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疯狂的国王(2/2)
“永久性的?”
“是的。”
他把立体图片扔掉,身子重心在双脚间交替,凝视着我,也许是看着我的后方,火光在他脸上摇曳变换:“他们都是这样的——就像你一样?”
这道障碍我无法帮他们消除,最终他们必须自己跨越。
“是的,就我们目前所知,格森人的性生理在人类中是独一无二的。”
“这么说,其他星球上所有人都永远处于克慕状态?是一个性变态的社会?泰博勋爵曾经说过这个,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呃,这也许是事实,不过想想就让人恶心。艾先生,我看不出来,我们这里的人有什么理由会想要或者说忍受跟这些同我们大相径庭的怪物打交道。不过,也许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关于此事,我别无选择。”
“卡亥德的选择权在您手上,陛下。”
“那么如果我把你轰走呢?”
“啊,那我就走。不过我还会再试的,跟你们的下一代……”
这句话让他有所触动,他厉声问道:“你能长生不死吗?”
“不,当然不能,陛下。不过时间跳跃自有其用处。假如我现在离开格森星去往最近的星球奥鲁尔,需要花十七个行星年的时间。时间跳跃可以让旅行的速度接近光速。如果我上了飞船之后便掉头返回,我在飞船上只过了几个时辰,而这里却已经过去三十四年了,然后我就可以重新来过了。”通过时间跳跃,人似乎可以长生不死,所以每一个听我讲过这个概念的人,从霍尔顿岛上的那位渔夫到首相大人,都会为之倾倒。阿加文对此却无动于衷。他指着安射波,用尖厉刺耳的声音问道:“那是什么?”
“安射波通信仪,陛下。”
“是无线电装置吗?”
“这个装置跟无线电波以及其他任何能量形式无关。它的工作原理——共时恒量,在某些方面类似万有引力——”我又忘了现在我的听者不是伊斯特拉凡——他读过关于我的每一份报告,专注地听了我所有的解释并有所收获——而是一位心不在焉的国王。“这个装置的功能,陛下,就是在不同的两个地点同时生成同一个信息,任何地方。必须先确定其中一个地点,必须是在一个有一定质量的星球上,另外那个地点则是随机的。现在我们这里是其中的一个点,我把另外一点定在了主星——海恩星上。乘纳法尔飞船从格森星到海恩星需要六十七年时间,不过如果我现在在键盘上输入一则信息,在我输入的同时,海恩星上便已经收到了。您想要同海恩星上的固定站通话吗,陛下?”
“我可不会说乌有邦的语言。”国王一脸狰狞,恶狠狠地说。
“他们安排了一位助手——我事先通知他们了——那个人会说卡亥德语。”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呃,您知道的,陛下,我不是第一个来到格森星的外星人。在我之前还有一队调查研究人员,他们秘密前来,乔装成格森人,在卡亥德、欧格瑞恩以及列岛游历了一年。随后他们离开格森星,向爱库曼议会报告了这趟行程。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正值您祖父在位期间。他们的报告很有用,我研究了他们搜集的信息和录制下来的语言,随后才来到这里。您要不要看看这个装置是如何运行的,陛下?”
“我不喜欢什么奇技淫巧,艾先生。”
“这不是奇技淫巧,陛下。您手下有些科学家已经检查过——”
“我不是科学家。”
“您是一位君主,陛下。爱库曼主星上的那些君主正在等您的消息呢。”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这样千方百计奉承他、努力引起他的兴趣,事实上已经将他逼到了一个名望的陷阱之中。现在的局面很不对劲了。
“很好。那么问问你的机器,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卖国贼。”
我在键盘上慢慢输入文字,键盘被设置成了卡亥德语:“卡亥德阿加文国王询问海恩星的固定使,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卖国贼。”那些字母在小小的屏幕上一闪而过。阿加文盯着屏幕,身体的动作终于消停了一下。
机器停顿下来,停了很长时间。在七十二光年之遥的远方,肯定有什么人正在兴奋地将指令输入为卡亥德语专设的语言电脑,如果他们用的不是知识库电脑的话。终于,屏幕上闪出一些字母,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隐去:“向格森星卡亥德阿加文国王致以问候。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卖国贼。没有人会自认是卖国贼。正因为如此,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谨此,固定站代表斯皮莫尔·gf,于海恩星赛尔国,93/1491/45。”
信息录好后,我取出磁带,递给阿加文。他把磁带扔在桌上,又走到中间那个壁炉旁边。再往前一点,他就整个人钻到壁炉里去了。他一边用力踢着那些熊熊燃烧的木柴,一边用双手扑打着火星:“这样的回答跟那些预言师的话一样没用。光有回答是不够的,艾先生,你那个箱子、那个机器不行,你那个飞行器、那艘飞船也不行。你是个骗子,带着一堆骗人的道具。你想让我相信你,相信你那些故事和你那些信息。可是我为什么非要相信你,听你的话呢?就算太空里有八万颗住满了怪物的星球,那又如何?我们对他们一无所求。我们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还按照这种方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而现在,卡亥德马上就要进入一个新纪元,一个伟大的新时代。我们要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进。”他迟疑了片刻,似乎思绪有了中断——也许,他所说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他自己的观点。就算伊斯特拉凡不再是国王的耳朵了,总会有别的人取而代之。“如果这些爱库曼人对我们有所企图,就不会只派一个人前来。这种说法只是一个玩笑、一个骗局。说不定,我们这里已经有了数以千计的外星人。”
“可是陛下,要打开一扇门,不需要用一千个人。”
“让门一直敞开的话,也许就需要了。”
“爱库曼会一直等到您亲手把门打开的,陛下。爱库曼从不强人所难。他们派我只身前来,独自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确保您不会害怕我。”
“害怕你?”国王转过他那张光影斑驳的脸,龇着牙,大声说道,“可是我确实害怕你,使者。我害怕派你来的那些人。我害怕撒谎的人、害怕骗子,更害怕残酷的事实。这样我才能治理好我的国家,因为恐惧是统治他人的唯一手段,而其他的一切都没用,都维持不了多久。你的角色确实如你所言,不过你同时还是一个玩笑、一个骗局。星球与星球之间只有虚无、恐惧和黑暗,而你穿越了这一切,独自前来,企图恐吓我。我确实害怕了,因为我是国王。恐惧就是国王!现在带着你的圈套和骗术走吧,别再枉费口舌了。我已经下令,你可以自由离开卡亥德王国。”
我就这样离开了国王,阴森的红色大厅里长长的红色走廊上又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最后,双层门将我跟国王彻底隔离开来。
我失败了,一败涂地。不过,当走出王室官邸,穿行在皇宫里,我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伊斯特拉凡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国王为什么(诏命的意思显然就是这样)会以他支持爱库曼为由放逐他,既然(据国王自己所说)他的所作所为与此正好相反?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议国王对我敬而远之的?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遭到流放,我却能以自由之身离开?他们当中谁的谎撒得更多?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撒谎?最后我得出结论,伊斯特拉凡撒谎是为了保全性命,国王则是为了保全颜面。这样的解释相当合理。不过,伊斯特拉凡到底有没有对我撒谎?我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从红角宫旁边经过,花园的大门敞开着。我往里瞟了一眼,午后幽暗的天光下,幽黑的池子上方那些塞莱姆树还是那么白,粉红色的砖砌小径上阒无一人。池子边石头下方的背光处,还积着一层薄薄的雪。我想起昨天晚上,想起伊斯特拉凡冒雪站在外头等我的情景,一股强烈的同情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很单纯的同情。昨天的游行庆典上,这个人还在一身华服和权力的重压之下汗流不止,当时的他正处于事业顶峰,位高权重,显赫一时——而现在,那个高位轰然倒塌,这个人也彻底完结了:他现在应该正往边界狂奔,因为三天不出这个国家,他的死期也就到了。一路上,没有任何人会跟他交谈。卡亥德很少会有死刑判决。在冬星上生存不易,这里的人通常只会让上天或是一时的怒火决定人的死亡,不会通过法律来这样做。我在想,身背这么一个判决,伊斯特拉凡会怎么走?不可能坐汽车,因为在这里,所有汽车都归王室所有。那么,他能搭船或是陆行艇吗?难道他只能步行前进,带着所有能带上的家当吗?卡亥德人出门通常都是步行,他们没有负重的牲畜,没有飞行工具,而且因为气候的缘故,动力交通工具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走不快,此外,他们也都不是什么急性子。我想象着,那个曾经趾高气扬的人如何一步一步走入流放的生涯,想象着一个身影在西去海湾的漫漫长路上艰难跋涉的情景。经过红角宫大门时,这一切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与此同时,我也在困惑地思索伊斯特拉凡和国王如此举动的动机。我已经彻底失败,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我应该去欧格瑞恩,那是卡亥德的邻居兼死对头。可是一旦去了那里,我就很难回到卡亥德了,而我在这里的任务并没有完成。有一点我必须铭记在心:我的一生应该(事实上也很可能)要贡献给完成爱库曼赋予我的使命,不能操之过急。在更多地了解卡亥德尤其是隐居村的情况之前,我没必要急着去欧格瑞恩。这两年来,一直是我在回答别人的问题,现在应该由我提出问题了,只不过不是在埃尔亨朗。我终于理解了伊斯特拉凡的警告,就算不同意他的警告,我也不能置之不理。虽然说得很隐讳,但他确实说过,我应该远离这个城市、远离宫廷。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泰博勋爵的牙齿……国王给了我自由离开卡亥德的权利,我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正如爱库曼学院的人所说,行动不利时,就搜集信息;形势不利时,就倒头大睡。不过,我现在还不困。我应该往东去隐居村,也许可以从预言师那里得到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