糊、享乐市场不断扩张,性解放影响的女人越来越多,有着60年代剧变带来的自由精神,又还没工作,拿着抚摸男人下体挣来的钱,她们也毫不内疚;对年轻的疗养所老板来说,初期投资很小——只需要在商业区的商店二楼或三楼租一个月房间的钱,再雇个新手木匠在屋里竖几块板子,隔开接待室和几间房间,有的用作按摩,偶尔也用来拍裸体照。装修也不贵,用旧货店里的沙发、椅子和旧的前台桌就行;二手的按摩桌和行军床,盖着印度风格印花的床单;墙上装饰着花里胡哨的海报,或是满眼碧绿的油画——很可能是嬉皮按摩师去乡间公社待了好久,充分享受了宜人的隐居生活之后回到城里来画的。虽然70年代开设第一批疗养所的年轻男人里,有些真的在公社里住过、对和平运动有感情,可在愉快的举止和刺绣牛仔服的下面,是追名逐利的热忱:这些“逍遥骑士”,上大学时就倒卖轻量毒品,现在则以同样轻松自如的姿态贩卖轻量情色。
纽约市里公开繁荣的第一拨按摩疗养所里,有一家叫“粉红兰花”的,在第三大道附近的东十四街200号,老板是纽约城市大学的两个毕业生,亚历克斯·舒布和丹·拉塞尔。舒布很害羞,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个有野心的摇滚乐手,木工活做得也好,建疗养所的时候,他就用上了这门手艺,拉塞尔更外向一些,是疗养所的主要经理人和筹办人。
粉红兰花甫开业,很快红火起来,1970年夏天,每天平均接待40名顾客,两个年轻人便多雇了些人,也和别的疗养所合作开展生意——比如西二十三街上的芳香花园,和邻近五十七街的列克星敦大道模特工作室;亚历克斯·舒布有时也有偿去帮助其他年轻人开设疗养所。
舒布为一个朋友、迪金森州立大学文学专业的学生,设计了列克星敦大道和二十六街上“秘密生活”里四间淡紫色、灯光暗淡的按摩室;还有一个曾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的学生,是他的熟人,在上城有两家疗养所,分别是“东方城堡”和“西方城堡”,舒布将墙四面都贴上白色的塑料,边缘凹凸不平,营造超现代洞穴的气氛,像是太空胶囊损坏后的残片。在五十一街附近的第三大道上,舒布建造了“中洲世界”,老板是个中途退学的学生,十分迷恋托尔金的小说,疗养所是嬉皮社区的风格,有串珠窗帘、马德拉斯抱枕,屋里还有熏香。
与这些地方竞争客人的有东十八街12号的“舞台工作室”,招牌是“年轻的演员模特”提供的特别服务;西三十四街440号的“34疗养所”也承诺说:“五个年轻漂亮的大学女生——您中意的那种”。
作为工资,所有按摩师可以拿到每次按摩收入的三分之一,加上小费,她们一周依所选的工作时长,平均能赚300到500美元。每家疗养所都有下午班和晚班,女按摩师的日程也都可以调整。忙事业的女演员和舞蹈演员经常和其他按摩师换班,或是请病假去参加试镜。疗养所里屋、靠近按摩师休息室的地方也有投币电话,让她们能随时和经纪人保持联系。
还在上大学的按摩师——比如在纽约大学、纽约城市大学和亨特学院,不忙着接待客人的时候,就在接待室里看课本;其他的按摩师——充满冒险精神、离了婚的年轻女人,无所事事的辍学学生,不想做“呆板”办公室工作的法国姑娘,“白日美人” [91] 妻子们,疗养所主人的女朋友,还有漂亮的拉拉和双性恋女人(疗养所能为她们介绍其他做按摩的姐妹)——都在接待室里打发等待的时间,互相聊天,读读杂志,在地板上练练瑜伽,或是在角落里冥想,全不顾收音机里不停播放的音乐声和经理桌子上的电话铃声。
如果经理暂时不在接待室,由女按摩师接起了电话,她有时会听到电话那头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或是语无伦次的荤段子——所以大多数疗养所只让男经理接电话。经理除了向客人收钱、把每位顾客送进单独的按摩室、过了25分钟就按铃提醒按摩师半小时的疗程即将结束,有时还要充当保镖;可是基本上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很少有顾客会闹事。几乎所有光顾按摩室的男人都礼貌周全、性情羞怯,很多人是穿西装、打领带来的。他们走进门来,有时还拿着在路边收到的宣传页,坐在桌子后的经理便来迎接他们,站在一起的按摩师们也会微笑。顾客把钱付给经理之后,选一位中意的按摩师,她会陪着他穿过走廊,进入一间按摩室,手臂上搭着条从壁橱里拿的、上过浆的床单。
等关上门、把床单铺到桌子上,她便站在一边等男人全部脱光,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大多数的疗养所经理都相信,即使顾客不巧是个便衣警官,因为他自己先在按摩师面前暴露了身体,也不能指控按摩师不道德;这种设想在法庭上是否成立还有待检验,不过疗养所都是照做不误的。
虽然大多数顾客的岁数都可以做女按摩师的父亲了,性爱按摩开始之后,两人的角色却奇妙地发生了倒转:掌握权威的是年轻女人,她有权力给予或否定快乐,而男人们顺从地仰天躺着,闭着眼轻声呻吟,任人往身上擦婴儿油和爽身粉。对这些男人来说,这可能是第一次和如雷贯耳的青年性解放运动有亲密接触,这是伍德斯托克和避孕药的世界;等他们成了疗养所的常客,和按摩师混熟了,便开始对自己也帮忙制造了的这疏远的下一代有所了解。
反过来,按摩师也看到了不少中年男人的沮丧无奈,他们的婚姻困境、工作问题,他们的幻想与不安。有些人特别紧张,躺在按摩桌上浑身发抖,水洗似的出汗。有些人没法高潮,要么是不能勃起,除非按摩师对他表现出个人的兴趣,恭维他身材好,保证他的性器和其他男人一样大,或是更大。有些人罪恶感太强,无法体验到最大程度的快乐,除非按摩师遵照他的要求,一边抚摸,一边口头训斥他,就像他还是学生、被抓到“自虐”的时候被斥责、批评的样子。
还有最近离开宗教职位的顾客,想要适应第一次被女人触摸;正统派的拉比用避孕套或夹层袋套住阳具,认为这样就没有 肉体接触了。还有身份尊贵的股票经纪人和银行家,和按摩师谈别的服务的价钱,解释说自己的妻子不肯这么做;蓝领的工人也很享受这项服务,可坦承自己绝不会对妻子提出这种要求。
拄着拐杖的老人、鳏夫和离婚男人,当代的布朗宁叔叔,他们都在疗养所有定期预约,有的还在橱柜里存着平日爱喝的威士忌;还有健壮的年轻男人,一次叫两位按摩师,付双倍的价钱,在半小时中享受三次高潮。有一天,一个特别害羞的人,亚瑟·布雷默,穿着带马甲的西装,出现在四十六街和列克星敦大道的“维多利亚按摩室”里,可是他太过紧张,直到疗程结束都没有高潮。一个月后,马里兰的一次政治集会上,他开枪打中了亚拉巴马州的州长乔治·w华莱士,导致其瘫痪。
有很多浪漫的男人频繁光顾按摩室,有时还会爱上女按摩师,可要是哪一天来早了,发现她和别的男人在房间里,他们脸上就掩不住失望。二十六街和列克星敦大道上的“秘密生活”里,有位常客是哈佛毕业生,新近离了婚,在曼哈顿做心理医生,他熟悉的按摩师是位金发美女,毕业于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为《外观》杂志做过模特。经过按摩室里许多次性爱服务,两人开始在外面约会,一年之后就结了婚,搬去了佛罗里达。
没多久,几个赞助过疗养所的商人——疗养所资金不足、条件简陋,连淋浴室里的基础设施都难得齐备,让他们很不满意——开始搭建自己的疗养所,场地更大,有模塑成型的塑料椅子、空调、新按摩桌、蒸汽室、桑拿室、紫外线灯、轻音乐,还能用信用卡结账。第一家这种特许经营的现代疗养所叫“第一体验”,在布朗宁叔叔旧楼的第九层,老板以前是快餐行业的;可不到一年,就有几家别的疗养所的舒适度和设备超过了它。《搞》的总编阿尔·戈尔茨坦去过所有这些疗养所,开始在报纸上为蓬勃发展的按摩行业开设每周鉴赏专栏——从此他便可以声称,每次愉快的高潮都是在为税收做贡献。
戈尔茨坦的打算是,悄悄拜访城里不论新老每一家疗养所,和其他顾客花一样的价钱;他感受不同按摩师的手法,在脑中记下每家的卫生状况和经理人员的服务态度,然后在《搞》上为每家疗养所写一篇简介,再依一星到四星为其打分。
1971年戈尔茨坦开始这项工作时,纽约的疗养所还不到12家,可到了1972年末,疗养所的数目已经超过40家。戈尔茨坦听说每家的服务和价格都不一样,甚至每天都有差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按摩师的心情以及她和顾客的契合程度。比如第十四街上的“粉红兰花”,他去的时候又热又挤,淋浴和空调一概没有,戈尔茨坦花了14美元,叫了一个穿热裤、浅黑肤色、闷闷不乐的女人为他按摩;说了会给她15美元小费之后,她敷衍了事地用手和嘴服务了他一回,途中一直在看表。《搞》的下一期里,戈尔茨坦给“粉红兰花”打了一星,描述为“不推荐”。
第五十八街和列克星敦大道上的“法国小姐疗养所”就不一样了。老板是三个以色列人,疗养所里共有七个房间,装了空调,有小吃吧台,接待室里还有投影仪往墙上播放彩色的色情图片。戈尔茨坦花了20美元做按摩,后来又给了25美元小费,换来了在水床上与一位离了婚的26岁女人做爱,她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住在康涅狄克州的城郊,还说周末会去那边兼职卖房子。她亲切友好、容易相处,戈尔茨坦便给“法国小姐”打了三星——“推荐:该类型服务中的佼佼者”。
第三大道835号砖砌大楼的二层是“中洲世界”,戈尔茨坦付给经理18美元,挑选了一位蓝眼睛、浅黑肤色的按摩师,她头发又长又直,肤色光洁,脖子上戴着玫瑰十字架。她说话不多,举止优雅,在按摩室里很快让他勃起了。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细长,好像很喜欢这件工作,爱抚他时,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勃起的下体,无疑知道很多男人喜欢看女人熟稔地爱抚这个陌生的物件。他几乎不能再忍受,想要把它放进她嘴里;可他开口提要求时,她礼貌地拒绝了,说“中洲世界”的规定严禁这样做——只允许“手动释放”,这是包含在按摩价格里的,不需要额外付小费。然后她吐露说,按摩室墙上的小块镜子其实是单向玻璃,让经理能观察屋里的情况,确保没有违规行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戈尔茨坦的好心情顿时跌到谷底,与这位按摩师的亲密感也消失了;他很享受这次过程,可是只给“中洲世界”打了两星。
后来他去大一些的按摩室,也能看到许多镜子,有的按摩室一整面墙,甚至天花板上都是镜子,他不舒服极了,不仅因为可能有个窥视癖的经理在后面偷看,而且他 也不想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裸体躺在桌子上的肥胖身躯。
东四十六街219号是家豪华的仿古罗马式疗养所,叫“恺撒隐居地”,里面有不少镜子。不过戈尔茨坦的注意力都被穿着古罗马托加袍的按摩师吸引住了,她举止格外放纵,克服了他的难堪感觉;最终他为“恺撒”打了四星。纽约没有哪家能和“恺撒隐居地”比肩的,老板显然花了几千美元——他出生在纽约的布朗克斯,当过股票经纪人,叫罗伯特·沙拉加,装修了许多私密按摩室、桑拿房、涡流按摩浴室、石膏塑的罗马式雕塑和喷泉;顾客在接待室等待时,可以喝到免费香槟,按摩油也是温热的香精油。一般按摩价格是20美元,不过多出钱还能买到其他服务,客人花100美元,就能和三位开放的女郎一同洗香槟浴。
戈尔茨坦调查过纽约的疗养所之后,便在全国旅行,发现全美国都在心心念念着情色按摩——它就是性爱的快餐业,力比多的营养品。在华盛顿城郊的弗吉尼亚州福尔斯彻奇市,“滴答滴答”按摩疗养所就开在购物中心里。达拉斯、亚特兰大、夏洛特都有疗养所;在受戴利控制、天主教气氛浓郁的芝加哥,南沃巴什街的商业区也开了一家疗养所,内部装潢仿照教堂的装饰。经理的小接待桌在一间重达600磅的哥特式木质忏悔室里,是从拆除了南区教堂的公司买来的;疗养所里还有祈祷用的长椅,和别的基督教物品,还有华丽的硬木书架,上面摆着最露骨的性爱杂志和假阳具。
为了保护疗养所不受警方渗透,老板规定疗养所是私人会员制,顾客必须出示有效身份证明,还要签一份文件,声明自己不隶属任何执法机关——顾客不仅要签字,还要在忏悔室前大声读出来,全不知自己已被隐藏麦克风录了音,忏悔室里挂的紫天鹅绒帘子的褶皱里也藏着摄像机,记录下了他的面容。这个小心谨慎的疗养所老板,叫作哈罗德·鲁宾;戈尔茨坦走进疗养所、要求按摩时,鲁宾热心地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搞》的忠实读者,还坚持让戈尔茨坦以内部价享受两位按摩师的服务。
在洛杉矶,戈尔茨坦看到,沿圣莫妮卡大道和日落大道有几十家疗养所,有些还是24小时开放。洛杉矶最有名的疗养所——老板是42岁的马克·罗伊,以前是亚瑟·穆雷舞蹈中心的教练,后来开过几个女士减肥沙龙,发了财——叫“马克西莫斯马戏团”,占了一幢宽敞的三层宅邸,离日落大道半个街区远,在拉谢内加大道上。房子的停车场能容纳80辆汽车。像纽约的“恺撒隐居地”一样,“马克西莫斯马戏团”的内饰也有罗马享乐主义的气息;30位按摩师都穿着紫色、金色或白色的绉织迷你托加袍,疗养所的广告宣称:“自庞贝时代后,男人从未有过的乐趣”。
距日落大道半小时车程,马里布海滩上方托潘加峡谷静谧的山峦里,戈尔茨坦拜访了一家名为“极乐园”的裸体主义“成长中心”。这地方有七英亩远离喧嚣的可爱土地,在四周的树木和高高的篱笆后面,裸体的成员可以互相按摩,或接受专业人员的按摩。就像北加利福尼亚的艾莎林治疗中心一样,“极乐园”也为会员和客人安排日程,提供“觉醒”讨论会和心理治疗项目;不过和艾莎林不一样的是,“极乐园”的主要功能是享乐,除了游泳池和桑拿房,还设有网球场、骑马场,主楼里还有半私人的房间供人们做爱。
戈尔茨坦之前在《搞》上登过“极乐园”的照片,亲眼见到后愈加印象深刻。他采访了这里的创始人,艾德·兰格,高个子、身材健硕的前时尚摄影师,灰白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52年前,兰格出生在芝加哥一个保守的德国家庭里,在学校运动出色,可是内心强烈向往脱离群体、更有创造性的生活。自从30年代末偷偷买了第一本《阳光与健康》杂志开始,兰格就迷上了裸体主义;40年代他搬到洛杉矶,在好莱坞做舞美设计和自由摄影师,为《时尚》和《时尚芭莎》工作,他加入了一个先锋裸体主义俱乐部,有时还被警察突袭。50年代中期,他在俱乐部里遇到了一对年轻夫妻,约瑟夫和黛安娜·韦伯,接下来的15年里,黛安娜·韦伯在全美杂志上的照片都是由兰格拍摄的。后来,他开始出版自己的杂志,发表了这些和其他裸体照片;买下建造“极乐园”的土地也实现了兰格的夙愿。
戈尔茨坦来的时候,兰格正在与洛杉矶县的官员争论,那些人想要根据当地的分区制法令关闭他的社区,认为这项法令禁止区内的裸体主义小组进行集会。提到的团体不光是“极乐园”,还有附近一个在托潘加峡谷山里的“成长中心”,叫“砂岩隐居地”的。“砂岩”占地面积15英亩,成员有几对裸体夫妻,都是支持公开的性自由,追求消除占有欲和嫉妒心的。“砂岩”的主人叫约翰·威廉森;那几对夫妻里就有约翰和朱迪斯·布拉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