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春的金苹果(2/2)
“因为你是我们中唯一没有变老的。”托尔说。
“我很老了,可我比较幸运,”洛基说,“我保养得好。”
托尔嗓子眼儿里咕噜了一声,他一点儿也不相信洛基的说辞。他的红胡子现在已经是霜白色了,里面夹杂着几丝橙色,这色泽就好像曾经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冷却成一团灰烬。
“接着揍他。”芙蕾雅喊道。她的一头长发已经白了,脸上也皱纹。她依然美丽,然而那是年迈慈祥的美,而不是金发少女的美。“他知道伊登在哪儿。他知道苹果在哪儿。”她的项链布林辛斯依然挂在她的脖子上,但它如今光泽暗淡污浊,也不再发亮。
众神之父奥丁,用瘦骨嶙峋、带着风湿病的指头握紧了他的法杖。他的声音,那洪亮而别具权威的声音,现在听来却虚弱而沙哑。“别揍他,托尔。”他用苍老的声音说。
“看见没有?我就知道,至少你会明辨是非的,众神之父,”洛基说,“我和这事儿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伊登为什么要跟我走?她甚至都不喜欢我!”
“别揍他,”奥丁重复道,他用他深陷的那只灰色的好眼睛瞥了一眼洛基,“我希望他等会儿受刑的时候完整无伤。他们正在为此做准备:生火磨刀,收集石头。我们老了,可折磨一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折磨、杀戮我们很在行,这就和我们盛年之时、有伊登的苹果来永驻我们的青春之时一样,毫无消减。”
洛基闻到了燃烧的木炭的气味。
“假如……”他说,“假如我有办法搞清楚伊登到底怎么了,假如我还能设法把她和她的苹果都安全带回阿斯加德,我们能不能,呃,忘掉这些折磨、杀戮什么的?”
“想活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奥丁说。他的嗓音是如此嘶哑,洛基几乎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一个老翁,还是老妇的声音。“将伊登带回阿斯加德。还有青春的金苹果。”
洛基点了点头。“松开锁链吧。”他说,“我会办成的,不过我需要芙蕾雅的羽毛斗篷。”
“我的斗篷?”芙蕾雅问。
“没错。”
芙蕾雅僵硬地走开了,她手捧着一件插满猎鹰羽毛的斗篷。洛基身上的镣铐被打开了,他伸手拿过那件斗篷。
“别以为你能就这样飞走,一走了之。”托尔说,他若有所思地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我是老了,”他说,“不过如果你不回来,哪怕我垂垂老矣,也会找到你,无论你躲在哪里,我和我的锤子都会了结你的小命。因为我依然是托尔!我依然强壮!”
“我看你是依然讨人嫌,”洛基说,“你省省力气吧,你可以用你的神力,在阿斯加德的墙外做一堆木头的刨花。无比巨大的一堆木刨花。你需要砍下无数棵树,再将它们刨成一大堆刨花。我需要又长又高的一堆刨花,围绕着城墙,所以你现在就应该开始了。”
洛基披上羽毛斗篷,化身为猎鹰,拍着翅膀飞起来。他飞得比真正的鹰还要快,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朝着北边冰霜巨人的栖息地而去。
4
洛基变成的猎鹰一直飞啊飞,直到到达了冰霜巨人的领地,到达了巨人夏基的城堡。他停在高高的屋顶上,观察底下的动静。
他看着巨人之形的夏基走出了自己的房子,他走过水边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来到一艘比最庞大的鲸鱼还要巨大的船前。夏基把船拖进北面海洋寒冷的水里,然后开始大力划桨。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洛基于是以猎鹰的形态环绕着屋宇飞了一圈,观察着每一扇窗。在最远处那间房里,透过铁栅栏,他看到了伊登。她坐在那儿哭泣着。他停到栅栏上。
“别哭了!”他说,“是我,洛基,我来救你了!”
伊登用哭红了的双眼看了他一眼。“是你,你是我一切痛苦的开始。”她说。
“呃,可能吧。但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是昨天的洛基。今天的洛基站在这里营救你,带你回家。”
“你要怎么救我?”她问。
“苹果在你身边吗?”
“我可是阿萨神族的女神,”她说,“我在哪儿,苹果就在哪儿。”她将苹果盒子拿出来给他看。
“事情不难解决,”洛基说,“闭上眼睛。”
她闭上了眼睛,洛基将她变成了一枚带壳的栗子,壳上带着青色的外皮。洛基用爪子抓住这枚果实,跳出窗子的铁栏杆,开始往家飞去。
夏基的捕鱼之旅不甚顺畅。鱼儿不咬钩。他觉得与其在这儿耗着,还不如回家去找伊登。他想,他要好好地戏弄她一番,告诉她没有了她和她的金苹果,众神都已经老态龙钟——流着口水,手脚发抖,站立不稳,思维和体力都大打折扣。这样想着,他划船回了城堡,大步跑向伊登的房间。
房里空空如也。
夏基在地上找到了一片猎鹰的羽毛。他立刻就知道了伊登在哪儿、是谁带走了她。
他化作巨鹰飞向天空,这次的巨鹰无比巨大,比他自己见过的最大的鹰都还要大。他朝着阿斯加德的方向振翅高飞。
在他的脚下,大地在迅速地后退。风在耳边呼啸。他飞得更快了,破风的声音轰鸣在耳。
夏基飞出了巨人之国,进入了众神的领地。遥望见前方的一只猎鹰时,夏基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鹰啸,加快了拍打翅膀的速度。
阿斯加德的众神都听到了这声凄厉的尖啸,和翅膀破风的轰轰之声,他们纷纷走到高墙去看发生了什么。他们远远看到小小的猎鹰正在前面朝他们飞来,而巨大无比的苍鹰紧追在后。猎鹰已经快到了……
“现在?”托尔问。
“就现在。”芙蕾雅回答。
托尔将准备好的木刨花点燃了。将燃未燃的那一个瞬间,猎鹰急速飞了进来,一头钻进城堡停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嘭”的一声,刨花化作了烈焰。就像火山爆发一般,火焰瞬间蹿得比阿斯加德的城墙还要高:无比可怖,炽热得不可想象。
高速之下,巨鹰形态的夏基停不下来,也没法立刻减速或者转变方向。他冲进了火焰中。巨人的羽毛烧了起来,他的翅膀也被烧焦。一只失去了羽毛的鹰从空中急速坠落。随着一声震动了众神城墙的巨响,他坠落到了地面上。
被烧得头昏目眩、皮肤裸露又惊吓过度的巨鹰,哪里还是众神的对手,哪怕众神都年迈体虚。受了重伤的夏基试图变回巨人的形态,然而刚刚变回来,托尔的锤子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5
伊登与丈夫重聚,欢欣无比。众神重新吃到了苹果,也重获青春。洛基希望这件事到此也就结束了。
然而事与愿违。夏基的女儿丝卡蒂披上战甲,提起武器,来到阿斯加德为父报仇。
“我的父亲曾是我的一切,”她说,“然而你们残杀了他。他的死让我以泪洗面,痛苦不堪。我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我来这里,是要以血还血为他报仇的,或者,至少要得到些补偿。”
阿萨的众神和丝卡蒂为补偿的具体内容讨价还价了好几轮。那时候,每个生命都是有一个价码的,而夏基的生命价码很高。谈判结束时,众神和丝卡蒂就她父亲的死将获何种赔偿达成了三个款项。
第一条,她将得到一个丈夫,来填补死去父亲的位置。(众神都看得出,丝卡蒂非常中意巴德尔,最英俊美丽的神祇。她一直朝着他抛媚眼,直到巴德尔红着脸尴尬地看向别处。)
第二条,众神得让她重获笑颜。自从父亲被杀,她一次都未笑过。
最后一条,众神将用某种方式保证,她的父亲会被永远铭记。
众神让她随意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不过有一条,挑选时不能看到新郎的脸。所有男性的神都会站在一张帘子后面。她只能看到他们的双足。也就是说,丝卡蒂只能通过脚来选婿。
他们顺次走过帘子,而丝卡蒂则点评着所看到的双足。“丑脚丫。”每一位走过去的时候,她都这么评论一句。
直到她停下,惊喜地叫起来。“这双脚是属于我未来丈夫的!”她说,“这是最美丽的一双脚!它们肯定是属于巴德尔的——巴德尔的一切都是美丽的,他身上没有丑陋的东西。”
巴德尔确实美丽英俊,可丝卡蒂在揭起帘子的时候发现,她选中的双足是属于尼奥尔德的。他是骚乱之神,弗雷和芙蕾雅的父亲。
她嫁给了他。在婚宴上,她脸上的悲伤是阿萨众神们从未见过的。
托尔推了推身边的洛基。“去啊,”他说,“把她弄笑。毕竟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洛基叹了口气。“真是这样?”
托尔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锤柄。
洛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了出去,到关着牲畜的圈里。再回到宴会上时,他牵着一只巨大的、脾气暴躁的雄山羊。当洛基将一条绳子绑在它的胡子上时,这头山羊更加暴躁了。
而绳子的另一头,洛基将它绑在了自己的胯下。
他用手拉了一下绳子。山羊疼得大叫,因为胡子被扯了,于是它向后猛拉。绳子那一头狠狠地扯住了洛基的私处。洛基尖叫着又往回拽了一下绳子。
众神都笑了起来。其实让众神发笑并不难,不过这确实是他们很久以来看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情了。他们甚至下了赌注,赌哪边会先遭殃,被拔下来,是山羊的胡子呢,还是洛基的胯下之物。他们大肆取笑着洛基尖叫的样子。“像只在夜里嚎哭的狐狸!”巴德尔大笑着感叹道。“洛基听起来像个大哭的没用的奶娃!”巴德尔的兄弟霍德笑道,虽然他是个瞎子,可他依旧在每次洛基尖叫的时候大笑。
丝卡蒂没有笑,虽然微笑的影子似乎在她的嘴角打着转。每次山羊嘶叫,或者洛基如受伤的婴孩一般哭喊时,她嘴角的轮廓就更加上翘一点点。
洛基拉了一下。山羊拉了一下。洛基尖叫着拉了一下。山羊叫喊着更狠地拉了一下。
绳子断了。
洛基飞了起来,他紧抓着自己的裆部,正好落在了丝卡蒂的怀里,疼得瑟瑟发抖。
丝卡蒂的笑终于无可遏止地爆发了,就像山中的雪崩一样。她笑得是如此厉害,笑声如冰川龟裂一般。她笑得如此歇斯底里,眼里的泪水在闪光。她笑着笑着,第一次伸手捏了捏她的新丈夫尼奥尔德的手。
洛基从她的怀里爬下来,蹒跚而去,他双手捂着胯下,表情悲愤地看着一众神祇,而他们只是笑得更加响亮了。
“这样,我们两清了。”婚宴结束后,众神之父奥丁对巨人之女丝卡蒂说,“还差一样东西。”
他让丝卡蒂跟他走到夜空中。她和奥丁一起走到了宴会厅之外,身边跟着她的丈夫。在巨人火葬后的余烬旁边,有两颗闪着光的球体。
“这两个球体,”奥丁对丝卡蒂说,“是你父亲的双眼。”
众神之父拾起这双曾经的眼睛,将它们掷入夜空之中。它们在那儿肩并肩地燃烧着,发着光。
冬至时分,你若抬头遥望星空,便能看到这闪耀的双星。这两颗星星就是夏基的眼睛,至今它们仍在夜空中闪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