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中国历史上人口的大起大落(2/2)
在中国历史上,最惨的一个省是四川省。南宋时期,四川经济非常繁荣,户数为259万户。宋元之际的战争中,“蜀人受祸惨甚,死伤殆尽,千百不存一二”,元朝建立后的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四川户数不过9万余户。这还不是最惨的,其后更有名的是明清易代时的“张献忠屠蜀”。“张献忠屠蜀”只是一个代表性的说法,事实上导致当时四川人口大量损失的,除了张献忠的军队外,还有其他军队以及饥荒、瘟疫、虎灾等多重因素。具体人口损失情况,《中国人口史》认为是从崇祯三年(1630年)的735万,降到清初的50万,也就是说,超过90的人都死亡了。 [5] 当然,人口损失不可能是均匀的,所以部分地区的人已经基本死绝了。南明兵部尚书李乾德在答孙可望信中说,他所见的四川,已经不是人间景象,而似乎是在阴间:自从进入四川,只见遍地是荆棘塞道,万里人烟断绝。荒野之中,只有野兽成群,不见人类踪迹。偶尔见到一两个幸存下来的人类,又都是五官残缺,割耳截鼻,缺手断脚之人,看上去像妖魔鬼怪,让人感觉不是行走在人间。康熙六年(1667年),朝廷委派的四川巡抚张德地抵达四川之后向皇帝汇报说,对四川很多地区来说,他只是个空头巡抚,因为事实上已经没人需要他来管理:“四川有土无民。”
二
那么,封建制下人口变化情况如何呢?
虽然三代时期人口数据很少,但大多数人口史学家都推测,三代时期,也就是夏商周时期,包括充满战乱的春秋战国,也没有这样剧烈的大起大落现象。从西周、春秋到战国,人口变化的趋势是持续增长的。
如果说中国三代的人口数据不详细,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我们来看看欧洲。欧洲封建制下小国林立,相互之间的战争打了1000多年,人口有没有这样的大起大落呢?
也没有。
我们来看英国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森(ang addin)的一部很有名的作品《世界经济千年史》(the world eanoy: a illennial perspective )。这本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0页中,有一份2000年间西欧人口变化的统计数字。
公元元年,西欧人口2470万。200年,2760万。400年,2290万。600年,1860万。800年,2040万。1000年,2541万。1200年,4088万。1300年,5835万。1400年,4150万。1500年,5726万。1600年,7377万。1700年,8146万。1820年,13288万。1998年,38839万。
我们把这个数字做成图表如下。
欧洲人口变化图(公元元年~1700年)
麦迪森在分析西欧的人口变化时认为,造成人口损失的因素是灾荒和传染病,他并没有提到战争。从这张图表上可以看出,西欧人口下降出现在两个时段:第一次是200年~600年,第二次是1300年~1400年。为什么出现在这两个时段呢?第一个时段的人口下降是罗马帝国的衰败导致的,第二个时段则是黑死病导致的,此后人口变化又开始呈现为上行曲线。
薛涌说:
欧洲公元二〇〇年前的人口发展,是罗马帝国前两百年最繁荣时期的写照。自此之后,人口不断下降,反映着罗马帝国的衰落。这种下降趋势,一直持续到公元六〇〇年,其间并没有因为日耳曼人的入侵和西罗马的灭亡而出现大的波动,说明“野蛮人”的入侵并没有加速人口的衰减。从公元六〇〇年开始,人口呈加速度的反弹,到一〇〇〇年时几乎接近了罗马帝国鼎盛期,一二〇〇年则远远超出罗马帝国的鼎盛期。到一三〇〇年,西欧人口竟比罗马帝国的高峰时期人口还要高出一倍多。一四〇〇年人口的下降,则体现了十四世纪中期黑死病所造成的祸害。这时正好也进入了文艺复兴时代。 [6]
也就是说,欧洲历史上的两次大的人口下降,主要都不是因为战乱。我们把这个数字和中国人口数字进行对比,可以得到下面这张图。
中西人口发展对比图 [7]
虽然麦迪森认为,这2000年中,欧洲人口变化的步伐很不均匀,然而如果和中国一比,西欧人口的变化曲线就显得过于平滑了。
秦晖先生总结说:
中国人口繁荣时期增长比欧洲快,而崩溃时期的剧减更是骇人听闻。相比西方人口下降三分之一的灾难程度,中国不仅灾难频率更高,每次灾难的程度,如果我们相信史书的说法,也要高出一倍以上。……所有这几次“封建”欧洲史上的大难,都与“改朝换代”无关。
西方的人口下降主要表现为瘟疫,次数比中国少,下降的幅度也没有中国大。 [8]
欧洲中世纪的历史,充满了战争和动荡,给民众造成沉重的负担和不断的痛苦。高层政治也一样充满阴谋、血腥和野蛮。那么,为什么欧洲历史上的人口损失不如中国剧烈呢?因为在封建制下,天下并非一统,战争通常局限于局部,不会造成全面的破坏。
郡县制下,在承平时代,对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的保障显然要比封建制下好得多,这是郡县制的优势。因此,中国的人口密度通常大于欧洲,人口曲线也通常位于欧洲人口曲线的上方。但是一旦政治秩序崩溃,带来的破坏是全面而剧烈的。
正如中国宋代学者罗泌比较郡县制与分封制时说的:“建封之时,一人纵以失德于上,而万国之中,各有政化,闻者得以兴起。郡县之世,一人失德,则波颓瓦解,而四海共罹其祸。”封建制下,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失德,只能影响天下的一小部分。郡县制下,最高统治者一个人的错误,需要全体臣民共同承担,因为你想躲都没地方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