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2)
堀部妙子今天不上班,就把房间打扫了一下。她有一星期没做过卫生了。公司对外宣称保安每周能休息两天,但排班表上永远只有一天假。当然,只要主动提交请假单,随时能多休一天,可单子上必须有公司管理部的印章。这项制度就是为了让员工“难休假”。
妙子用吸尘器吸了地毯,又用抹布擦拭餐桌和碗柜。不过,窗户只擦了靠里的那一面。因为一下雪,外头那面就脏了,擦了也是白擦。再说天气那么冷,她也懒得去阳台。今年冬天冷得异乎寻常。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却头一次听说野猫被冻死这种事。据说附近神社的神官发现房檐下有三只冻死的野猫,就把它们扔进了后山的竹林。暖炉也不顶用,要开上足足三十分钟,屋里才会暖和。但主要是因为妙子的住处太破旧,墙壁和门窗漏风。
她洗了一整个星期的脏衣服,晾在屋里。狭小的客厅瞬间变成了原始森林。今天她妹妹要来做客,但她无暇粉饰自己的生活。烘干机五年前就坏了,一直撂在阳台上。
电视新闻说,原油价格飞涨,推动了物价的上升。对妙子而言,灯油涨价就意味着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她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和农民要个火盆用。
正午,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治子带着从梦乐城买的蔬菜便当,驱车来到她家。两人用微波炉热了饭菜,钻进暖桌吃了起来。
治子的丈夫是公司职员,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在上短期大学,另一个还在念高中。一家人都住在梦野市内。为了补贴家用,她平时在家附近的小超市打零工。她不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买便当,是因为超市老板特别小气,整整三年没有给她涨过工资。卖剩下的熟食也不能免费拿回家,还要付一半的钱。难怪她不想让铁公鸡多赚一分钱。
“这天可真冷啊……姐,亏你还能骑车去梦城上班。”
治子嚼着红豆糯米饭说道。凑近了看,她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脸颊也松弛下垂了。曾经青春美丽的妹妹已彻底沦为黄脸婆。
“腰上贴几片暖贴,用帽子裹住头,咬紧牙关冲呗。你姐姐我可是很厉害的。”
妙子抬头挺胸地说。在亲人面前,她总会不由自主地逞强。
“我感觉,你开始当保安后整个人都威风了。”
“是吗?”
“嗯,充满了自信。”
“那是沙修会的功劳。”
妙子一提起“沙修会”,治子便语塞了,还轻轻噘起嘴。
“你还信着哪?”她边看姐姐的脸色边问。
“瞧你这话问的,我以后还要当指导员呢,能升上理事就更好了。”“你给了很多布施?”
“我哪有这么多钱。现在只是每月交两万的会费。”
“现在?那以后要交更多钱吗?”
“要成为级别更高的人,就得参加修行会,还要去印度培训。”
“姐,你还是快退会吧。”
“你别管我,反正是我自己的钱。”
治子欲言又止,只能继续吃剩下的便当。
其实妙子本想把妹妹也拉进来,谁知治子不仅没有对沙修会的教义产生丝毫兴趣,还一口咬定:“姐,你是被人骗了!”妙子火冒三丈,不再提这件事。不过她这个妹妹从小喜欢占便宜,很难理解沙修会。
治子起身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茶。
“既然说到钱了,我顺便跟你说说……”她头也不回地说,“妈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要住院了。哥说他一个人负担不起,问我们能不能出点钱。说白了就是让我们负担一部分住院费。”
听到这话,妙子一筹莫展。其实正月里去探望,她就隐隐约约察觉到,年近八十的老母亲快要不行了。母亲头发一下子全白了,整个人像木乃伊似的瘦弱,当时就已经没力气上楼了。照顾这样的老人一定很辛苦,她不禁同情嫂子。
然而,要让她负担住院费,就是另一码事了。父亲去世时,她和妹妹都放弃了遗产继承权。她们不是真心不想要,无奈父亲没多少存款,唯一称得上遗产的只有老宅的地皮。后来,她们的哥哥,也就是家中长子在那片土地上新建了房子,与母亲一起生活。
“妈是想留在家里吧?”妙子问道。
“可她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不住院不行啊。瘫痪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到时候总不能让嫂子伺候大小便吧。”
“可让我们出住院费,也实在是……”
“我也不服气啊。地皮我没要,妈的养老金也都是哥在管,难道他不应该给妈送终吗?”
“你跟他直说了?”
“怎么可能。”治子皱着眉。
“那嫂子怎么说?”
“不知道,但总归不会主动负担全部费用,毕竟她还有两个没嫁人的女儿。”
妙子叹了口气。哥哥不是不知道这个妹妹过着什么日子,却始终坚信自己是吃亏的人。
从工业高中毕业后,他进了本地的机械厂。“我也想当两天城里人啊!”哥哥从小就喜欢当着家人的面冷嘲热讽。他知道此话一出,父母就哑口无言了。他就是靠着这句话让父母给他买车,掏蜜月旅行的钱。妙子觉得,哥哥才是最应该听沙修会教主说教的人。
“然后呢?他要我们出多少?”
“各出十万。”
“那么多?我哪儿出得起!”
妙子眉头紧锁。每月到手的工资才十六万,让她一下子掏这么多钱实在肉疼。
“我也不宽裕,一个月的工都白打了。”
“老人看病会花这么多钱吗?”
“不知道,自付比例是百分之三十吧?”
“那哥准备让她住什么病房?”
“我也不知道,你去问问?”
“我才不问呢,问了更郁闷。”
两姐妹不约而同地叹气。妙子垂头丧气,怀着阴郁的心情喝了口茶。按哥哥的脾气,他应该会把费用三等分。在他看来,这样才算“公平”。
“说句难听的话,我觉得这钱出一次就差不多了,”治子幽幽地说,“医生说,妈的情况是很典型的‘衰竭’,也就是这三个月的事……”
妙子没接茬,心里却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眼看着母亲就要归西了,她却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她与母亲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她总是站在客观角度审视父母,认清了他们只爱面子的事实。莫非她对亲人特别冷淡?
要不改天找沙罗老师咨询一下吧,虽然这意味着她必须准备一笔布施。
“良彦和麻子还好吧?”治子问起了妙子的孩子。
“嗯,挺好的。麻子昨天还给我打电话了。”
妙子撒谎了。其实两个孩子平时几乎不联系她。儿子在东京当飞特族,女儿在仙台的服装店当店员,再详细的情况她也不清楚。孩子们过年会回家,但只住一个晚上,就跟逃难似的回大城市去了。妙子也能理解年轻人的自顾不暇,只是这对儿女心中都没有她这个母亲。
“真美今年要找工作了吧?”
妙子顺势问起了妹妹的女儿。
“是啊,找也找不到,估计只能当合同工,要么就当派遣员工,随便找个地方干活。”
治子苦着脸,用鼻子出了口气。妙子也知道,这年头公司都不愿多录用正式员工。她自己也是合同工,就算失业,也领不到失业保险。
“女孩就算了,男孩可怎么办……除非叫得上号的名校,否则大学学历也是一点用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社会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混的?我们年轻那会儿,日子明明还没有这么难过。”
这话一点没错。当年根本不存在成年人还得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的情况。流浪汉也是大城市独有的现象。
拉完家常,治子双手扶膝,“嘿咻”了一声,用特别“大妈”的动作站了起来,随后无力地说:“你那份钱就直接给哥吧。”看来她虽然满腹牢骚,到头来还是准备掏钱。临走时,她还担心地补充一句:“姐,你千万不要一头栽进那个宗教里……”
“小治,你误会了。沙修会不是那种骗人的宗教。你去参加一次讲经会就知道了。”
“嗯……要是哥让我再掏一点住院费,我就考虑考虑吧。”
治子苦笑道。由于身材发福,她一穿上粉色的羽绒服就像一块巨大的火腿。岁月总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人的青春。
送走妹妹后,妙子瞥了眼玄关口的镜子。镜子中也有一位大妈,整张脸的肉都松松垮垮的,下巴几乎失去了轮廓。男人已经不会将好色的视线投向她了。不过,她并不会为此懊恼。
收拾好茶杯,妙子准备出门。今天她要和沙修会的区友们一起上门发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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