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2/2)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下半身的残缺能保证他们的忠诚,而忠诚是这里看重的特质。”
“他怎么吃饭?”她继续问。
“注射蛋白质等营养物质维持生命。”
“真野蛮。”
“他当看门人的生活很舒服啊。”石村说。
“因为有贿赂?”
“那是进门费。”
“你给了他多少?”她抱起双臂问道。
“别问。”石村说着,拂掉外套上沾的布屑。
“他不痛吗?”
“新生凝胶会让他觉得像在天堂一样,而且他的钱多得超出你我想象。”
“有些东西比钱更有价值。”
“这下面没有。”
他们走进一间烟雾缭绕的门厅。与之相接的房间里,酒桶码成了堆,为顾客服务的侍应生赤身裸体。有的玻璃隔墙添加了遮光的色调,但仍能看见晃动的人影,赤裸的男女在与动物嬉戏。一个女子正在和一个塑料脸的肌肉男热吻——他是个人造人,她的香水味颇具杀伤力。每一种堕落方式都有其独特的糜烂气味:毒品、烟草、性变态、酒精,病态的沉迷如水溢流,被无可救药的瘾病与软弱搅拌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的携计怎么用不了了?”明子问。
“外网连接被干扰了。”
“为什么?”
“是康正的要求。这里只能用内网,而且我们没有权限。他可以说是这里的国王。”石村说。
“国王?”她反问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行令她怒从心起。
“他以残暴为乐。”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明子问。
“圣迭戈。”
“他也是军人?”
“功勋卓著。咱们拿到需要的东西就走。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要企图挑战他对这个地下小王国的统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进入一间拱顶大厅,四墙雪白,室内有清可照人的浅池和奇形怪状的动物雕塑,有仿效庙宇中沿轴线排列的神像,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宁静睡莲。她正打算对这座建筑做几句评论,突然注意到一丝异样。雕像极似真人,而且其中一个裸女眨了眨眼。过了几秒钟,她才意识到所有雕像都是真人,他们被金属带固定在原地,有的体内穿出棍杆,电线在血管与肌肉之间纠缠。一个消瘦的男子每个骨关节都扎着金属钉,被黑线条的文身串成痛苦的星座。一个女人的表皮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半是金属半是皮肉,几百个小方块缀接在她身体上,组成一块棋盘。另一个人则背部反弓,脊椎的弧度超越生理极限,将上身弯曲成圆形,面庞被人工喉头和几千根针固定着。这些雕塑极尽每一寸空间展示人类肢体器官的替代品。大厅尽头有个圣坛,几根立柱将二人引向一条走廊。圣坛左右分别是一头高高的人面长颈鹿和一个狗头人。一个女人被安插了翅膀,腰部以下替换成火烈鸟的腿。最让人难受的是,这些半兽人的身体一动不动,眼睛却一刻不停地乱转。
在水池一头沉思的是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既不丑,也谈不上帅,亚裔面容,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他的发型谈不上有多时尚,只是稍微梳了一下,不至于随意乱翘。他身穿蓝色长袍,脸上不悲不喜,龇着一口衰退的黄牙,它们被难以捉摸的食欲蚀磨成不规则体,牙缝很宽。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理论,称神话里的挪亚方舟实际是第一座自然历史博物馆?”他问。就连他的音色也很普通。
“没有。”明子回答。因为她看见石村伸手玩着池里的水,装作没听见。
“这个理论的某些狂热拥护者认为,人类不过是由一个自给自足的系统创造出的有机机器,历史并没有多长。”
“这有悖于我们已知的天皇陛下是神的信仰。”明子回答。
“我说了,那些是狂热分子。但我一直想知道,神话中挪亚的原型,是不是个善知气象的人,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把动物赶回圈里?”
“挪亚也不过是北美人不肯放弃的一种愚昧迷信。”
“世界上每个古代文明都有洪水神话。”
“除了日本。”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人问。
“因为日本位于全世界的最高点。”
“我们是第一个制作陶器的民族,一向与神明和谐共处,直到西方人扰乱了我们的宁静。”
“我说,康正,我不是来上历史课的。我们发现了一些携计,需要——”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石村已经把规格参数发给我了。”康正踏入水池,全然不在乎长袍是否濡湿。他来到一个倒悬的男人跟前,从对方脖子上取下一头尖的匕形装置,按动柄上的按钮。那人流下眼泪。
“他怎么哭了?”明子问。
康正发出粗粝的笑声。“他现在被撩起了欲望,快被逼疯了。”
“撩起了欲望?”
“你看他胯下。”
她看见了凸起。
“我能控制他体内的所有荷尔蒙。”康正夸口道,“我能让他饿到想一口咬断你的脖子,也能让他为十四年前对某个路人的一句刻薄评价悔恨到把眼睛哭瞎。”
“这设备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的大部分技术都是从同一个地方获取的——军队。”他解释道,“咱们在圣迭戈找了好些这样的乐子,不是吗,石村?可惜你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不肯贡献你的携计和数学天才。”
明子回头去看石村,见他只顾专心玩水。她打算叫他,却听得康正说道:“我对他们基本上还是很宠溺的。”
“他们是谁?”
“我的宠物。有些人曾经背叛我,或者想盗取我的东西。有些只是单纯能满足我的幻想。他们都该死。我给了他们这样的选择,他们签了契约,专属于我。唯一发人深省的艺术就是活体艺术,它们每天都会变化,迫使你去探究人类本质的种种可能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让你对此有所领悟。”
“那你领悟到了什么?”她满心怀疑地发问。
“每个人的体内都存在一个宇宙,对你身上的血液细胞和器官而言,你就是神。而我们所处的宇宙,也只是无穷宇宙中的一个。”
“你认为宇宙也是一个活物?”
“这个宇宙是数十亿宇宙中的一员,它终将死去。而我们,为无用之物争得死去活来。你知道吗,日本政府在战后曾考虑将基督教定为非法?”康正问。
“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为什么政府最终没有那样做。”
“因为没人会追随一个战败的上帝。”明子回答。
“因为上帝一直在换。”
“我现在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那些携计卖给谁了。”
“我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康正说,“你又能给我什么做为交换呢?”
“你的命怎么样?”明子问道,握住了腰带上的病毒枪。
“我接种过那种病毒的疫苗。加加油再想想。”他说。
“这是最新的武器,由——”
“我在皇军第九科研实验室接受训练,参与研发了最新的死光、火气球、人形机甲、潜水航母、钢笔大小的原子鱼雷,还有你无法想象的各种病菌。你要是只会给些不痛不痒的威胁,趁早给我滚蛋。”
她知道第九实验室是帝国的绝密机构之一。既已亲眼见到他所掌握的技术,她相信了他的话。
“那你想要什么?”
“你有多想知道这条情报?”他反问。
“此事关系到帝国安危。”
康正的眼睛亮了起来。“我需要人体。”
“哪种人体?”
“死尸。你在那个可怜的小丫头身上做的实验可真不一般哪。”
他说的是……“她在给乔治·华盛顿党人卖命。”
“乔华党人打算取你的脑袋。”康正说,“你想要情报,给你也无妨。他们有一大群人离开了圣迭戈的老窝。要换取他们的行踪消息,只需要给我八个感染体,死的就行,活体冰冻的当然更好。”
“我现在只有一具死尸,而且已经被厚生省征用了。”
“国家的敌人还有的是。”
“你要尸体做什么?”
“被特高课折磨致死的尸体很有市场,也可以称之为‘时新产品’。此外,我还可以采走血样记录病毒数据,那也是很有用的。”
“有什么用?”明子问。
“有些鉴赏家想了解残忍处决中的繁复细节。我组装半兽人,还另建有一座相当规模的半兽人博物馆。我创造出了真正的人鱼和人马,那些样本令人叹为观止。但不管是怎样的外科手术,其精细程度都比不上能重塑受害者形体及其基因组成的病毒。”
倒吊着的男人依旧号哭不止,尖叫声越来越高。明子突然记起自己折磨过的第一个犯人,心里顿时像刀扎一样。那人当时也号叫不停。“让他闭嘴行不行?”她问康正,同时用力掐着鼻梁,缓解记忆带来的尖锐头疼。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特高课最欣赏这种声音了。”
“我对这个一点儿也不欣赏。”她说道,暗暗提醒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早在多年前的刑讯中就已经死了,“你这个虐待狂。”
“我是虐待狂?特高课的警察可不适合玩伪善这一套。”
“我跟你完全不同。”她愤怒地辩解,虽然心知自己和他差不了多少,“你这个恶心的——”
“在我这里说话注意点儿。强龙压不了地头蛇。”
“所以你还能活到现在。”明子不卑不亢。
“我们都是天皇陛下的臣仆。”
“你是吗?”
“你知道我以他的名义杀了多少人吗?你乐意给他擦屁股,可我不愿继续奉陪了。”
那男人不知节制地尖叫,喉咙里甚至喷出血来。
“让他闭嘴,不然我亲自动手。”明子警告道,又回想起了她的第一个刑讯对象。酷刑停止两小时后,他仍然叫个不停。当时她想赶紧杀了他,就为了让他闭嘴,但上级不同意。在她得到足够的信息之前,他们不时派她回去继续拷问。
“就连北美人也不敢对我发号施令。”康正说,“你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他的语气让明子想起自己的上级。
“我不会提醒你第二遍。”
明子扬起病毒枪,朝那倒吊男人的额头开了一枪,病毒迅速感染他的身体,他终于安静下来。明子一阵释然。
“你这是在搞什么!”康正怒不可遏,“你知道改造他花了多大成本吗?!”
“这就是一具尸体了。”明子说,“我再给你七具。成交?”
“你这是找死呢!”
“你这个叛国贼,挪用政府的设备资产满足一己私欲。我要逮捕你。”
“我有朋友在东京司令部。你知道逮捕我会有什么后果吗?”
明子举枪指着三百六十度后屈体的女子,再次开枪。
“你住手!”康正咆哮着,快步向明子跑去。
“现在可以聊正事了吧?”石村见局面失控,终于出面救场。
“你劝劝这个疯婆子,”康正喝叫道,“让她住手!”
“在哪儿能找到那些乔治·华盛顿党人?”
“他们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来干什么?”
“我把你们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以免你们不肯合作。看来我预留这一手相当正确。”
“他们多久能到?”
“快了。”
“我可以安排你要的尸体,还请——”
石村话未说完,明子已大步来到康正跟前,劈手夺过匕形控制器。康正怒目圆瞪,朝她脸上啐了一口。他满嘴蒜味。
“月野特工!”石村喊道。
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但明子充耳不闻。她把控制器的刀尖径直扎进康正的脖子,食管破裂,鲜血喷涌而出。康正倒抽冷气,张口想说话,但喉头已被血淹没。他跌跌撞撞后退,摔进水里,海蓝的袍子染上朱红,血丝漾开,玷污了更多的池水。
“你冲动个鬼啊!”石村大吼,“扑通”一下冲到池里,察看康正乌青的尸首。
明子擦去脸上的唾沫。“他胆敢蔑视天皇陛下。”她说道,已顾不上这个借口有多蹩脚。
“他是个战斗英雄,而且背景也很硬。”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明子回嘴,“现在他是个叛国贼,罪该万死。”
“但是——”
“你看看这周围!他是个疯子。”
“你跟他又有什么区……”石村张口反驳,又蓦地闭嘴。
“想说什么就说完。”
“不提了。”
明子推了一把石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皇陛下。”
“我知道。”
“真的吗?”她问,虽然这个问题并不仅仅针对石村。
“真的。”
“我可以指控你渎职和懦弱。”
“凭什么?”石村问。
“他藐视天皇陛下的时候,你就应该杀了他。而在此之前,你早该上报他的行为。”她振振有词,尽管心里极度憎恨自己再次的失控。
“你以为他的残忍口味是从哪里沾染上的?他在圣迭戈的时候是个职业拷问官。这整个地盘都是合法的,有大日本合众国政府的批准。”
“你把他称为这里的国王。国王!帝国只有一个王,就是天皇陛下。这蠢货不过是一个平民。我可以凭那一句话指控你叛国,但我当时没有吱声,以为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抱歉。我的修辞可能——”
“闭嘴,石村。我的权限高于合众国政府,我直接向天皇陛下负责。你有意见吗?”
“没有,长官。非常抱歉。”
明子回头看着那些活体雕塑。
石村也转头望着那些托艺术之名改造的怪物。“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他以前真是个相当温柔的人。现在这副失心丧智的样子,全因为上头逼着他折磨囚犯,其中包括他最好的朋友,那名军官被怀疑替乔华党进行间谍活动。结果他们错了,那家伙是无辜的。然而真相大白之时,他的大脑和睾丸已经被切除。康正就此性情大变。”
明子凝神盯着康正的尸体,好像看不见自己在浅池中的倒影。
“一出去,我就要把这个地方关闭。”明子说。
“你试试看吧。”
“你什么意思,试试?”
“恕我冒昧,这种地方自有它存在的必然性。”
“让你去负责关闭可能很难,但我不一样,指挥官会听取我的报告。”明子言之凿凿。
“希望你顺利。我们要怎么对付北美人?”
“得联络若菜大将,请求支援。”
石村看了一下携计。“没信号。”
“我们怎么出去?”
“只能寄希望于安防系统没有触发,咱们原路返回。”
明子望向圣坛后的一扇门。“那边过去是哪儿?”
“不知道。”
明子冲进那条狭窄的走廊,只见左右都是门,锁得紧紧的。她打算开枪硬闯,被石村阻止了。他使用携计上的数据钥匙解开了数字锁。第一扇门内是两个断了头的人,却出人意料地干净,衣装也十分整齐,只是瘦骨嶙峋,骨节像要从绷紧的皮肤下戳出来。他们进入第二个房间,里面冷得像冰库,有六个人抱成一团,害怕得瑟瑟发抖。
“你们可以走了!”明子命令道。见他们无动于衷,她冲天花板开了一枪,“都给我出去!”
“去哪儿?”其中一个问。
“我们和康正签了协议。”
“由他来保护我们。”
“康正死了。”明子答道,“赶紧出去,不然我连你们一块儿杀。”
这话吓得他们一哄而逃。石村望着那群骨架子一样的囚徒夺命奔跑,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愁什么呢!”她问他。
“愁那些人。”
“还有八扇门。”
接下来的五个房间里摆满了刑具,从拇指夹到铁娘子、木枷、牛棒、拉肢架、夹棍、拶指,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专门破坏淋巴系统和循环系统的碎轮,这件器具能让最狂热的异端忏悔,使他们动弹不得地死在松柏的辐条之间。最后三个房间则是迷宫,明子猜测康正喜欢用这种方式玩弄受害者。
“不是催你,咱们得赶紧走了。”石村说。
他们快步跑回大厅,石村露出焦虑的神色,明子紧握着武器,仍因愤愤不平而步态僵硬。“你还有枪吧?”她向石村确认。
“我枪法不太好。”石村回答。
“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指着目标开火就行。”
石村的手指摸向枪套。“如果能去高一点的地方,有携计信号,我就有办法了。”
两条狗正在交配,一群醉客开怀大笑。一个女人抱着和她个头差不多大的粉红色泰迪熊玩具。明子和石村爬上楼梯,回到来时守门的太监跟前。
“康正怎么把签约人全放走了?”太监问。
明子举枪准备开火,石村捏住她的手,轻轻地按下来。
“他玩腻了,现在把我们也赶了出来,”石村对太监说,“他想一个人静静。”
他们又回到水产店内。
“你刚才要干什么?”石村喝问。
“不许再碰我。”明子警告道。
“你要把一路上所有人全杀光吗?”
“你不是还没死吗?你的携计能用了吗?”
石村正要给若菜打电话,突然被人从后面制住。他以肘还击,但堵在身后的仿佛是一堵肌肉之墙,岿然不动。那人块头很大,在类固醇作用下暴突的肌肉块之间形成河谷一般的深沟。
“放开他,不然我开枪了。”明子警告道。
那壮汉没有理会她,作势要拧断石村的脖子。明子果断开枪,子弹射中对方的肩膀,冲击力推得他倒退一步,她趁机冲上前去,猛踢他肚子一脚。壮汉弓身后退,大喘粗气。她捉起他的胳膊反扭到背后,直到快要骨折的角度。那壮汉使劲挣扎,她顺势将其扭断,痛得他失声大叫。她把那人按翻在地,枪口指着他。“谁派你来的?”
壮汉拒不回答。
她举枪瞄向他的腿,朝他脚底下的地面开了一枪。“我问你最后一遍。谁派你来的?”
他继续装聋作哑。明子再次开火,子弹射入他的小腿,皮开肉绽。他痛得粗声大吼,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胸口被她的脚死死踏住。
“我不会杀你。但我奉行一项原则:若是腿脚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我就让你下半生当瘸子吧,”她说,“没腿没胳膊,再给你肚子上挖一个洞,让你每次上厕所都痛苦不堪;再把你两个眼珠子剜出来,给你脸上嵌一颗子弹,这样,女人见了你,都知道你是——”一洼尿液积在他腰间,她不禁往回跳了一步,“真恶——”
她感到有什么冰凉的圆形物体顶在脑后——枪筒。“把枪放下。”一个声音警告道。
明子旋身夺枪往对方脑门砸去,威胁她的女子随即跌倒在地。又有三名叛乱分子赶来,明子冲向他们连出三脚,三人接连倒地,一个下体受袭,一个脑袋挨踢,一个侧腰遭击。但紧接着,又十多人挥舞着自动手枪和防暴警棍围了过来。
明子还没来得及找到逃跑路线,四个叛党已一哄而上,将电棍往她身上狠抽。她被打得不省人事,摔倒在地。
12:15 p
明子正在和上级官员开会,突然,她放屁把座椅轰出了个洞。这股气流威力强大,在场的领导全给震倒了。她想否认说不是她放的,但毕竟体内排出的气体炸得木椅散了架,而她肚里还咕噜噜地响个不停。她尴尬得无地自容,不知如何是好,正担心仕途谪贬时,一下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内空间狭小,更像是关猿猴用的,昏暗光线中,她看见周围还有十几个这样的笼子。她的徽章和武器都被拿走了。
“你终于醒了。”
“石村?咱们这是在哪儿?”明子问。
“被乔治·华盛顿党人俘虏了。”石村答道。他被关在相邻的笼子里。
“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在外面守株待兔。他们的头头玛莎·华盛顿对你十分愤恨。”
“我?”
“我不怀疑你的正直,也不怀疑你对天皇陛下的忠诚。”石村说,“但麻烦你讲话别太冲,别给她变本加厉的由头。他们想要什么就和盘托出吧,那样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你是在建议我向他们投降?”
“只是建议你回答问题之前要三思。”
“我为真神天皇陛下效命。”
“而他们向一位早已死去的无情的西方神祇效忠。我明白你所遵循的训导,但问题是,他们还崇拜着那个上帝。”
“他们的上帝放弃了他们,所以我们赢得了胜利。我的所作所为决不能辜负特高课警察一职赋予我的尊严与责任。”明子正义凛然。
“我有时候会想,神明,神谕,人们以神之名做出的举动,所有这些,真的都是神的意志吗?比如圣迭戈事件,天皇陛下真的了解所有细节吗?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符合他的意愿吗?”
“你再继续瞎掰,一出去我就把你处决了。”
“你应该说‘一旦’出去。我已经放弃了,准备接受一场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还是说,你们特高课有什么逃跑秘法?”
“就算有,也不能带上你这样的叛国贼。”她特别强调。
“到最后,他们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相信我,我在圣迭戈亲眼见过。你越是抵抗,他们折磨得就越是来劲。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抵抗方能捍卫荣誉。”
“你处决的那个女孩保住荣誉了吗?那就是昨天的事吧?”石村问。
“叛国贼没有荣誉可言。”
“你认为你能抵抗得住吗?”
“当然。我宁死也不会背叛帝国。”
“你死了就不能给帝国做贡献了。”
“你活着也不能给帝国做贡献。”明子说。
“我是帝国最忠诚的臣仆。”
“你名不副实。”
“我的忠诚不需要你来质疑。”
“你以为举报过亲生父母,就能一辈子免受质疑了?你知道单是在去年,就有多少孩子举报了自己的父母吗?”
“很高兴你如此看重我的牺牲。”
明子火冒三丈。“我要提醒你,你的上级都把你当累赘,就那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投诉你迟到、缺勤,还有作风不端。”
“我从不否认我职业道德稍欠,又喜欢聚会。”
“就该把不称职定为死罪。”明子说。
“那样的话,不仅是我,四分之三的帝国子民都要被处决了。”石村低声咕哝,“那样你可能就开心了,哈?我看未必,那样就没什么人能给你迫害了。”
“落入魔掌以后,你胆子变大了啊。”
“可不仅是落入魔掌而已,你的鲁莽行动害得咱俩今晚都得完蛋。”
“我的鲁莽行动?”
“康正。”石村说。
“我刚在上头还救了你。”
“感激不尽。但一想到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折磨我,我倒宁愿被拧断脖子,痛快一死。”
“你这个懦夫。”明子忿忿地啐了一口。
“我是懦夫也好,猛士也罢,他们总有办法撬开我的嘴。”
明子被抓本就够丧气的了,石村这副软骨头的德行更是叫她崩溃。身为特高课的一员,她所接受的训练就是要顶得住各种折磨。
“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我不清楚。”
“那从你那里又想得到什么?”
“他们好像没那么看得起我。”
“睦罗贺大将和这伙人是一起的吗?”
“我觉得不是。但我知道的信息并不多。我感觉这伙人就是昨晚爆炸袭击的幕后主使。”
“为什么这么觉得?”
“玛莎·华盛顿问我昨晚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的携计能发消息出去吗?”
“不行。”石村回答。
“这是哪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
灯亮了,脚步声逐渐靠近。沉重的步音来自一个高加索面容的女人,她至少有两米高,剃着光头,身上满是星条旗的文身,肌肉线条刚毅如铁。她身穿绿色战斗服,套一件黑色羊毛夹克。一伙不同族裔的男女随行左右。
“就是你杀了珍娜。”她对明子吼道。
“你是谁?”
“玛莎·华盛顿。”
明子读过有关玛莎·华盛顿非凡勇武的报告。圣迭戈叛乱期间,她的胸口曾被十颗子弹击中,但她全然不顾疼痛,一一干掉了攻击她的对手,好像射中她的只是玩具子弹似的。她稳坐乔华党“国会”第三把交椅——“国会”成员全是暴力与仇杀的中坚分子,几乎不能完全称其为人。苦涩刺激着他们日日充满愤恨的神经,如此才能引领追随者生存下去。
“她怎么了?”玛莎逼问。
明子答道:“死了。”
愤怒扭曲了玛莎的脸。“我知道。怎么死的?”
“刑讯致死。”
玛莎扬起明子的枪。“这玩意儿杀死的?”
明子点头。
“她跟我们没有半点牵连。”玛莎说。
“她协助你们的组织在帕洛斯维尔德谋杀了天皇陛下忠诚的臣仆。”明子摆出证据。
“被这玩意儿击中会怎么样?”玛莎问。
“会死得很痛苦。”
玛莎举枪朝明子开火,一支明亮的绿箭扎进明子体内。明子反应平常,昂头说道:“如果你们现在集体投降,我保证让你们死得利索。”
“为什么对你不起作用?”玛莎问。
“我接种了疫苗。”
玛莎笑了。“我想也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我们有自己的惩罚手段。但我相信上帝是仁慈的,只要你乞求原谅,把特高课的识别代码乖乖说出来,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些。”
明子嗤笑一声。“我不怕你们。”
“好。”
三个人打开笼子,将她拖出来。她没有反抗,保持镇定,骄傲地大步向外走。
“另一个也带上。”玛莎下令。
“可是他跟着睦罗贺——”有人出言反驳。
“我知道。先带上再说。”
12:55 p
两人被带到一座仓库,过道里摆满了板条箱。明子没发现任何熟悉的商标,墙上也没有任何线索能标示他们所在之处。周围的人无不对她怒目相向,他们也和警卫一样,来自各个族裔。明子努力记住每一张脸,以便出去之后将他们一一逮捕。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制造任何响动。
他们脚下是透明的塑料地板,其中一块装了插销可以掀开。透过塑料板可以望见下面是个大坑,数百万只蚂蚁成群结队地涌来涌去,一个个有机体小点汇聚成昆虫的旋流。明子发现里面有几个人的头骨,上面一丝肉都不剩,被小心细致地啃下来吃了个精光。它们甲壳质的胸腹互相碰撞、摩擦,声音尖锐,组成一曲宏大的交响乐。每个音符都是诡异、陌生而扭曲的波长,来自大颚和腹部这两种破坏力巨大的器官。呼吸孔吞入空气,背部大血管将血淋巴泵往体内各处。它们的语言很简单:吃,吃,吃。它们对待食物一视同仁,不分种族、性别、宗教、文化、信仰。
“他们问你什么就供出来,”石村对她说,“北美人的上帝要求他们必须原谅忏悔的人。”
“我们只原谅诚心悔过的人,”玛莎说,“光耍嘴皮子可不行。”
“我不忏悔。”明子说。
玛莎点点头。“很高兴你这么诚实。”她指向下面的昆虫,“这些蚂蚁源自南美的废土,由抵抗日本帝国的义军进行特别的转基因培育,它们最爱人肉的味道,人称‘食人蚁’。”
一名警卫抓住明子反剪在背后的手,另一个人往她臂上注射了一剂针药。她想要挣扎,但被其他警卫牢牢地押住。
“你猜它们吃掉一个人要花多久?”玛莎问。
“不知道。”明子回答。肌肉紧张起来,她感到腿脚渐渐麻木,想挥动胳膊,却丝毫动弹不了。
“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人的味道它们喜欢,有些人的却不喜欢;每个人都具有独特的滋味。想想看,这些蚂蚁并不知道你是人,是不是挺怪异的?在身为蚂蚁的小小天地之外,它们没有生命的概念。蚂蚁很残忍,它们蓄养奴隶,同类相残。通常情况下,我会问你问题,但今天我认为没有多大意义。”她示意警卫,“你最喜欢对受害者说什么来着?‘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
“等一下!”石村大喊,“放开她,我什么都招。”
“这里没你的事,石村!”明子喊道。
“他们要拿你喂蚂蚁了!”
“我不怕蚂蚁。”
“我一直惊叹于你们大日本帝国的医疗水平。”玛莎·华盛顿说,“什么病都能治好。但一想到背后的代价……有多少患者被肢解,又有多少被植入穷极想象的各类病菌?只为了让医生从死亡病例中汲取经验,便于帝国研究出各种疗法。这是正当理由吗?为了救活数百万人,就让数万人面对最恐怖的死亡。我无法容忍这样的决策。”
“那是因为你软弱。”明子振振有词。
“若把良心称作软弱,那还真得怪我了。把她的右手放进去!”玛莎高喊。
明子全身的肌肉皆已不听使唤,只有脸部还能勉强活动。两名警卫打开透明地板的插销,迫使她跪下,将她的手臂塞进蚁坑。她的手虽然无法动弹,却能感觉到蚁群一拥而上。它们的大颚凑上来,查探、啃咬,局部迸发的些微疼痛逐渐增强,零星的啮食变成集中的阵发性剧痛。手指被啃掉之后,痛苦越发难以忍受。它们撕开她的皮肤,咬穿她的肌肉、肌腱、韧带。
“感觉如何?”玛莎问。
明子想握拳捶地,将手挣脱出来,但手臂被紧紧卡住,她感觉蚂蚁爬上了手腕。她不愿低头,也不想目睹那惨景,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坑中。她的手指骨上附了一大群黑乎乎的东西,她看到自己的指甲被抬走,其中两枚染成了红色。她无比惊骇,感到一阵晕眩。玛莎的侄女珍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她形体变异,脸上满是病毒造成的团团鼓凸。
“你杀了多少人?”珍娜逼问道。
明子已记不清了。十四人?算上康正十五人?
“还不够多。”明子回答。
“为什么杀他们?”
“为了向帝国效忠。”
“他们都必须死吗?”
明子犹豫了,没有回答。
“那为什么要杀他们?”珍娜愤怒地追问。
“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他们是叛国贼!”
“你怎么知道?”
“每个人我都有证据。”
“也有关于我的证据?”
明子叹了口气。“我不想杀你。我认为审问一下就够了,但本部的命令不容违抗。”
“那你就盲目从命?”
“对我们的神明出言不逊即是亵渎!”
“万一是真的呢?”
“什么真的?”
“你们的神不能生育,也难逃一死。”
“神不会死。”
“我们的上帝观念差不多被你们抹杀殆尽了,你们对此完全不当回事,你们唯一惧怕的就是自己的——”
“你在叽里呱啦自言自语些什么?”玛莎问明子。
明子的手已经从蚁坑中抽出。她没有低头看。
“你是否忏悔?”
明子怒目相向。“我愿为天皇陛下奉献生命。”
“你想献身是吗?但我不会给你那样的荣誉。你玩弄他人的手段,今天也让你自己体会体会。”玛莎说,“把她左手放进去。”
有关母亲的记忆浮现在明子脑海。当年她复习备考时,母亲常常陪她到深夜,给她烤面包卷、沏茶,慰劳她熬夜的辛苦。母亲满心以为她如此勤奋学习是想去夏威夷的山本音乐学院,但她暗地里却是在为报考伯克利军校做准备,尽管表面上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练习小提琴。每晚睡觉前,她母亲会带着橄榄油到她房间,给她按摩手指。明子认为那是浪费时间,但母亲坚持要这么做。
“那只手不行。”明子对玛莎说。
“什么?”
“别把我那只手放进去。”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痛痛快快杀了我?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懦弱无能的叛国贼,等到皇军把你们一锅端,他们对待你们的手段会比你们对我狠上不知多少倍。到时候你们只能乞哀告怜,为你们可怜的小命求饶,他们会手撕——”
不管明子怎么言辞挑衅,对方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愤怒,连一丝气恼也没有。相反,他们的脸上闪现出恶毒的快意。明子熟悉这种表情。他们知道她正在崩溃,她已经无计可施,甚至濒临绝望了。
警卫把她的左手放进蚁坑,她无力抵抗。她感觉蚁群拥到她手上,密密匝匝数千只,狼吞虎咽地啃食。她皮肤的味道激发了它们的食欲。疼痛骤然绽开,她感到汗珠从毛孔渗出。母亲每晚给她洗手的情景不断在脑海中翻涌,她羞于承认自己如今连一首小提琴曲都记不起来。蚂蚁分解了她的手指,剧痛越发地锥心剜骨。
“停下。”明子说,“请停下!”
“你是否忏悔?”
明子犹豫不答。
“你是否忏悔?”玛莎再问。
明子摇头。她是特高课的一员,是帝国的特警。她不能屈服于——
“把她的胳膊再往下按按。”玛莎下令。
“不,求求你,不要。”
“你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受折磨的人有什么样的感受,对吗?你训练有素,或许还体验过水刑,但那不算数,因为你心里清楚,训练只是暂时的。我要确保你再也不能亲手折磨任何人。”
“求求你,我妈妈——”
“别在这儿给我扯你妈!你想过珍娜的父母吗?他们连她的尸体都见不着!”
人群中没有一张脸上浮现出同情。
“她失血有点多了。”有人说。
“给她处理一下。”
他们把她的右臂摊开。手肘以下皮肉全无,只剩骨头。明子胸闷气短,开始过速呼吸。有个人把她的胳膊在地上摆好,然后抡起短斧。
“你、你、你要干、干、干什么?”明子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想干、干、干、干什么?住、住、住手!住、住手!”
他们没有住手。
10:55 p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她看看两只胳膊,发现只剩两截缠着绷带的残桩。若不是震惊得浑身麻木,她早就尖叫起来了。那番非人的待遇委实叫她难以接受。
“晚上好。”
是石村,靠在她对面的墙上,鼻青脸肿。
她换上严肃的神色。“我们怎么还活着?”她问,“他们为什么没杀我?”
“他们认为让你活着忍受屈辱,是比死亡更加严厉的惩罚。”
她拼命闭紧双眼,以免泪水出卖自己的软弱。
“他们犯了大错。”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要亲手杀死他们每一个人,把他们的肘子砍下来喂给牲畜。”
“那倒是复仇的一种方法。”
“那你要怎么做?”她拔高声音问道,厌烦了他的抬杠。
“不知道。我都没精力去想。”
“我要找医生赶紧给我装义肢和臂炮,不然就晚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早就走远了。”
她摇摇头。“只要一根臂炮就很快,一两天就能搞定,在越南随时都能做。”她打量四周,“这是哪儿?”
“阿纳海姆县立医院。医生想通知你家人,但找不到任何——”
“别找。”明子打断他的话。记忆中那个夜晚又浮现在脑海,她不得不把弟弟的噩耗告诉父母。但她又怎能解释他误入歧途,在狂热驱使下做出了无法想象之事?“不能让我父母知道。”
“但是——”
“我说了不行。”明子声色俱厉。
“那你能不能提供朋友或者爱人的联系方式?”
明子立即想到秀吉,想到自己再也不能亲手抚摸他的身体。“我过会儿联系他……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双手都还在。”明子说道,既是指控,也是裁决。
“他们把我狠揍了一顿,于是我全招了。”
“你这个蠢货!”
石村没有否认。“我必须保住这条命,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个承诺需要兑现。”
“什么承诺?”
“以后再告诉你。”
“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
“去找睦罗贺。”
“你见到他了?”明子问。
“没有。但是我把他的老底全抖给他们了。”
“什么老底?”
“没什么要紧的。”石村说。
“对你来说,什么都不要紧。”
“当然不是。”石村回答,“当年在圣迭戈有很多人平白无故遇害,那之前曾有少数官员前往调停,若菜大将就是其中之一。”
“若菜大将?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有一位大佐被乔华党人杀害,若菜大将紧急前去挽救局势,却没有得到机会。就像你说的,或许句号没有画圆,而我得去补上这一笔。再过几天,旧账就要全勾销了。”
“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再见,月野特警。”
“别做傻事。”
“我就爱做傻事。”他转身离开。
明子心烦意乱。她想审问石村,奈何身体不便。
医院的每间病房都装有广播,此时正播放交响乐。小提琴手行云流水般地拉动琴弓飞掠琴弦,断音充满爆发力。她回想起自己的人生,这段旋律显得那么空洞而虚浮。她想关掉广播。想到自己折磨过的犯人,她怒恨顿生,拼命压制喷薄欲出的眼泪。弱者才会哭,而她决不屈服。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你唯一的悔恨应当是没能为天皇陛下奉献生命。你是现代的武士,你所做的一切并不可耻。你要杀了那帮乔华党人,即便因此而牺牲。但她仍然希望自己不必为工作的事对母亲撒谎,那样的话,也许她能止住手臂的颤抖,尽管那对小臂已永远离开了她。
注释
[1] 原文为日语罗马音gyokai,在真实历史中,二战末期日军以“玉碎”来代称守军全体阵亡的情况。
[2] 在真实历史中,哈勒欣河战役是日本关东军与苏联军队在蒙古境内诺门罕地区发生的一场战争,争议焦点是伪满洲国与蒙古国之间的领土纠纷。日本称之为诺门坎事件。苏联主将为朱可夫,日方主将为小松原道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