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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押往志愿农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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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特拉凡突然再次出现,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还给我提出了万分紧急的强烈警告,我不由得大为惊恐,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奥本索的公岛而去。我想要问问总督,伊斯特拉凡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他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力劝我去做奥本索昨天让我不要去做的事情。总督出去了,门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又去了叶吉家,同样无功而返。天正下着大雪,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司机拒绝再去别的地方,只同意带我回叙斯吉斯府邸,因为他的轮胎上没有装防滑链条。当天晚上,我给奥本索、叶吉和斯娄斯分别打了电话,却一个也没有联系上。

晚餐时,叙斯吉斯跟我说明了个中原因:他们都去参加圣人和王位拥护者节了,这是尧米西教的一个节日,所有的高官都要亲往教堂参加仪式。他还说,曾经大权在握的人物,在失势之后会抓住一切机会来对他人或者事态发展施加影响,伊斯特拉凡的情况正是如此。他现在还很精明狡猾,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变得越来越没有理性、越来越绝望,因为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正在逐渐沦为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我承认,确实可以这样来解释伊斯特拉凡那焦虑甚至是狂乱的举动,可他的那种焦虑对我多少还是产生了影响。这顿晚餐漫长而沉闷,我隐隐地有些不安。叙斯吉斯滔滔不绝,跟我、跟每晚都同他一起进餐的那一帮子雇员、助手和食客说个不停。他如此喋喋不休、兴致勃勃,我还是头一回领教。终于吃完了,不过天色已晚,不方便外出了,而且,不管怎样,叙斯吉斯说,总督们都要在仪式上忙到半夜之后。我决定不吃晚饭,早点上床睡觉。午夜之后、天亮之前的某个时刻,一些陌生人叫醒了我,宣布我已经被捕。随后,一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将我押送到了康德尔夏登监狱。

古旧的康德尔夏登监狱是米什诺里硕果仅存的几座老建筑之一,以往从这附近经过时我都会打量一下它。这是一座长方形建筑,上方矗立着许多高塔,显得肮脏而丑陋,同周边那些苍白、厚重的大楼迥然不同。这个地方名字和外观很般配,它是一座监狱。它不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门脸,不是幌子,也不是什么假名。它是真实的,是一样真实的东西、一样表里如一的东西。

几个壮实剽悍的狱卒推着我穿过走廊,然后把我一个人关进了一个小房间,屋里肮脏不堪,灯光却是明亮异常。几分钟之后,另一帮狱卒簇拥着一个神态威严的瘦脸男子走进屋来。那个人留下两个人,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我问他是否可以帮我带句话给奥本索总督。

“总督知道你被捕了。”

我愣愣地说道:“他知道?”

“我的上级当然是遵照三十三巨头的命令采取行动的。现在我们要对你进行审问。”

那两名狱卒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一边反抗一边愤怒地说道:“我会很配合地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大可不必威胁我!”瘦脸家伙对我的话不予理会,又叫了一名狱卒过来。三名狱卒把我绑在一张可拆装的桌子上,脱掉了我的衣服,然后给我注射了——我猜是——一种吐真药。

审问持续了多久、问了些什么,我都一无所知,因为整个审问期间,我都在吐真药的作用下失去了自我意识。恢复意识之后,我对自己在康德尔夏登监狱到底待了多久也很茫然:根据我的身体状况判断,也许是四天或五天,不过我没法肯定。有很长一会儿的时间,我对现在是哪月哪天都没有了概念,只是慢慢地反应过来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我是在一辆商旅卡车里,这车跟之前带我穿过卡加伏山脉到达里尔的那辆车很像,不过那次我是坐在驾驶室,这次则是坐在车厢里。跟我坐在一起的有二三十人,具体数目很难说清,因为车厢里没有窗户,只有后门那里有一道窄缝,拿四层厚厚的钢丝网挡着,能够透一些亮光进来。我恢复知觉之前车子肯定已经开了一阵子,因为每个人的位置基本上都已经固定下来,排泄物、呕吐物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也已经达到了一种比较稳定的状态。车厢里的人彼此都不认识。谁也不知道我们要被带向何方。很少有人说话。这是第二次,我跟一群逆来顺受、陷于绝望的欧格瑞恩人一起被锁在了黑暗之中。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我来到这个国家的那头一个夜晚,就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征兆。我舍弃了那个黑暗的地窖,却到地面上,到光天化日之下追寻欧格瑞恩的实质。难怪没有一样东西看上去是真实的。

我觉得车子是在往东开,后来搞清楚了其实是往西,向着欧格瑞恩的腹地深入,但是往东开的感觉还是无法消除。人到了另外的星球之后,对于磁场的感觉和方向感便都一塌糊涂了。当你的才智没有或者不能够纠正这种错误时,内心深处便会产生极度迷乱的感觉,感觉一切都不再受你的约束。

当天夜里,车上死了一名乘客。是因为肛门和嘴部大出血而死的,他的腹部也许是被人用棒子打过,也许是被人踢过。没有人采取抢救措施,也根本没有办法抢救。几个时辰之前,有人给了我们一个装着水的塑料罐,水早就被大家抢着喝光了。那个人刚巧就挨着我坐,我让他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这样他的呼吸可以畅通一些——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死去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赤身裸体,不过在他死后我就有衣服了——我把他的血抹在双腿和双手上,干了之后就成了一件僵硬的褐色的外套,可惜一点也不暖和。

夜间的寒意愈来愈浓,我们只能紧靠在一起相互取暖。那具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尸体被扔在了一边,就这样被抛弃了。其他的人整个晚上都挤成一团,颠簸摇晃的动作也都是一致的。我们这个铁盒子里一团漆黑。我们应该是行驶在某条乡村公路上,后面没有车。就算你把脸紧紧贴在那张铁丝网上透过门缝往外看,也只能隐约看到黑暗和飘落的雪花。

飘扬的雪、刚刚降落的雪、降落已久的雪、雨夹雪、再次结冻的雪……这些在欧格瑞恩语和卡亥德语中都有各自对应的专有词汇。据我的统计,卡亥德语(我对这门语言的掌握要比欧格瑞恩语好)中用以表达不同种类、不同状态、不同阶段、不同性质的雪——也就是已经降落下来的雪——的词有六十二个。此外,还有一系列表示不同降雪方式的词,一系列表示冰的词,一系列(二十多个)表示温度范围、风力强弱、降水类型的词。那天夜里,我坐在车上,努力地在脑子里把这些词给罗列出来。每想到一个新的词,我就把列表再回想一遍,将这个新词按首字母顺序插进去。

天亮之后,卡车终于停了下来。大家冲着门缝外头大嚷着:车上有一个死人,快来弄走。我们轮流叫喊着,一起用力敲击车厢的侧边和车门,把整个铁盒子弄得喧嚣震天,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忍受了。没有人过来。卡车就那样静静地停了几个时辰。最后,外头终于有了声音,卡车摇摇晃晃地从一片冰面上滑过,重新上路了。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头阳光充足,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现在正行驶在一片树木繁茂的丘陵上。

卡车继续行驶了三天三夜——从我醒来之后算一共是四天四夜了。卡车没有在检查站停靠,我想它也许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市镇。卡车没有确定的行走路线,一副很隐秘的样子。有时候会停下来交换司机、给电池充电;有时候停的时间会比较久,至于为什么停,坐在车厢里的人就无从知晓了。有那么两天,车子从中午一直停到天黑,似乎已经遭到了遗弃,不过到了夜里就重新上路了。有一天,大概在中午的时候,有人从门上头那个活板门里递了一大罐水进来。

加上那具尸体,我们一共有二十六个人,也就是十三对。格森人常常以十三、二十六、五十二为计量单位,这肯定是因为二十六天的月亮周期构成了他们亘古不变的月份,也同他们的性周期基本吻合。那些铁门就相当于我们这个车厢的后墙,那具尸体已经被扔到那边,紧贴着铁门,这样可以让尸体处于冰冻状态。我们其他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就是这个人的地盘、这个人的领地,白天我们都在自己的地方或坐或躺或蹲着;到了夜里,严寒难耐的时候,大家便一点一点地聚拢,最后变成拥有共同空间的一个实体,中间温暖,外围冰冷。

车里的人都很好心。大家觉得我和其他两个人——一位老人和一个咳嗽非常厉害的人——是最不抗冻的,所以每天夜里我们三个人都是待在二十六人团体的中央,这个位置是最暖和的。这个暖和的位置并不是我们去争来的。每天夜里,我们很自然地就待在这个位置了。人类尚未失去的这份善良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说它可怕,是因为当我们最终赤裸着身子待在黑暗和严寒中时,这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我们这些曾经那么富有、那么有权势的人,最终也只剩了那么一个小零头。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予他人。

虽然车上很拥挤,大家挤成一团以度过漫漫长夜,彼此之间却都还是很疏远。有些人已经因为药物而变得麻木,还有些人也许原本在精神或社交方面就有所欠缺。至于虐待,车上所有人都曾经遭受过,大家都心存恐惧。不过有一点还是很奇怪,这二十五个人当中,没有人对全体人员说过话,连骂人的话也没有过。大家都很善良、很坚忍,不过都很沉默,始终保持着沉默。我们挤在这个阴冷黑暗的车厢里,人人都可能会死去。我们不停地相互碰撞,随着车子一起摇晃,彼此挤作一团,吸入着别人呼出的气体,像生火一样将每个人的热量聚集起来——不过彼此还是那么陌生。同车人的名字我一个都不知道。

有一天,我想是第三天,卡车停了好几个时辰,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就把我们扔在一个边远的地方,任由我们自生自灭了。这时候,车上有一个人开始跟我搭讪。他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欧格瑞恩南部的一座工厂,他曾经在那儿工作。他跟我讲他是怎么得罪了一个工头,由此便麻烦不断的。他不停地说着,声音低沉柔和,一只手一直搭在我的手上,似乎是为了保证我能集中注意力。太阳西斜,车子突然转过一处路肩,一道光柱透过那道窄窄的窗缝射了进来。突然,在车厢里我们也能看清东西了。我看到跟我说话的是一位姑娘,身上脏兮兮的,不过很俊俏,脸上是麻木倦怠的神色,她一边说话一边仰视着我的脸,带着羞怯的微笑,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安慰。这个年轻的欧格瑞恩人正处于克慕期,对我动心了。就这么一次,有人向我提出了索取的要求,但我却没法满足对方。我起身走到窗缝跟前,佯装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瞧一瞧外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当天夜里,卡车在长长的陡坡上上下下地爬行,不时会莫名其妙地停下来。车子每次停下来,我都能感受到车厢的铁墙外那种冰冷而漫无边际的寂静,那是大片高海拔的荒地。处于克慕期的那个人仍然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位置,还在找机会来抚摸我。我再次起身,久久地把脸紧贴在窗口的铁丝网上,新鲜的空气像一把剃刀一样割着我的喉咙和肺部。我抵在铁门上的双手开始麻木了。我想我的手终于——或者说是快要长冻疮了。我呼出的气体在我的嘴唇跟铁丝网之间搭起了一座小小的冰桥。我用手指把桥弄断,这样才好转身。我回去跟其他人挤在一起,我开始冷得发抖,这种颤抖我以前从未体验过,那是一阵阵急剧的痛苦的痉挛,就像高烧时的抽搐一般。卡车又启动了。车子的声音和动作给人一种温暖的幻觉,驱散了那片冰冷、深沉的寂静。不过,夜里我还是冷得无法入睡。我猜夜里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一个相当高的海拔行驶,不过这也很难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据人的呼吸、心跳以及精神状态做出的判断都是靠不住的。

后来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们是在翻越塞姆本斯炎斯山,汽车已经爬上了九千多英尺的高度。

我并没怎么觉得饿。我记得自己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在叙斯吉斯府上那顿漫长沉闷的晚餐,在康德尔夏登监狱他们应该喂过我东西,不过我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个铁盒子里是没有吃东西这项活动的,我也并没有经常想到吃。而另一方面,口渴则一直困扰着我们。每天会有那么一次,当车子停下时,车厢后门的那个活板孔——显然专门就是派这个用场的——会被打开。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把那个塑料罐子塞出去,很快塑料罐子就会装满水,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风,被人从孔里塞回来。我们没办法平均分配这些水。罐子在大家手上传递,谁拿到罐子就狠狠地喝个三四口,然后罐子就被下一个人夺走了。没有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出来充当分配者或是监护者的角色。那个咳嗽的人现在已经发起了高烧,可是却没人采取任何措施要给他多留一口水。我曾经提议过一次,我旁边的那些人都表示同意,但就是没见有任何行动。水的分配基本上还是很平均的——没有人试图要多喝——没几分钟水就喝光了。有一次,最后那三个人,就是挨着车厢前壁的人,没能喝上水,罐子传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就已经空了。接下来那一天,他们中有两个人坚持要排到最前面,其他人也同意了。第三个人仍然蜷在车厢前头那个角落里没有动弹,也没有人站出来让大家把他那份留下。为什么我没有试一下呢?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我们上车后的第四天。如果没喝到水的人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努力去争取应属于我的那一份。我知道他很渴很痛苦,那个病人以及其他的人也都很渴、很痛苦,对此我感同身受。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于是也就像他们一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知道,即便身处同样的境况之下,不同人的反应也会有很大的差异。可我眼前的是欧格瑞恩人,他们从出生起接受的便是这样的训练:要协作、服众、服从上头安排好的团队的意志。他们身上独立自主的特性已经削弱,几乎都已经不会愤怒了。他们组成了一个整体,我也成了其中之一。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个团体的存在,在夜间,我们蜷缩成一团,从其他人身上获得能量,这个蜷缩的团体就是大家的避难所,能够给每个人带来切切实实的安慰。不过,这个团体并没有代表,只是一个无组织的被动团体。

那些意志被磨炼得更为坚定的人也许能做得更好:他们彼此会更多地交谈,会更公正地分享那些水,会给病人更多的照顾,他们的精神状态也会更高昂。我不知道是否是这样。我只知道卡车里的情形。

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那么就是从我在车上醒来算起的第五天早晨,车停下来了。我们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不停地吆喝。有人从外面拉开了车厢后门的闩子,门一下大敞开来了。

我们一个一个慢慢地走到门口,有人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然后或跳或爬到了地面上。自己下来的有二十四个人。还有两个死人被拖了出来:一个是早前死去的,还有一个是后来两天没喝到水的那个人。

外头寒气逼人,白雪反射着白色的日光,那么冷,那么炫目,相比之下那个臭气熏天的车厢倒成了庇护所,让人有些不舍了,有些人还哭了。我们挤挤挨挨地站在庞大的卡车边,赤裸的身体臭气熏天,我们这个小团体——在夜间便抱为一团的小实体,就这样暴露在刺目无情的日光里。他们让我们分开,排成一排,领着我们向数百码外的一座建筑走去。房子的金属墙壁、覆盖着白雪的房顶、四周茫茫的雪原、冉冉上升的太阳之下那重叠的山峦、浩瀚的天空,这一切都太过明亮,仿佛都在颤抖、在闪烁。

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一间木板房,在一个大水槽里洗了澡。每个人在洗之前都喝了洗澡水。随后我们被带到一幢大房子里,领了汗衫、灰色的毛毡衬衫、马裤、绑腿和毛毡靴子。接着我们又去了食堂,一名卫兵拿着一份名单一一核实了我们的名字。食堂里还有一百多个跟我们一样身穿灰衣服的人。我们在餐桌前就座,桌子的桌腿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早餐是米粥和啤酒。用完早餐之后,全体新老囚犯被分成若干个十二人小组。我的那个小组被领到主建筑后面几百码远的一个锯木厂,厂子周围是一圈围墙。围墙外头不远处是一片森林,覆盖着绵延起伏的丘陵,一直往北延伸,无法望到尽头。在看守我们的那名卫兵的指点下,我们从工厂里把锯好的木板搬到一个巨大的工棚里,堆放整齐。这个工棚是用来贮放冬季木材的。

在卡车里颠簸了那么些天之后,走路、弯腰、抬起重物都显得困难重重。看守们不许我们偷懒,不过也没催促我们加快进度。中午的时候,我们一人喝了一杯未发酵的米酒,也就是奥西。日落之前,我们被带回棚屋吃正餐:蔬菜粥和啤酒。夜幕降临时,我们被锁进了宿舍,宿舍里通宵亮着灯。宿舍沿墙摆满了两层的架子,五英尺宽,这就是我们睡觉的地方。老犯人们争着爬到上铺去睡,因为热气是往上跑的,所以上铺会舒服一些。至于被褥,就是每人在门口领的一个睡袋。睡袋粗糙笨重,散发着别人留下的汗臭味,不过倒是挡风保暖。对我来说,睡袋有一个缺点就是太短了。标准身高的格森人可以整个人钻进睡袋,我就不行。在床架子上我也没法把身体完全舒展开来。

这个地方叫作普勒芬共生区第三志愿农场及移居处。普勒芬就是三十号行政区,是欧格瑞恩最西北端的宜居区,塞姆本斯炎斯山脉、伊萨戈尔河以及海岸线构成了该区的边界。该区人烟稀少,没有大城市。离我们最近的塔鲁夫镇在西南方好几英里之外。我从来没能看到过那个地方。农场位于辽阔而荒无人烟的塔瑞佩斯林区的边缘。此地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北了,大型的树木,如赫曼树、塞勒姆树以及黑维特树都无法生长,森林里只有一种树:一种多节、矮小的针叶树,只有十到十二英尺高,长着灰色的针状叶,叫作托尔树。冬星的本土动植物种类少得出奇,每一个种类的数量却都很庞大:这个森林里有着方圆几千英里的托尔树,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在这里荒野也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这片森林虽然已经被砍伐了好几百年,里面却没有一片荒芜的空地,没有成片的树桩,没有遭到侵蚀的山坡。似乎森林的每一棵树都被打上了标记,我们锯木厂里每一粒木屑都得到了充分的应用。农场里有一个小小的加工厂,每逢恶劣天气,各个工作小组没法去森林里干活时,我们就在锯木厂或加工厂里干活,把木头碎片、树皮和木屑压制成各种形状,从晒干的托尔树针叶中提取一种可以用来制造塑料的树脂。

我们干活可是真刀实枪地干,不过也没有人强迫我们超负荷地干活。如果能多给我们一点吃的,让我们穿得好一些,那么这些活干起来基本上也还算愉快,可是多数时候我们都是饥寒交迫,无法感受到任何的乐趣。看守们对我们也不怎么粗暴,残酷就更谈不上了。他们个个都很迟钝、懒散、笨拙,我觉得他们还很娘娘腔——不是那种细腻娇柔之类的感觉,完全相反:他们就像一堆毫无生气的臃肿肥肉,像牛一样迟钝,没有棱角,没有锋芒。跟那些狱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迹于一群女人或太监中间的男人,这是我在冬星上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这些囚犯也是那么绵软无力、那么粗俗。他们彼此很难区分。他们的情绪似乎总是很低沉,谈的也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最初,我以为囚犯缺乏生气、毫无个性是因为缺少食物、温暖和自由,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另有其因:这是因为看守们让所有囚犯都服了药物,以防止他们进入克慕期。

我知道存在这样的药物,可以减弱或者基本消除格森人的性能力。当格森人从行动方便、医学或道德角度考虑需要禁欲时,他们便会服用这些药物。这样他们便可以略过一次或好几次克慕期,不会产生副作用。很多人自愿服用这种药物,这是很普遍的现象。以前我倒从未想过,会有人被迫服用这种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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