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2/2)
“1872年3月14日,杂志上发表文章影射此事,但并没有引起注意。”
“1876年——六例失踪——神秘组织向市长多伊尔施压。”
“1877年2月,行动获得批准——教堂于四月被封。”
“5月——黑帮组织——联邦山小子——威胁博士——及教区代表。”
“截至1877年底有181人离开本城——无名单。”
“1880年左右,鬼故事开始流传——试图证明自1877年起再无人进入教堂的报道。”
“询问拉尼根1851年照片拍摄地。”
布莱克将纸放回记事本,并将记事本装进了自己的外套中,然后转头看向那具埋在灰尘中的骷髅。那张纸上的含义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四十二年前,眼前的这位记者为了追寻轰动性的新闻而涉足了这座废弃的建筑——没有任何人有胆量来尝试。或许没人知道他的计划——谁又能说得清呢?但他再也没能回去继续他的新闻事业。那曾经被勇气克服着的恐惧是否突然爆发,从而导致了他死于心力衰竭?布莱克弯下身观察那堆闪闪发亮的骸骨,竟发觉它们的状态有些怪异。有些骨头被撕扯开来,而有些骨头的末端诡异地溶解了。还有一些骨头莫名其妙地泛黄,还有些轻微烧焦的痕迹,而这种烧焦的痕迹一直延伸至衣服的一些碎片上。头骨的状态也很奇怪——头顶上有洞,洞周围有烧焦痕迹,像是被某种强酸侵蚀透了坚实的头骨。布莱克实在无法想像,过去的四十几年期间,这具尸骸在这沉寂的坟墓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再一次看向了那块石头,而且它所散发出的怪异影响力,使他的头脑中开始幻想起各种模糊的壮丽景象。他看见一排排穿长袍戴头巾的东西,轮廓明显不是人类;看见无尽的荒漠中耸立着一排排刻有浮雕、高耸入云的巨大独石;看到漆黑的深渊中矗立着的尖塔和高墙;看到宇宙的漩涡中,缕缕黯黑的迷雾飘浮在紫色冷雾的微弱光芒前。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黯黑无际的深渊,在那其中实体与半实体只有在它们如风般扭动时才能够被看到,黑暗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维持着这混沌世界的秩序,掌握着已知世界中所有奥秘和悖论的答案。
随后,在瞬息之间,一种未知但却令人痛苦的恐惧吞噬了他,并使他停止了幻想。布莱克感到窒息,便迅速转身离开了那块石头,他感觉有种无形的怪异接近了他,并极为恐怖地注视着自己。他感觉到被某种东西缠住了——那东西并不存在于石头之中,但却透过石头注视他——那东西用一种无形的认知视线永无休止地注视他。显然,这地方以及那些他所发现的恐怖景象已经使他心神不宁。光线正在愈加暗淡,自己身边也没有任何光源,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此处。
此时,在聚集的暮光中,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棱角分明的石头中,有着发出微弱光芒的迹象。他试图把视线从那里移开,但却有种说不清楚的力量迫使他看向那块石头。难道是那东西具有放射性,从而发出了微弱磷光吗?那个死去了的记者笔记中所称的“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到底是什么?总之,那宇宙恶魔遗弃的此处巢穴究竟是什么?这里到底曾发生过什么,那些连飞鸟都避之不及的暗影里是否还隐匿着什么?这时候,似乎附近什么地方飘来一阵令人困惑的恶臭,虽然那恶臭的源头并不是显而易见的。布莱克抓住那个一直开着盖子的盒子,然后关上了它,盒子上怪异的铰链极其灵活,于是盒子紧紧地将那块无疑是正在发光的石头完全盖住了。
扣上盒盖时出现了一阵尖锐的响声,与此同时,他身后尖顶里活板门的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乱。毫无疑问那是老鼠——自从他进入这座被诅咒的建筑物里,老鼠就是唯一的活物了。然而,从尖顶里发出的那阵骚乱依旧令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所以他发疯似的跑下了螺旋梯,穿过阴森的中殿、跑进了地下室中,在暮色中穿过了外面废弃的广场,沿着那些位于联邦山上、一直萦绕着恐惧的拥挤小巷一路逃离,最后回到了学院区那些正常的中央大道以及如家一般铺砌着砖石的人行道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布莱克从未将这段探索之旅向任何人提起。相反,他倒是翻阅了某些相关书籍,去市里查阅了大量多年以前的报纸,并如痴如醉地研究在教堂法衣室里带走的那卷皮质书籍,但他很快发现,这些符号并不简单。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努力后,他很确信那上面的语言并不是英语、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以及德语。最终,他不得不利用自己那怪异学识中最为幽深的部分了。
每天晚上,过去那种向西面眺望的冲动都会来临,而他也一如往常,望向那个虚幻的遥远世界,望向林立着的房屋间那座黑色的塔尖。但是现如今对布莱克来说,那座黑色尖顶只是多了一分新的恐惧。他知道那里面藏匿着邪恶传说的遗留物,有了这种认知之后,他眼前的景象竟以一种全新的奇怪方式恣意驰骋。春天的鸟儿都飞回来了,夕阳西下,鸟儿自由地翱翔。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他看到这番景象就会想象鸟儿是在躲避着那座孤零且阴森的教堂。如果有一大群鸟接近了那里,他就会幻想它们会惊恐地盘旋着然后四散飞去——虽然相距数英里,但他仍能够想象出鸟群惊慌失措时发出的哀鸣。
布莱克的日记上记录着他于6月成功解读出了那些神秘符号的含义。他发现那里面所使用的语言正是邪恶的阿克罗语——这是一个在古老而又邪恶的时代被某些异教所使用的,而他曾在之前的研究中断断续续地习得了这门语言。奇怪的是,布莱克在日记中对于自己到底解读出了什么信息有所保留,但很显然,他对解译出来的结果十分惊慌且畏惧。日记里提到注视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便可以唤醒一位夜魔,还就夜魔在召唤而来之前所在的黑暗深渊进行了疯狂的猜测。据称,夜魔通晓一切知识,并且还需要可怕的献祭。布莱克日记中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他唯恐那夜魔好像已经被召唤出来了,但他也补充称,街上的路灯形成了一道它无法越界的壁垒。
布莱克经常提及的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称它是一扇所有时间和空间的窗口——并且将其历史渊源追溯至在黑暗的犹格斯星被塑造出来的日子,而后远古者将它带到了地球。那些生活在南极洲的海百合状生物将其视为珍宝,并将它放进了一个怪异的盒子里,后来伐鲁西亚王国的蛇人从远古者的废墟中将它抢救出来。千万年之后,雷姆利亚大陆上的第一批人类也曾凝视过它。岁月沧桑,盒子辗转多处——它曾流传于怪异的陆地上,又曾在更为怪异的海底被转手,还曾随着亚特兰蒂斯大陆一起沉入海底。后来,一个克里特渔民用渔网将它打捞上来,卖给了肤色黝黑的肯恩商人。黑暗法老涅弗伦·卡围着它修建了一座带有无窗地下室的神殿供奉它,这一举动导致人们从所有纪念碑与记录中抹去了他的名字。最后,新登基的法老和祭司们合力摧毁了这座神殿,那盒子就这样在废墟中沉寂着,直到探索者用铲子再次将它挖出,它才又得以出来危害人类。
七月初的报纸所刊登的内容为布莱克的记叙做出了怪异的补充,尽管报道的消息过于简略又极其随意,但再联系上日记中的内容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由于一个陌生人进入了那座可怕的教堂,似乎一轮新的恐惧又在联邦山地区蔓延开来。意大利人在那里悄悄地诉说道,那座黑暗的无窗尖顶中传出了一阵怪异的骚动、碰撞以及刮擦的声音,因而请求神父驱除萦绕在他们梦境中的东西。他们还说,门口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张望,探寻着外面是否足够黑暗到可以走出门。媒体还刊登了一些当地广为流传的迷信传说,但却没能清楚地阐释这种恐惧由来已久的原因。很显然,如今的年轻记者不再对那些古老的事情感兴趣。布莱克在日记中也记录了这些事情,同时流露出一种怪异的悔恨之情,还提及自己有责任将那个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埋藏起来并驱除它,因为是他让阳光照进了那座骇人的尖塔以至于召唤出了那东西。然而,与此同时,他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幻想之中——病态地期望能够再次回到那座被诅咒的尖塔中,再次凝视那块闪耀的石头中所隐匿的宇宙奥秘——这种渴望甚至蔓延至梦境中。
随后,7月17日晨报上的一则报道使布莱克陷入了真正的恐慌。那不过是又一则略带幽默的、有关联邦山骚乱的报道,但对于布莱克来说,那实在是个恐怖的消息。夜晚时分的一场雷暴导致城市里的照明系统整整瘫痪了一个小时,而在那段漆黑的时间内,意大利人由于恐惧至极几乎疯掉。居住在骇人教堂附近的人坚称看到尖顶里的东西趁着路灯熄灭的时候,进入了教堂内部,它似乎是以一种黏稠的状态在里面坠落、撞击,总之是以极为可怕的方式。最后,它碰碰撞撞地回到了尖塔,随即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它能够去往任何黑暗所在的地方,但光亮却总会令它逃离。
当电流恢复、路灯再次亮起时,塔里响起一阵令人震惊的骚乱声,因为就算是透过被烟尘染黑、紧关着百叶窗的窗户照射进来的微光,那东西都难以忍受。它匆忙中碰碰撞撞、滑动着进入了那个黑暗的塔尖——若是再晚一会儿,光芒就会将其驱逐回深渊之中——那个疯狂的陌生人将它召唤而来之前的栖息之地。在那漆黑的一小时里,祷告的人群冒雨围在了教堂四周,手里提着灯或是托着蜡烛,并用折纸和雨伞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些灯光——这便是一道光芒的壁垒,阻止了潜伏在黑暗中的邪恶梦魇。那些距离教堂最近的人称,这段时间内,教堂的大门曾一度骇人地嘎吱作响。
但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那天晚上,布莱克在《公报》上读到了记者在教堂里的所见所闻。有两名记者认为这个恐怖怪异的新闻极具报道价值,便不顾教堂外疯狂的意大利人的阻拦,要进去一探究竟。他们在发现正门走不通后,就从地窖窗户爬了进去。他们发现前厅和阴森中殿的灰尘上被奇妙地清出了一条痕迹,一些腐烂的垫子以及长座上的缎子内衬也怪异地散落在各处。教堂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像是被灼烧过的黄色污渍和碎块随处可见。打开通向塔尖的门后,他们觉得似乎是听到了一阵刮擦的声音,因而停顿了下来,随即注意到狭窄的螺旋梯上面的积灰都被粗略地打扫干净了。
塔室里面也同样被简单地打扫过了。他们在报道中提到了那个七边形石柱、倒地的哥特式座椅以及诡异的灰泥雕像,却很怪异地只字未提那个金属盒和那副古老残缺的骷髅。然而最令布莱克感到惴惴不安的则是——除了淡黄色污渍、烧焦的痕迹和恶臭——就是报道最后描述打碎的玻璃那部分。报道说所有的尖顶窗都被打碎了,有两扇窗户外部的百叶窗里塞满了缎子内衬以及马鬃毛的垫子,透不进来一丝光亮。地板像是刚刚被打扫过,却随处散落着缎子碎片和马鬃毛,就好像是有人想把这里恢复成以前的样子——窗帘完全遮挡着窗户,室内呈现出绝对的黑暗,结果却被什么给打断了。
通向无窗尖顶的楼梯上到处都是淡黄色的污渍和烧焦的碎块,一名记者爬上楼梯,推开了尖塔的活板门,并用微弱的手电筒灯光照向了那个散发着怪异恶臭的黑暗空间,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以及散落在入口处混杂的垃圾。报道最后总结称这一切只是一场闹剧,不过是有人同居住在山上的迷信居民开了个玩笑,或是一些狂热的教徒出于个人目的而煽动起来的恐惧情绪。也有可能是一些年轻人以及老练的居民向外界演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恶作剧。当警方派人去现场核实报道的真实性时,结果却极其可笑。接连三位警察都借故推诿任务,第四位警察极不情愿地去了之后,便很快返回了,也没有对之前的记者报道补充任何内容。
从此以后,布莱克的日记越来越表现出他内心的恐惧和神经的焦虑。他责怪自己的无所作为,并疯狂推测若是下一次电力系统瘫痪,又会产生什么后果。经过佐证的是——在雷暴期间——他向电力公司打了三通电话,都是在发疯般地竭力要求预防断电事故。有时,他也会在日记的叙述中表明自己的担心——为什么记者探索那间幽暗的塔室时,并未发现金属盒、那块石头,以及那具受损的古老骷髅。他只能假设那些东西是被移走了——至于是被谁或是什么东西移走的,他也只能猜测了。但他最惧怕的事情还是与自己有关,他觉得在自己的精神与潜伏在远处尖塔中的恐怖怪物之间有着某种邪恶的联系——都是由于自己鲁莽的行径,才会将那出没于暗夜中的恶魔从它黯黑无际的巢穴中召唤而来。他感觉自己的潜意识中似乎有某种力量一直在牵引着他,这段时间前来拜访布莱克的人都还记得,他总是心不在焉地坐在书桌前,透过西面的窗户,眺望过城市袅袅的烟雾,一直盯着那座耸立着的尖塔。日记内容极其单调,尽是些恐怖的梦境以及熟睡时与那邪恶之物的联系愈发强烈。其中提及过一天晚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出现在路上,正毫无意识地向西面的学院山走去。他反复在记录中赘述称,尖塔中的邪恶之物清楚地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他。
据其他人的回忆,7月30日之后的那一周,布莱克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他不再穿衣服,所有食物都是电话订购的。来访的客人注意到了床边的绳子,他解释说由于梦游迫使他每晚将自己的脚绑在床上,这样就会束缚住自己,或是在解开绳索的时候能够醒来。
在日记中,布莱克记述了那段令自己崩溃的可怕经历。30日的那天深夜上床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行进。他只能看见一缕缕微弱的蓝光,但却能闻到四周充满了恶臭,还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当他开始走动时,就会被脚下的东西绊倒并发出声响,与此同时,头上便会如回应般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一阵模糊的骚乱,其中还夹杂着在木头之间缓缓滑动的声音。
期间有一次,他伸着手摸索到了一个顶端空荡的石头立柱,而后又发现自己抓住了砌在墙体内的楼梯的一节横梁,并摸索着不向上方那个更为恶臭的地方爬去,接着,一阵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此时,他的眼前呈现出了万花筒般虚幻的景象,却又立即消融在一片深不可测、黯黑无际的深渊之中,无数更为黑暗的世界和太阳就在这深渊中旋转着。他想起了远古传说中的终极混沌——在混沌的中央滋生了万物之主——盲目痴愚的阿撒托斯。成群的、毫无心智的无形舞者环绕在它的周围,舞者无可名状的爪子中紧握的、恶魔般的长笛奏出单调的曲子使它平静安息。
这时候,外界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声响将他从麻木中唤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恐怖之地。他一直都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可能是燃放得较晚的烟火,整个夏天联邦山上都能够听到当地居民为了祭拜恩主或是他们意大利故居的圣人而燃放焰火的声音。无论如何,布莱克尖声惊叫着,疯狂地跑下楼梯,跌跌撞撞地在满是杂物的房间中穿梭而过。
布莱克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哪儿,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下了那段狭窄的螺旋楼梯,几乎在每个转弯处都要摔上一跤、受到些擦伤。他穿过满是蜘蛛网的宽敞正厅,阴森的拱门不祥地耸立在阴影之中、仿佛正在斜睨着他;随后他跳进了满是杂物的地下室,爬出教堂来到有着路灯的街道上,发疯一般地经过仿佛是在窃窃私语的山形墙,冲下了鬼魅的小山,穿过阴森的矗立着许多黑暗塔楼的寂静城市,爬上东面陡峭的山崖,最终回到了自己古老的居所。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布莱克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正穿戴整齐地躺在书房地板上,浑身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而且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因擦伤而疼痛。当他站在镜子面前时,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严重地烧焦了,外套上似乎有种怪异、邪恶的味道久久挥之不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了。之后,他换上了睡衣,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就只盯着西面窗外,在雷声中瑟瑟发抖,并在日记中记下了疯狂的叙述。
8月8日午夜到来之前,一场猛烈的风暴袭来。闪电反复划过城市上空,报道称有两次闪过了巨大的火球。大雨倾盆而至,而阵阵的雷声轰鸣令数千市民无法入睡。布莱克则发疯般地担忧着供电系统,并在凌晨一点钟的时候试图给电力公司打电话;但那个时间,鉴于安全问题,所有的服务都已临时切断了。因而,他将所有事情都写进了日记中——那些在黑暗中写下的巨大潦草、有的甚至无法辨认的图形文字无不透露着他心中愈加强烈的狂乱与绝望。
他关上了房间里的灯,以便能够清楚地看向窗外,他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书桌前,透过窗外的大雨,越过数英里闪着光亮的屋顶,焦虑地望着遥远群星发出的光亮,标记出了联邦山所在的位置。黑暗中,他偶尔会摸索着在日记中写下一些记录,比如:“光不能灭”“它知道我在哪”“我必须要把它毁了”和“它在召唤我,也许这次不会伤害我”,这些句子都零散地记录在两页纸上。
随后,根据发电站的记录,凌晨2点12分,全城的灯都熄灭了。不过布莱克的日记里却没有记录熄灯的时间,上面只写着“灯光熄灭了——神啊,救救我吧”。感到不安的不止布莱克一人,在联邦山上,人们焦虑地冒着雨在那座教堂周围的小路和广场上列队行进。大家撑着伞护着手里的蜡烛、手电筒、油灯、十字架,以及意大利南部常见的各种护身符。人们尽可能地保护着手里的每一束灯光,而当风势加大,光亮岌岌可危并最终熄灭时,他们就恐惧地用右手做出那个神秘的手势。一阵强风吹灭了多数蜡烛,因此教堂外陷入了一片充满恐惧的黑暗之中。有人请来了灵教堂的摩鲁索神父,他匆匆赶到了阴森恐怖的广场上,念了所有能够有帮助的祷告。毫无疑问,教堂尖塔里正传出骚乱及怪异的声响。
关于凌晨2点35分发生的事情,有以下人的证词——一位年轻聪慧且受过良好教育的牧师;中央警察局极为忠诚可靠的警察威廉·j.莫纳汉,他当时正在现场监察人群;还有聚集在教堂高墙周围的七十八人之中的绝大多数——特别是那些能看到教堂东面的人。当然,这些证词中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确实存在超自然法则的东西,关于这一现象的起因众说纷纭。没人能够确切地知道这座巨大且古老、阴森恐怖又通风不良的废弃教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化学反应。有毒气体、自燃,或是长期堆积的腐烂物产生的气压——任何一种情况都有可能是事件发生的诱因。当然,也绝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一场骗局。事情本身并不复杂,整个发生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一向严谨的摩鲁索神父期间不停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事情刚发生时,漆黑的教堂里发出一声闷响,而且声音愈加地响亮。此前,就有恶臭从教堂里飘出来,而现在气味越来越浓烈,愈发令人恶心。接着,教堂里传来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一块巨大而又沉重的东西从高处落下、砸在了教堂庭院的东侧。虽然蜡烛已经熄灭、也看不清教堂,但是当那东西接近地面时,人们还是认出那是尖塔东侧早已被煤烟熏黑的百叶窗。
紧接着,一阵无法忍受的恶臭从看不见的高处涌来,令战栗着的观望者们感到窒息,几乎要瘫坐在广场上。与此同时,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拍打着巨大的羽翼,一阵猛烈的风突然向东吹去,空气都开始随之波动,那股强气流掀飞了人们头上的帽子,雨伞也被吹得七扭八歪。在毫无光亮的漆黑深夜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但一些仰着头的观望者还是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团比天空更深暗的无形云烟如流星一般飞向了东面。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部分观望者被吓得麻木呆立、畏怯以及不安,几乎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丝毫不敢松懈。随后,一道迟来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人们便开始为那道刺眼的光芒祈祷,随即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至。半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接着在十五分钟内,路灯也陆续地恢复了供电,浑身湿透了的人们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如释重负地回家了。
第二天的报纸在综合报道此番风暴的时候,也顺带提起了这些异象。联邦山的事情发生之后,那划过天际的闪电以及随之而来的轰鸣似乎在东方产生了更为严重的后果,而且那里也同样弥漫着怪异的恶臭。这种现象在学院山地区尤其明显,那里熟睡的居民都被雷声惊醒,迷惑地进行着一连串的猜测。醒着的居民之中,只有少数人看到了山顶异常明亮的闪电、注意到那阵怪异的强风几乎将树叶全部吹落,并将花园内的植被连根拔起。人们一致认为,那道突如其来的闪电一定是击中了邻近的某个地方,但是附近却没有丝毫痕迹。一名来自陶·欧米伽兄弟会的学生认为自己在闪电划过天空之际,看到了空气中一团怪异恐怖的巨大烟雾,但此消息还未经证实。不过,少有的几位目击者都认同——从西面刮来的狂风以及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正是发生在那道迟来的闪电之前。也有证据普遍表明,那道闪电过后,瞬间产生了烧焦的气味。
由于这些细节可能与布莱克的死亡有关,所以都经过了审慎的讨论。从普西·德尔塔兄弟会所在的房屋二楼后窗正对着布莱克的书房,学生们在9号早上看到了西窗中模糊而又苍白的面孔,并发觉那副表情有些问题。晚上,他们看见那张同样的面孔还是在那个位置上,就觉得更不对劲了,而且房间内的灯一直都没有亮起来。随后,他们按响了那栋漆黑公寓的门铃,却毫无回应,最后只能叫来了警察破门而入。
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坐在窗户对面的书桌前,进入房内的人看到布莱克突出得如玻璃球般的眼睛、僵硬的肉体以及扭曲的面孔上展露的恐惧表情时,极度惊慌地转过身去,不敢看这令人作呕的场景。法医很快就赶来做了检查,并认定他是死于电击,或是放电现象引起的神经紧张,可是房间窗户并未损坏,布莱克又是如何遭受电击的呢?法医根本没有将布莱克那恐怖的表情考虑在内,在看过了房间内的书籍、绘画与手稿,以及桌子上写在日记中潦草的叙述之后,法医认为对于布莱克这种想象力异常怪异且强烈,情绪又不稳定的人来说,一定是在陷入深度休克之后所产生的结果。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布莱克都在写着那些疯狂的记录,痉挛的右手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根已经折断的铅笔。
日记中关于停电之后的内容十分杂乱潦草,只能辨认出一部分内容。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一些调查人员得出了与官方唯物主义截然不同的观点,但他们的这般推测很难转变那些保守人员的思想。迷信的德克斯特医生把那个怪异的金属盒和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都扔到了纳拉干西特湾的深渊中,就算如此,也丝毫没有改变那些想象力丰富的理论家截然不同的观点。人们在黑暗无窗的尖塔中找到这怪石时,它正自己发着微光。布莱克本身就有着超强的想象力以及神经方面的不稳定性,而他发现的那个古老邪教所留下的知识使其更加恶化——这也最终成为了大多数人用来解释那些疯狂的记录的理由。以下就是日记的内容——或者说是能够辨认得出的部分内容。
“还是没有光亮——一定有五分钟了。所有的一切都依靠闪电了。雅迪斯,就让闪电一直持续下去吧!……看来某种力量似乎开始起作用了……大雨、雷电还有暴风……我满脑子都是那东西……
“记忆力出现了问题。我看到了以前从未知晓的东西。其他的世界与星系……黑暗……现在已经难以辨别黑暗和光亮了……
“我在漆黑之中看到的绝不是真正的山丘和教堂,一定是闪电造成的幻觉。上帝保佑,在没有闪电的时候,意大利人可得托着燃烧的蜡烛走出来!
“我在害怕些什么?那东西是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在古老阴暗的肯恩他曾以人形现身。我还记得犹格斯星,更遥远的夏盖星以及完全虚无的黑暗星球……
“在虚无中经过了漫长的振翅飞行……不能穿越有光亮的宇宙……由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捕获思想重新塑造……才能穿过闪耀的恐怖深渊来至人间……
“我叫布莱克——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住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东纳普街620号……我就在这个星球上……
“阿撒托斯宽恕我吧!——闪电停了——好可怕——我能用非视觉的荒谬知觉看到一切事物——没有光明和黑暗之分……那些在山上的人们……守护……蜡烛和护身符……他们的神父……
“距离感消失了——远处就在身边,身边就在远处。没有光——没有玻璃——看那尖顶——那高塔——窗户——能够听见——罗德里克·厄舍——我已经疯了,或是即将要发疯了——那东西在塔里骚动、碰撞——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我想要出去……一定要出去与那股力量联合……它知道我在哪儿……
“我是罗伯特·布莱克,我在黑暗中看见了那座塔。有一股巨大的恶臭……感光变得尖锐……窗框开始解体。
“我看见它了——朝这里来了——地狱之风——巨大的暗影——黑色的羽翼——犹格·索托斯救我——燃烧着的独眼裂成了三瓣……”
(张琦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