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2)
“不是,就是个普通的市民,为了解申请流程来过一次窗口。”
“那要不按独居老人处理算了?这样市政厅还能想想办法。”
“不行啊,人家明明是有儿子的。”
“那就更不关我们部门的事了。死者又不是流浪汉,只是没钱办后事。市政府要是帮了这一次,天知道以后会有多少类似的人找上门来。最近我们处理的都是这种情况,没有健康保险证的人要我们报销医药费,每天都是这些破事。这些钱想收回来都很难。考虑到回收款项耗费的人力物力,那些人干脆失踪更合算点。嗨,我实话跟你说……”对方突然压低嗓门,“我们刚换过科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县厅马上要审查了,如果卡得不够紧,考评结果可能受影响。与其把钱花在死人身上,我们肯定得优先解决活人的困难吧?不好意思,这事儿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
“别这样,县厅也要审我们部门好不好!”
“反正这事我们是管不了。”
“求你了……”
“我还想求你呢,别老欺负我们部门。”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在电话里你求我,我求你。
“瞧你这话说的……”
不等友则说完,人家就挂了电话。他只能走进医院大楼,搓了搓冻僵的手臂,叹口气。他都懒得再打电话去老年福利科了。他们实在不可能对一个已经断气的老婆婆伸出援手。
友则自己也很清楚,福利保障行政制度正处于来回摇摆的时期。不知不觉中,市政厅的职员也开始理所当然地要求市民为自己负责了。
这下怎么办?问题是,友则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义务与责任。
回到地下的太平间门口,只见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和护士以及水野房子正在争论。从他们的表情看,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不办葬礼?那电话里怎么不早说?”
男人说道。他的臂章上印着殡仪公司的名称,但把眉毛修得很细,头发朝天竖起,显得很时髦。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了解内情。”
那护士身宽体胖,貌似是这里的护士长。她把手叉在腰上,正忙着跟男人道歉。看来平时只要一死人,医院就会联系有合作关系的殡仪公司。西田的母亲死后,不了解情况的医院职员就照老规矩办了。西田本人还坐在长椅上,带着僵硬的表情凝视半空。
友则刚走过去,水野房子便介绍道:“这位是社会福利办公室的调查员。”护士随口说道:“哦,这样啊,那之后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呃,我们对这件事也——”
“遗体是不能在医院过夜的。”
护士撂下这句话就小跑着离开了。友则很是不悦。明明事不关己,为什么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卸给我?
殡仪公司的人也要走,却被水野房子叫住了。
“这位小哥,反正遗体总是要装进棺材火化的,你就帮到这一步吧。费用的事情我们回头再商量。”
“哎哟,您就饶了我吧。科长会骂我的。”男人往后一缩,不停地摆手。
于是水野转向友则问:“法律是怎么规定的?”
“如果是孤寡老人,那么当地政府有义务将其火化埋葬。这种情况的相关费用可以按事务管理费处理。”
“那就这么办嘛。你们也肯定碰到过亲戚还在世,但不肯把遗体领回去处理的情况吧?”
“不行。”友则斩钉截铁地说,平静地摇了摇头,“政府没有那么宽大。”之后,他转向西田说道:“西田先生,您想怎么办?您算是她唯一的亲人,由您接她回去处理后事,是理所当然的啊。”
面色黯淡的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头,挤出一句话:“我我、带、带带她回去。”
“那其他事情也能交给您自行操办,对吧?”
“那怎么行!他家的电和煤气都停了,你让他怎么办!”水野插嘴道,“再说了,他家也没有墓地,说是早就跟本家断了联系。”
友则举起双手,示意“我也没辙”。一大把年纪的成年人,怎么与社会隔绝到这个程度。
“那就这么办吧。先让殡仪公司把遗体火化,骨灰由西田先生保管。墓地可以慢慢找,不着急。至于火化费用,请您自己想办法凑出来。”
“相原先生,他就是凑不出钱,能凑出来,家里也不会停电了。”
“把私家车和其他值钱的东西处理掉不就行了!”
友则的语气不由得粗暴起来。西田依然一言不发,捧着胳膊。
“饶了我吧,凭什么要我们……”殡仪公司的年轻人脸都绿了。
“你就当是做善事,好不好?”友则把手搭在他肩上,“接下这种差事,也有助于提升公司的形象吧?”
“就是就是,求你啦。人都不在了,你好歹跟公司商量一下。”水野也在帮腔。
“关我什么事啊,我就是个派遣员工,有指标要完成的。要是把这种差事揽回去,天知道公司会怎么说我——”
年轻男子的态度急转直下,吊起眼睛狠狠瞪着友则和水野,凶得跟小流氓有得一拼。
就在这时,友则的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懒得再出去了,反正周围没有护士在,就干脆接了。谁知电话竟来自刚通过话的佐佐木。
“哦,相原先生?我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了你的号码。最近的电话机可真先进。”
“什么事?我在忙呢。”
“你来我家的时候,顺便带一份好麦道的便当过来吧。开始下雪了,我没法出门。”
佐佐木不慌不忙地说道。友则强压着随时都要爆发的怒火回答:“好吧。”拒绝之词一旦脱口而出,难保自己不会在情绪的驱使下怒骂。
“那我就先告辞了。”他举起手,转身要走。
“不会吧,相原先生,你这就回去了?”水野房子瞠目结舌。
“我很忙啊,手里有三十多个低保人要管呢。”
“那我也走了。关我什么事啊。”
年轻男人没好气地说道,一副本性毕露的样子。只见他把手插进裤兜,弓着背快步走开,一步两层台阶,飞也似的消失了,都来不及把他叫住。
“这人怎么这样……”水野十分愤慨。友则也无话可说。
“求你了,相原先生,福利办公室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水野跟友则的母亲差不多年纪。看到她那严肃的表情,友则就没法拍拍屁股走人了。
“好吧,火化费先用我们部门的事务管理费垫付,一个月内偿还。您听清楚了吗?”
友则对死者唯一的亲属西田说道。可他就这么坐着,既不说好,也不点头,只是喘着粗气,抬眼瞥了友则一下,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您在听我说话吗?就一个月!”友则再次强调。
“留、留……”西田终于开口了,“留点钱给我。我、我肚子饿了。”
友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他不禁抬高嗓门,“我是同情你刚没了老妈,特地过来看看,你却跟我说你肚子饿?”
“相原先生,别这样,我替他跟你道个歉。他只会这么说话呀。”水野插进两人之间,伸手按住友则的胸口把他推开,“他只在工地干过活,说话难免比较粗鲁。”
“这是会不会说话的问题吗?让我留点钱给他,开什么玩笑!”友则把水野推到一边,“我告诉你,我是绝不会批准你的低保申请的!有胳膊有腿,却不出去工作,让母亲活活冻死,还想要政府掏钱养着?想得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吃上低保。”
西田攥紧拳头站起身来。仔细打量一番,他还真像是练柔道的。
“要动手吗?好啊,来吧!”友则挺起胸。
“留、留、留点钱给我。好吧?一点点就行。留点钱。”他还真伸出手来,惊得友则赶忙甩开。他心想,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你这样跟流氓有什么区别?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说这种话,脑子有病吗!”
友则喊得相当响亮,惹得好几个护士探出头来张望。
“别这样,相原先生,求你了……”
“水野女士,这人是自作自受,不值得丝毫的同情。很抱歉,我要走了。垫付的事就当我没说过。我们部门是不会出钱的,请你们去咨询市政厅的生活福利科吧。”
这回,他真的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水野在喊他的名字,但他坚决不理,快步冲上楼梯。心悸持续了许久。这几年里,他从未像这样爆发过,自己也是既惊讶又亢奋。
岂有此理,这都是什么人啊。也许一半人类都是这样的劣等生物。
他下定决心,不给佐佐木买便当,也不去他家修天线了。他受够了。要是佐佐木再打电话来,就骂他个狗血淋头。
友则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停车场,看见一辆又脏又破的塞利西欧。这车特别笨重,怪吓人的,一看就是搞土木的人爱开的车。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西田肇的。车身锈迹斑斑。水野之前说过,西田家的车无异于废铁,卖不出去。这话的确不假,但他不由得纳闷,西田为什么没有在生活困窘到如此境地之前想办法节约花销?既然他也有收入不菲的时候,那为什么没有攒些钱备用?开塞利西欧这种豪车的人居然要申请低保?简直闻所未闻。
他越想越气,冒雪冲进车里。
抬腕一看,还没到中午。他决定不回办公室,干脆去打会儿弹子球。反正今天已经无心工作了。阴霾的天空也让他又郁闷了几分。
就在他暖车的时候,挡风玻璃已堆满雪珠。广播新闻说,梦野市有个高二的女生已经失踪整整三天了。
哼。友则冷笑一声。破地方出破事,真是般配。
播音员不紧不慢地说着,女生独自离开补习学校后就不见了,身上还穿着校服,不太可能是离家出走,也没联系过家里人,因此警方决定开展公开搜查。
友则冒出一个极不负责任的念头:那姑娘八成是被人弄死了。年纪轻轻的,真可怜。也许被人埋在深山老林里了,下手的肯定是变态。
他打开雨刷,换挡踩油门。本想飚会儿车发泄心中的不快,但一想到车上装的不是防滑胎,就只能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