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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乌拉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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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达里德是亚冯省昔日的首府,这个城市给人的印象是尖尖的:先是一片松树林,在松树的尖顶之上,是更为高峻的一大片塔楼。树木掩映下的街道狭窄阴暗,长满青苔,常常都是湿漉漉的。只有站在横跨河流之上的那七座大桥上抬头看,才能看到那些塔楼的顶端。有些楼高达几百英尺,还有一些则像是已经废弃的普通房屋。有些房子是石头砌的,其他的则贴着瓷砖、马赛克、彩色玻璃片或者是铜、锡、黄金的贴片,精致优雅,绚丽夺目,其华丽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乌拉斯世界政府理事会就位于这些梦幻般的迷人街道当中,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了。许多国家驻世政会及伊奥国的大使馆及领事馆也设在罗达里德,从这里到尼奥埃希拉以及伊奥国政府所在地只有一小时的车程。

地球驻世政会大使馆位于河流城堡,这座城堡坐落在尼奥公路和河流之间,只有一栋低矮简陋的塔楼。塔楼有着方形的屋顶,狭长的水平窗户就像是眯缝着的眼睛。

城堡的外墙经受了一千四百年的风吹日晒和各类武器的侵袭。靠着陆地的这一边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林木掩映着一条护城河,河上有一座吊桥。吊桥已经被放下,大门也是开着的。阳光刺破河上的雾气,护城河、河流、绿色的草地、黑色的墙面、城堡上方飘扬的旗帜,都在微微地发着光。现在是七点,罗达里德城堡里所有的钟都开始疯狂地加入了报时的行列,钟声悠扬和谐。

河流城堡里有一个非常现代化的前台,前台职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八点之前我们通常是不开门的。”他干巴巴地说道。

“我要见大使。”

“大使正在吃饭。你必须先预约。”说这话的时候,职员擦了擦自己湿乎乎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位访客。他来回转动着下巴,盯着对方,说道:“你是谁?你想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我要见大使。”

“你等一下。”职员用最纯正的尼奥语音说道。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访客,一边伸手去拿电话听筒。

一辆小车停在吊桥大门与使馆门口之间。几个人走下车来,他们的黑色外套上那些金属配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在这时候,另外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从主楼走进大堂,他们的长相和穿着都很奇怪。谢维克快速绕过前台,急匆匆地冲着他俩奔了过去。“救救我!”他说。

那两个人惊诧莫名地抬起头。其中一个皱着眉往后退了退,另外一个看了看谢维克身后那帮穿制服的人,那些人正在往使馆这边走来。“到这里来。”他冷静地说,一边拉过谢维克的手,走进旁边一间小办公室,关上门。整个过程中他只跨了两步,做了一个手势,干净利落得如同一位芭蕾舞者。“怎么了?你是从尼奥埃希拉来的吧?”

“我要见大使。”

“你参加罢工了吧?”

“谢维克,我叫谢维克,来自阿纳瑞斯。”

这位外星人脸庞是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我的——上帝呀!”地球人压低嗓门叫了一声,接着又用伊奥语说道,“您是要寻求避难吗?”

“我不知道。我……”

“请跟我来,谢维克博士。我带您去一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他们穿过了好几处门厅和楼梯,其间这个黑人一直搀着他的一只胳膊。

有几个人想要帮他脱掉外套,他挣扎着没有同意,担心他们的目的是他衬衣口袋里的笔记本。有一个人用某种外语非常威严地说了句什么,另外一个人便对他说道:“没事的。他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受伤了。你的外套上沾着血。”

“是别人的,”谢维克说,“别人的血。”

虽然头很晕,他还是努力地坐了起来。他现在躺在一张床上,在一间阳光充足的大屋子里,显然他刚才是晕过去了。两位男士和一位女士站在旁边。他困惑地看着他们。

“你现在是在地球大使馆里,谢维克博士。你在这里,就相当于是在地球上,绝对安全。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

这位女士的皮肤是黄褐色的,就像含铁的土壤的颜色。她身上只有头顶那里有毛发,其他部位都没有毛发。她的脸很奇怪,像个小孩子,嘴巴小小的,鼻梁很低,眼睛上覆盖着长长的完整的眼睑,脸颊和下巴圆润丰满。她的身形也很圆润柔软,如同小孩子一般。

“你在这里很安全。”她又说了一遍。

他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来。有一位男士伸手在他的胸部轻轻地推了一下,说道:“请躺下,请躺下。”他依言躺下,嘴里仍轻声地说道:“我要见大使。”

“我就是大使,我叫肯恩。很高兴你能来找我们。你在这里是安全的。现在请好好休息,谢维克博士,我们可以稍后再谈。不用着急。”她的声音有点儿奇怪,像在唱歌,不过也有一点儿沙哑,跟塔科维亚的声音很像。

“塔科维亚。”他用自己的语言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睡吧。”于是他就睡着了。

两天吃饱睡足的日子之后,他把自己那套灰色的伊奥国服装穿了回去——他们已经帮他洗熨过了——随后被带到了城堡三楼的大使私人会客室里。

大使没有向他鞠躬,也没有跟他握手,只是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笑着说:“很高兴你恢复了健康,谢维克博士。不,我应该只叫你谢维克,是吧?请坐。很抱歉我只能用伊奥语——这种语言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外语——跟你交谈。我不会讲你的语言。我听说那是最有趣的一种语言,是唯一一种依照逻辑创造出来并为一个伟大民族所用的语言。”

在这位温文尔雅的外星人身边,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非常笨重,而且整个人毛茸茸的。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屋里有很多这样很深的软椅。肯恩也坐下来,她同时还做了个鬼脸。“我的背都快驼了,”她说,“因为老坐这种舒服的椅子!”谢维克这才意识到她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不到三十岁,她其实已经六十开外了。她光洁的皮肤和孩子一般的体形将他蒙蔽了。“在我的家乡,”她继续说道,“我们一般就坐在地上的垫子上。可如果我在这里也那么坐的话,那我就得更频繁地仰视每一个人了。你们西蒂安人都那么高!……我们有一个小问题。其实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伊奥政府的问题。在阿纳瑞斯,你的同伴,你知道,那些跟乌拉斯保持无线电通信的人,一直在迫切地要求跟你交谈。伊奥政府非常尴尬。”她笑了笑,笑容里透着纯粹的愉快心情,“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平静,就像一块长期被水冲刷的石头。盯着她看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心情平静。

谢维克靠回到椅背上,思索良久才开了口。“伊奥政府知道我在这里吗?”

“呃,没有正式知会他们。我们什么也没说,他们也没有问。不过使馆里有好几位伊奥国的职员和秘书。所以,他们当然是知道的。”

“对你们有危险吗——我在这里?”

“哦,没有。我们是驻世政会大使馆,不是驻伊奥国的。你完全有权利到这里来,理事会其他成员国会强迫伊奥国认可这一点。而且我已经说过,这个城堡是地球的领土。”她又笑了笑,光洁的脸庞上起了很多的小褶子,随后又平复如初,“外交官的美妙幻想!这座距离我的星球十一光年的城堡,这间位于托西蒂星系乌拉斯行星伊奥国罗达里德某个城堡中的屋子,是地球的领土。”

“那么,你们可以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好的。这样会让事态简单化。我是希望能先征得你的同意。”

“没有……给我的信息吗,来自阿纳瑞斯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之前我没有从你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你担心什么的话,我们可以通过无线电向阿纳瑞斯发送信息。我们当然知道你的同伴所用的波长,不过我们从来没有用过,因为没有人邀请我们这样做。看起来,最好的做法是别太着急。不过,我们很容易就可以为你安排一次通话。”

“你们有发射机?”

“我们可以通过我们的飞船转播——绕着乌拉斯轨道运转的海恩飞船。你知道,海恩和地球是盟友。海恩大使知道你在我们这里,他是我们正式知会的唯一一个人。因此,你可以随便使用飞船上的无线电装置。”

他诚恳向她表示感谢,思想纯朴的他向来不会去揣摩别人帮助背后的居心。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目光很精明、很直接,同时又意味深长。“我听过你的演讲。”她说。

他看着她,目光迷离恍惚。“演讲?”

“就是你在国会广场那次大游行中的讲话,一周前的这一天。我们一直在收听地下电台,收听社会主义活动家和自由论者的广播。当然喽,他们报道了那次游行。我听到了你的演讲,非常受感动。然后就是一片杂音,一片奇怪的杂音,我们能够听到人群开始喊叫。广播里也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只能听到尖叫声,随后这个声音就戛然而止。真是太可怕了,听这样的广播真是太可怕了。而你当时就在现场。你是怎么逃离那里的呢?你是怎么逃离那个城市的呢?老城区现在仍然处于封锁状态,在尼奥有整整三个团的军队,每天都有上百个罢工者和嫌疑犯遭到逮捕。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他含糊地笑了笑。“坐出租车。”

“这样就能通过所有的检查站?你还穿着那件沾血的外套呢?而且所有人都认得你。”

“我躲在后排座位底下。那辆出租车已经被征募了,是这么说的吧?有人确实为我冒了很大的风险。”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紧握着的双手。他非常安静地坐着,说话也很小声,不过透过他的眼睛和唇边的皱纹,还是能看出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他思索片刻,继续用那种漠然的方式说道:“最初运气不错,在我走出藏身地的时候。我很幸运,没有马上被抓住。不过,接着我又去了老城区,那之后就不光是运气了。他们帮我计划该去哪里、怎么去,他们冒了很大的风险。”他用自己的语言说了一个词,接着又将它翻译了过来,“团结……”

“真是奇怪。”地球大使说道,“我对你们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谢维克。因为你们不允许我们去你们的星球,所以我所知道的,只是乌拉斯人所告诉给我们的。当然喽,我知道那个星球很贫瘠、很荒凉,知道那个聚居地是如何建立起来的,知道那是一个无政府共产主义的试验品,也知道它已经存在了一百七十年。我读过一点儿奥多的著作,不是很多。我曾经以为,那个社会不过是一个有趣的实验,它非常遥远,对于乌拉斯现在发生的事情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可是我错了,是吧?它是很重要的。也许阿纳瑞斯是乌拉斯的答案……尼奥的革命家们,他们这么做也是出于同样的传统。他们罢工,不只是为了提高工资、反对征兵。他们不仅仅是社会主义者,还是无政府主义者;他们罢工是为了反对强权。你看,这次游行的规模,公众对游行的深切同情,还有政府的恐慌反应,似乎都让人非常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暴乱?这个国家的政府并不专制暴虐。有钱人确实有钱,不过穷人也并不是那么穷,他们没有受到奴役,也没有忍饥挨饿。为什么面包和演讲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呢?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过于敏感呢?……现在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了。不过有一点仍然无法解释,那就是,伊奥政府明明知道这种革命的传统依然很有活力,也知道工业城市中民众的不满,却还要让你来到他们国家。这就好比往火药厂里扔了根火柴啊!”

“我并没有接近火药厂。他们让我远离平民,生活在学者和有钱人中间。我不会看到穷人,也不会看到任何丑陋的东西。我被包进了一张棉纸里,再包进一个盒子里,外面是纸箱子,再外面还有塑料膜,就像这里所有的东西一样。按他们的设想,我应当在那里过得很开心,做自己的工作,这个工作在阿纳瑞斯我无法做。等这个工作完成之后,我应当把成果交给他们,然后他们就可以拿这个来威胁你们了。”

“威胁我们?你是说,地球,还有海恩,以及其他外太空政府吗?他们拿什么来威胁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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