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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电影的问题(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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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死掉的警察的姿势下点功夫,可以搞出喜感,也可以表现出杀手的残酷。让杀手在离开的时候以稍微带点踉跄的步伐走,这样会看上去更真实。正是这样那样的想法使拍电影成了一件趣事。

说到底,即便把电影镜头比作因式分解,那也是拍电影这门学问中入门级别的问题。如此简单的因式分解,相信大部分观众都能看懂。这样的话,接下来就会跃跃欲试,想把这道因式分解题设计得更复杂一点。

先拍一部像《水户黄门》那样的情节的起承转合非常清晰易懂的电影,然后再把它们拆散,把时间顺序全部打乱后再剪辑在一起,这样能不能拍出一部观众们看得下去的电影呢?一般的电影是按照时间顺序展开情节的,如果把这些情节一股脑搅在一起,把分镜头的顺序全部打乱,观众们在看完电影后仍能说句“嗯,这部电影蛮有趣的”,那就可以说它是一部像毕加索的画一样的电影。毕加索就是用这种方法绘制不会动的图画的。如此说来,这样的电影也可以叫做电影里的立体派。

这种手法当然可以拍出各种新奇的效果,但这样的电影注定不是老少咸宜的。

提到毕加索,我就忍不住要说我也常常画着玩儿。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要说一本正经地画画,那还是我出事故之后的事了。事故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闲来无聊,就在不知不觉间拿起了画笔。

只要看到想画的东西,我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它画下来。有一次,在录制节目时,有个著名的糕点师现场制作了一只奶油蛋糕。一看到那只蛋糕,我的视线就离不开它了,我的脑子完全被那只蛋糕占领了,只想着要放下工作放下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把那只蛋糕画出来。

在这种时候,我会一边画画一边淌口水。尽管听上去有点脏,但我在这种时候画出来的画一定是好画。如果画画时没有淌口水,不论我画得多么娴熟,也未必能画出好画。

在我漫才说得很精彩的时候,事后会忘记当时说了些什么。在我拍摄一部很好的电影时,精神会高度紧张。在我画一幅好画时,口水会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那是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缘故,可是,在什么情况下我会注意力高度集中呢?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也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事。

我只知道,在我注意力高度集中时,我觉得自己用尽了全部的脑汁。就像开动了涡轮引擎,脑汁会以不同凡响的方式开始运行。这样的话,可能脑神经就无暇再关照到唾液腺,于是就淌出了口水。

要是每次都能这样就好了,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这个愿望往往不能实现。

在我的大脑里,很可能有一种省电模式。稍微有点习惯后,就想要偷懒。

从画画的角度说,就是习惯了画画。

比如说,我要画大猩猩。一开始,我会去动物园里看,或者是查找各种动物图鉴,然后认认真真地画猩猩。这种画,刚上手时是画得不熟练的,但完成的画却并不坏。就像小孩子画的圆圈,开始的地方和结束的地方衔接不起来,尽管画里面有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但整幅画却是一幅有气势的好画。

但是,如果你把大猩猩的画一口气画上好几张,手上就会越来越熟练,完成一幅画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快。这样,画出来的画就没意思了。从脑细胞的角度说,就是只使用所需最低程度的脑细胞,与此无关的神经突触就处于休眠状态。这样就不会淌口水,有时一边画画一边甚至在考虑着别的事情。说得极端一点,这个不叫画画,它更接近于画漫画人物或签名。

对于画习惯了的画,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多少感动。

拍电影时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因为拍了像《大佬》那样的黑帮电影,所以有了很多粉丝。这种电影我拍习惯了,拍起来也相对容易些,但这样很容易把风格固定下来。我觉得,这样的固定风格反而是必须舍弃的东西。

我拍的每部电影都能成功,到了我这把年纪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如果别人对我说“你这次拍的电影也蛮有趣的”,我是不会天真地沾沾自喜的。

我一心想要拍出谁都没有拍过的电影。

从这个意义上说,最近拍的那两部(2007年拍的)对我都是一种挑战。

有人说《双面北野武》是我的最高杰作,也有人说完全看不懂。我自己的看法是,怎么说好呢?我感觉胸中郁积的块垒都被我尽情地吐了出来。

拍完这部电影后,我的肉体与精神都陷入了一种虚脱状态,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后来,我发觉按照《双面北野武》这个电影名的读音,你也可以理解为是“北野武之死”,我甚至想到这也许会成为我的遗作吧。

如果一定要说,那是一部类似于排泄物的电影。虽说是排泄物,但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就像松茸,有的人就喜欢这股味儿。

《导演万岁》是一部否定自我的电影,通过这部电影你能明白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导演。这是一部批评我之前拍过的所有电影的作品。这就像黑泽明拍摄批评自己电影的作品,这样的电影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能拍吧。

虽然这部电影不像《双面北野武》那么复杂,但我觉得观众们还是分成了觉得有趣和觉得无聊这两类。这样蛮好,因为我本来就不想拍那种人人都会喜欢的电影。

因为连着拍了两部这样的电影,所以我想接下来要拍一部娱乐性的电影。说句老实话,拍这种带有挑战性的电影,导演在精神上的消耗也是相当大的。“接下来我要放松一下”这个说法或许不太好,但有时也确实需要拍一些开心的电影。

比如,《座头市》就是那种典型,我在这部电影里大量使用了之前的电影里从未使用过的所谓正宗的摄影技巧,拍出了一部口味纯正的娱乐电影。拍这部电影就像是释放了平日里累积起来的种种压力,所以就我个人而言也是乐在其中,享受在其中。

而且,既然我是干拍电影这一行的,当然就有自我推销的必要,也要把自己推销成是一个有票房号召力的导演。对于北野武剧组的成员,有时也需要给他们打打气鼓鼓劲。

就这样,我偶尔也涉足娱乐电影。我的理想是能够拍出全新式样的电影。不管观众们会不会表示看不懂,也不管我为此要消耗多少精神,我都会继续拍下去的。

就像流着口水画着画,为了能做到心无旁骛、集中思想地拍电影,哪怕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牵强的时候,我也要强迫自己不断改变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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