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7(2/2)
欧雷克打了个冷战。地下室冷气很强,蓝森森的灯光照在龟裂的白瓷砖上,更加突显了这种仿佛置身于冰柜的感觉。
“这里……这里有多少血?”欧雷克问道,跟着斯蒂芬斯走在一排排的红色血袋之间,血袋挂在金属架上,一排各有四层。
“如果奥斯陆被拉科塔族攻击的话,应该够我们撑几天。”斯蒂芬斯说,走下阶梯,来到旧浴池中。
“拉科塔族?”
“说苏族你可能比较熟悉,”斯蒂芬斯说,用手捏了捏一个血袋,欧雷克看见血袋里的血从深红色变成浅红色,“白人遇到的美洲原住民都特别嗜血,这是没有根据的说法,除了拉科塔族。”
“是吗?”欧雷克说,“那白人呢?不是各色人种之中都有嗜血的人吗?”
“我知道学校是这样教的,”斯蒂芬斯说,“没有哪个人种比较优越,也没有哪个比较低劣,可是相信我,拉科塔族既优越又低劣,他们是最优秀的战士。以前阿帕契族人常说,如果夏安族或黑脚族战士打来,只要派出族里的少年和老人迎战就好,但如果是拉科塔族战士打来,他们谁都不会派,只会开始高唱死亡之歌,希望自己死得痛快。”
“拉科塔族会严刑拷打?”
“拉科塔族会用小木炭慢慢烧炙俘虏,”斯蒂芬斯继续往前走,朝血袋挂得较密集、灯光较稀疏的地方走去,“等到俘虏没法再撑下去,他们会暂时休息,给予水和食物,好让拷打可以持续一到两天,而食物有时包括俘虏自己身上的肉。”
“这是真的吗?”
“这个嘛,就跟历史上写的一样真实。有个名叫云后月的拉科塔族战士就以喝光他所杀死的敌人的鲜血而闻名,但这段历史显然有点夸张,因为他杀过很多人,喝那么多血他绝对活不了。高剂量的人血会毒害人体。”
“是吗?”
“因为人体无法处理摄取过多的铁质,不过我可以确定他喝过一个人的血,”斯蒂芬斯在一个血袋前停下脚步,“一八七一年,我的曾曾祖父在美国犹他州云后月的拉科塔族营区被发现,身上的血液都干涸了。他是以传教士的身份前往营区的。我祖母在日记里写说,我的曾曾祖母在一八九〇年伤膝河大屠杀 [2] 之后感谢上帝。说到这个……”
“是?”
“这袋血是你母亲的,呃,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她不是在接受输血吗?”
“你母亲的血型非常稀有,欧雷克。”
“是吗?我以为她的血型很普通。”
“哦,欧雷克,血液不只是血型,幸好她是a型,我可以把这里的一般血液输给她,”斯蒂芬斯扬起双手,“她的身体吸收一般血液之后,会制造出萝凯·樊科特有的珍贵血液。说到这个,欧雷克·樊科,我带你来这里不只是想把你从她床边带开,让你休息一下,也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抽点血,看看你制造的血液是不是跟她一样?”
“我?”欧雷克想了想,“好啊,有何不可,只要能帮助到别人就好。”
“相信我,这可以帮到我。你准备好了吗?”
“现在?就在这里?”
欧雷克和斯蒂芬斯目光相交,不由得犹豫片刻,却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犹豫。
“好吧,”欧雷克说,“来吧。”
“太好了。”斯蒂芬斯把手伸进白袍右口袋,朝欧雷克踏上一步,这时他左口袋突然传出欢快的手机铃声,令他烦躁地蹙起眉头。
“我以为这里收不到信号。”斯蒂芬斯喃喃说道,拿出手机。欧雷克看见手机屏幕照亮了斯蒂芬斯的脸,光线照在眼镜上产生折射。“看来是警署打来的,”斯蒂芬斯把手机按在耳边说,“喂?我是主治医师约翰·道尔·斯蒂芬斯。”
欧雷克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没有,布莱特警监,我今天没看见哈利·霍勒,我很确定他不在医院,而且医院也不是手机必须关机的唯一场所,说不定他正在搭飞机?”斯蒂芬斯看看欧雷克,欧雷克耸了耸肩,“我们找到他了? 好,他来医院的话我会转告他。不过你们找到了谁?我只是好奇……谢谢,我知道保密誓言,我只是想说如果我可以清楚地转告霍勒的话,他会比较明白你的意思……好,我跟他说我们找到他了就好,祝你今天愉快,布莱特。”
斯蒂芬斯把手机放回口袋,看见欧雷克已卷起袖子。他拉着欧雷克的手臂走到浴池阶梯前。“谢谢,不过我刚才看到手机才发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有个病人正在等我,看来我们得下次再找时间替你抽血了。”
戴尔塔小队队长西韦特·傅凯坐在这个快速应变小组的厢型车后座,高声下达简洁有力的指令,同时车子沿着特隆赫姆路颠簸前进。车内坐着八人团队,七男一女,但这名女性并不属于戴尔塔特种部队,队里从未有过女性。理论上戴尔塔的入队条件并未限制性别,但今年报考的百名考生当中没有女性,过去总共也只有五名女考生,上一名还是出现在二〇〇〇年以前,而且她们都没能通过筛选。不过天知道,坐在傅凯对面的这名女子看起来坚毅刚强,说不定日后有机会加入。
“所以我们不知道这个德雷尔在不在家里?”傅凯问。
“先跟你说清楚,这个德雷尔就是瓦伦丁·耶尔森,吸血鬼症患者。”
“布莱特,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傅凯露出微笑,“那他没有手机可以让我们定位吗?”
“他可能有手机,但不是登记在德雷尔或耶尔森的名下,这会有问题吗?”
傅凯看着卡翠娜。他们已经从市议会建筑处的数据库里下载了公寓平面图,从图上看来成功概率很大。那是一个四十五平方米的两房公寓,位于三楼,没有后门,也没有通道可以直通地下室。他们计划派遣四名队员从前门进入,另外两人守在公寓外,以防嫌犯跳出阳台逃逸。
“没问题。”傅凯说。
“很好,”卡翠娜说,“要安静行动吗?”
傅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他喜欢卑尔根口音。“你认为我们应该在阳台落地窗上钻个小洞,进去之前先礼貌地把鞋底擦干净吗?”
“我是认为对方只有一个人,希望他没有随身带枪,而且他不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没理由浪费震撼弹,再说安静、平顺地完成行动不是更有水平吗?”
“这样说也没错,”傅凯说,查看卫星定位系统和前方路况,“但如果我们使用震撼弹,伤亡率会降低,对我们、对他都一样。震撼弹一丢出去,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会无法行动,不管他们以为自己有多强悍。再说,我们有些震撼弹得赶快用掉以免过期。况且弟兄们都蠢蠢欲动,需要来点刺激的行动,最近接到的任务都太文静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你不是真的那么硬派、那么幼稚吧?”
傅凯咧嘴一笑,耸了耸肩。
“不过你知道吗?”卡翠娜倾身向前,舔了舔红唇,压低嗓音说,“我喜欢这种男人。”
傅凯哈哈大笑。他是个快乐的已婚男人,但如果他还没定下来,绝对不会拒绝卡翠娜的晚餐邀约,也不会放过机会探索她那双危险的深色眼眸和聆听她有如猎物嗥叫般的卑尔根卷舌口音。
“一分钟!”傅凯高声说,另外七名队员以几乎同步的动作放下头盔面罩。
“你说他有一把鲁格红鹰?”
“哈利说他在酒吧里拿的就是这种手枪。”
“大家都听见了吧?”
众人点了点头。装备制造商宣称他们的新型头盔面罩挡得住迎面射来的九毫米子弹,但若是大口径鲁格红鹰手枪所发射的子弹则另当别论。傅凯心想这样也好,虚假的安全感会让人太过安逸。
“如果他拒捕呢?”卡翠娜问道。
傅凯清了清喉咙。“那我们就会射杀他。”
“有这个必要吗?”
“反正事后一定会有人提出马后炮的意见,所以我们比较喜欢有先见之明,当个聪明人,只要是会朝我们开枪的人一律射杀。知道这样做是在容许范围内,这对我们的职场满意度来说还挺重要。看来我们到了。”
他站在窗前,看见窗玻璃上沾有手指留下的油腻污渍。整座城市他都尽收眼底,却什么动静都没看到,只听见警笛声。无须惊慌,警笛声经常都可以听到。无论是房屋失火,有人在浴室滑倒,还是有人虐待伴侣,各种情况都可能有人被捕,这时就会听见警笛声。催促闲杂人等赶紧让开的警笛声,听着总是令人心烦。
墙壁的另一边有人正在做爱,今天是工作日,那肯定是偷情,背着配偶偷情,或背着雇主偷情,或两者皆是。
除了一阵阵警笛声,他背后也传来了广播节目的吱喳声。随警笛声出动的那些人身穿制服且握有权力,但他们的行动缺乏目的和意义,他们只知道事态紧急,不及时赶到的话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震天响的警笛声响了起来。有了,这个警笛声才有意义,这才是末日的声音,这美妙的声音听了会让人汗毛直竖。他听着警笛声,看着时间,这时并非正午,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测试。正午十二点,这是他轰炸奥斯陆的时间,届时没有人会奔向避难所,大家只会站在原地惊诧地望着天空,心想这是什么天气?或者他们仍会怀着罪恶感继续互干,无法有不一样的举动。只因我们都无法有别的举动,我们只能做出符合自己天性的举动。很多人认为凭借意志力可以让自己做出违背天性之事,但这是误解,事实正好相反,意志力可以做的只是跟随天性,即使所面临的环境十分艰难。强暴一个女人、缷下她的抵抗力,或以智取胜、躲避警察追捕、复仇、日夜躲藏,难道这一切不都只是为了跨越障碍,好跟这个女人做爱?
警笛声渐去渐远。那对情侣做完了。
他试着回想警笛的声音,那警笛声的意思是:重要讯息,聆听广播。他小时候有个常听的电台,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听哪个电台才能听见讯息呢?那讯息一定很重要,但不会非常戏剧化,要你赶快逃进避难所。也许为他们预先准备好的计划是占领所有电台,只为了宣布……宣布什么?宣布说一切都已太迟,避难所已经关闭,它们救不了你,没有什么救得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所爱的人集合在身边,和他们道别,然后死去。这就是他所观察到的。许多人穷尽一生只为达到一个目标:不要孤单地死去。但很少有人成功。大家十分恐惧在跨越生死边界时没有人可以握住他们的手,因此他们愿意竭尽全力来排除这种恐惧。哈,他都有握住她们的手。她们一共有几个人?是二十个,还是三十个?但她们并未因此看起来不那么害怕或不那么孤单,就连他爱的人也是一样。好吧,显然她们没有时间回应他的爱,但她们时时刻刻都被爱围绕。他想起玛尔特·鲁德。他应该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并对她好一点才对。他希望她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非常快速,没有痛苦。
他听见墙壁另一侧传来冲澡声,还有他的手机传出来的广播声。
“……有些学术文献对吸血鬼症患者的描述是头脑聪明且没有出现心理疾病或偏差行为,这给人一种印象,就是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十分强壮而危险。但相较起来瓦伦丁·耶尔森的案子,外号叫‘萨克拉门托吸血鬼’的美国连环杀手理查德·蔡斯(richard chase),可能算是更为典型的吸血鬼症患者。他们两人在生命早期都出现了精神病的迹象,包括尿床、对火着迷、性无能。他们都被诊断出偏执狂和精神分裂症。一般公认蔡斯走上了吸食动物鲜血的常见道路,他还曾替自己注射鸡血而引发疾病。瓦伦丁小时候则喜欢虐待小猫,他在祖父的农场里把初生的小猫藏在隐秘的笼子里供他虐待而不让大人发现。但瓦伦丁·耶尔森和蔡斯一样,在经历了第一次吸血鬼症患者式的攻击后就无法自拔,蔡斯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就杀了七个人,而且跟耶尔森一样,他也是在被害人家里将其杀害。一九七七年十二月,蔡斯在萨克拉门托四处敲门。后来他在接受讯问时供称,只要有人开门,他就视为邀请,并进入对方家中。蔡斯的一个被害人叫特雷莎·沃林(teresa wall),她怀有三个月身孕,他一发现她独自在家,就对她连开三枪,然后奸尸,同时用屠宰刀戳刺,吸食鲜血,这听起来很耳熟对不对?”
“相似之处还不只如此,瓦伦丁·耶尔森跟蔡斯一样走到了末路,我认为他不会再杀更多人了。”
“史密斯先生,为什么你这么确定呢?你正在协助警方办案,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确切的线索?”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跟调查工作无关,而且对于调查工作我不会做出直接或间接的评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听见史密斯深深吸了口气,他仿佛能看见这个脑袋空空的心理医生坐在那里写笔记,兴致勃勃地询问他关于童年的事,诸如尿床、早期性经验、放火烧森林,尤其是他口中的“钓猫”。“钓猫”就是他拿了祖父的钓竿,把钓线抛过谷仓横梁,再把钓钩钩住小猫的下巴,然后卷起钓线,让小猫挂在半空中,看着小猫无助地往上爬,努力想要挣脱。
“因为瓦伦丁·耶尔森除了极为邪恶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不笨,但也不特别聪明。他没有达成什么特别的成就。创造一样东西需要的是想象力和远见,而破坏却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盲目。这几天耶尔森没被逮到不是因为技术好,而纯粹是因为运气好。他很快就会被缉捕归案,但在那之前,接近他依然相当危险,这就好像必须小心嘴边流着白沫的疯狗一样,而罹患狂犬病的疯狗离死期已经不远,不管他有多邪恶都一样。套句哈利·霍勒说过的话,瓦伦丁·耶尔森只是个无耻变态,他已经失控了,很快就会犯下大错。”
“所以你想让奥斯陆市民安心……”
他突然听见声音,立刻关闭播客,侧耳倾听。声音从门外传来,是变换脚步的声音,有人正在外头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什么。
四名身穿深色制服的戴尔塔小队队员站在亚历山大·德雷尔家门口,卡翠娜站在二十米外的走廊上看着。
一名队员手持一点五米长的圆筒,圆筒上有两个握把,外形有如古代破城槌,又酷似巨大的品客洋芋片长筒罐。
四人都戴着头盔,放下面罩,很难分辨谁是谁,但卡翠娜猜想现在那个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比出三根手指的人是傅凯。
就在这无声的倒数开始之际,卡翠娜听见那间公寓传出音乐声。那是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歌吧?她讨厌这个乐队,不对,不是这样,应该说她极其怀疑喜欢这个乐队的人。侯勒姆曾说他只喜欢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一首歌,还拿出一张专辑,封面图片像是个毛茸茸的耳朵。侯勒姆说那是他们成名前的作品,唱着一首平凡的蓝调歌曲,外加一只嗥叫的狗,就像是玩不出新花样的电视节目。侯勒姆说一首歌只要用上还不赖的瓶颈压弦滑奏法,他就会大大地赦免它,更何况这首歌还用了双低音鼓和嘶哑的嗓音,向暗黑力量和腐烂尸体致敬(正合卡翠娜的胃口),非常加分。她想念侯勒姆。就在傅凯数完三根手指,形成握拳之姿,他们就要用破门槌撞开公寓门,缉捕过去这七天以来至少杀了四或五人的凶犯之际,她心里想到的竟是被她甩掉的前男友。
门锁毁坏,门被撞开。第三名队员扔了一枚闪光震撼弹进去,卡翠娜捂住耳朵。一瞬间,卡翠娜看见门内射出刺眼的亮光,四名戴尔塔队员的影子映射在走廊上,紧接着是两声爆炸声响。
三名队员肩头抵着p5冲锋枪鱼贯入内,第四名队员在外面举着冲锋枪指着门内。
卡翠娜放下双手。
震撼弹把平克·弗洛伊德炸到没声音了。
“安全了!”傅凯的声音传来。
门外那名队员转头朝卡翠娜望来,点了点头。
她深深吸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卡翠娜走进公寓,门内仍残留着震撼弹放出的烟雾,但闻起来出乎意料地没什么味道。
玄关、客厅、厨房。这户公寓给卡翠娜的第一印象是看起来好普通,这里的住户应该是个爱干净、再平凡不过的人,他会下厨、喝咖啡、看电视、听音乐。天花板上没有挂肉钩,壁纸上没有血迹,墙壁上没有命案剪报和被害人照片。
卡翠娜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奥萝拉认错人了。
她从开着的浴室门口望进去,只见里头空荡荡的,没有浴帘,没有盥洗用品,只有镜子底下的架子上放着一样东西。她走进浴室。那样东西不是盥洗用品,而是涂了黑漆的金属制品,上头生着红棕色的铁锈,正是一副铁假牙。铁假牙的上下排牙齿是合上的,形成锯齿状。
“布莱特!”
“是?”卡翠娜走进客厅。
“这里。”傅凯的声音从卧房传来,听起来冷静慎重,仿佛事情已经结束。卡翠娜跨过门槛,避免碰触门板,像是已经认定这里是犯罪现场。房间里的衣柜敞开着,戴尔塔小队分站在双人床两侧,举着半自动冲锋枪瞄准躺在床上的赤裸女人。女人毫无生命迹象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瞧,身上散发出一种味道。卡翠娜乍闻之下难以辨别,又靠近一点闻了闻。原来是薰衣草的香味。
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对方立刻接了起来。
“逮到他了吗?”侯勒姆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没有,”卡翠娜说,“但这里有个女人躺在床上。”
“她死了吗?”
“反正不是活的。”
“什么?”
“她是个性爱娃娃。”
“是个什么?”
“就是性爱玩具,而且看起来是很贵的那种,日本制的,做得栩栩如生,我第一眼看到她还以为是真人。至少亚历山大·德雷尔确实是瓦伦丁,那副铁假牙放在这里,看来我们得等等看他会不会出现。哈利有没有跟你们联络?”
“没有。”
卡翠娜的目光落在衣柜前方地板上的一副衣架和一条内裤上。“毕尔,我不喜欢这样,他也不在医院里。”
“没有人喜欢这样,我们是不是该发出警报?”
“为了哈利?这样做有什么用?”
“也对。听着,别乱动屋子里的东西,那里说不定有玛尔特·鲁德的线索。”
“好,但是从屋里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就算有线索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哈利说得没错,瓦伦丁的确有洁癖,”卡翠娜的目光又回到衣架和内裤上,“对了……”
“什么?”侯勒姆说。
“x!”卡翠娜说。
“怎么了?”
“他是匆忙把衣服塞进包里,然后把浴室里的盥洗用具给带走了。瓦伦丁知道我们会来……”
瓦伦丁把门打开,看见了到底是谁在门外鬼鬼祟祟。原来是保洁员,她正弯着腰,手里拿着饭店房卡,见门打开赶紧直起身来。
“哦,对不起,”保洁员微笑说,“我不知道这个房间有人。”
“这个给我,”瓦伦丁说,从保洁员手中拿过毛巾,“还有,可以请你再打扫一遍吗?”
“什么?”
“我对房间的干净度不满意,窗户上还有指印,请你再把房间打扫一遍,大概一小时后过来吧。”
保洁员吃惊的神色消失在被他关上的房门外。
他把毛巾放在咖啡桌上,在扶手椅上坐下,打开包。
警笛声已然止息。倘若刚才他听见的警笛声真的来自要追捕他的警察,那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进入公寓了,这里距离辛桑区不过才几公里而已。半小时前那男人打来电话跟他说,警察已经发现他住在哪里、用什么名字,叫他赶快离开。他只打包了最重要的东西带走,连车子也留了下来,因为警方一定会发现那辆车子登记在那个名字底下。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夹,翻阅里头的照片和地址,发觉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心理医生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只是个无耻变态,他已经失控了,很快就会犯下大错。”
瓦伦丁站起身来,脱去衣服,拿起毛巾走进浴室,打开淋浴间的热水,站在镜子前,等水变烫,看着镜子逐渐起雾。他望着那幅刺青,听到手机铃声响起,心知是那男人打来的。那男人代表理性、代表救赎,打电话来下达新指示、新命令。他是不是该忽视这通电话?切断脐带、切断生命线的时候是不是到了?自由挣脱的时候是不是到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放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