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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各怀鬼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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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九,宋徽宗任命蔡京的儿子蔡攸作为童贯副手。蔡攸显然是去分功的,因为他认为这次战役只是一次走过场,大宋必胜无疑。五月十二,在辞别皇帝时,正好有两个貌美的侍女站在皇帝身边,蔡攸请求说:“等臣得胜归来,希望陛下将她们赏赐给我。”如果在平时,索要皇帝的女人是死罪,但宋徽宗却笑了起来,没有责备的意思。 [13]

五月十三,童贯将前线大军分成了两路,东路军的中心在雄州,由名将种师道指挥,屯扎在前线附近的白沟;西路军的中心在广信军(现河北保定徐水区西),由另一位著名将领辛兴宗指挥,屯扎在范村。

在所有的将领中,最著名也最有经验的是老将种师道。 [14] 种师道长期在西北方与西夏对峙,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并不赞成与辽国作战,认为宋辽已经息兵上百年,不应该挑起战端。但他仍然遵从了童贯的调遣,率兵上阵。他名义上是指挥官,却处处受到童贯的节制,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图指挥军队作战。

雄州知州和诜向童贯献策,他认为燕京人民早就欢迎宋军驾到了,应该以攻心为原则,降下黄榜和大旗,告诉人们攻打辽国是不得已,并严明军纪,不准抢杀,如果辽国守军能够率城投降,就授予节度使的官职。

童贯听后大喜。为了贯彻这条计策,童贯派了张宝 [15] 、赵忠两位使臣前往燕京,劝说天锡帝投降。天锡帝将两人砍了头。另一位使臣赵翊被派往了易州,希望劝说那儿的守军史成投降,被史成抓起来送往燕京,随后也被砍了头。

既然天锡帝不识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五月,童贯派遣名将种师道率兵逼近。辽国开始感到恐慌。但童贯仍然没有做好出兵的心理准备,宋军也没有越过两国边界。童贯还是希望通过压迫,让天锡帝投降。他再次派遣了一位使臣前往燕京。童贯选择了数次出使金国的马扩,希望借助他的视野劝说辽国服从。鉴于前面几位使臣刚刚被斩杀,使臣已经成了高危职业,但马扩还是欣然前往。

马扩这次出使充满了惊险。在离开前,他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对童贯请求了三件事:第一,严肃军纪,不要让士兵抢财物,也不要接受下属的供奉;第二,不要杀降,攻心为上;第三,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在乎使者的安危。

五月十八,马扩过了宋辽分界的白沟,到了新城(现河北高碑店),辽国派接伴使迎接。也是在同一天,辽国大将耶律大石率领两千骑兵屯驻新城。

马扩出使的路上有上百燕京父老询问他情况,其中有一个人叫作刘宗吉。

刘宗吉夜间求见马扩,告诉他辽国看似嚣张,但其实军力有限。比如这次出军,号称两千骑兵,实际上只有四军大王(统帅契丹、渤海、奚、汉四军)萧干的三百多骑兵是经过战争考验的,其余还有六七百军马,但都是纨绔子弟,没有打过仗。这些军队都在白沟北岸结营,士兵很懒散,马也是散放的。如果宋军得到消息,能够迅速掩杀过来,就能把这部分辽军精锐打败。

刘宗吉希望马扩给他写几个字,好到宋军阵营将消息传递过去,立一大功。马扩立刻照办,不仅写了字,还将童贯送的新鞋分出一只来交给刘宗吉做信物。

由于刘宗吉的情报,马扩更有了底气,前往燕京也更加理直气壮。他在燕京城内和辽国大臣们激烈地辩论着,甚至告诉他们,大军压境,只在旦夕,一定要认清形势。

但这种说法最初还管用,后来似乎辽国人不在乎他的恐吓了。马扩这才听说,原来宋军已经吃了败仗,刘宗吉已经死了。

回溯到五月二十六,种师道的部队遭到了耶律大石的袭击。之前,他在白沟之南驻扎,当童贯得到了刘宗吉的情报,听说辽军非常弱小之后,逼迫种师道赶快过河侵入辽国的领土。

种师道迫不得已,只好在蓝沟甸过河。但他的军队刚刚过了一小部分,就遭到了耶律大石的袭击。裨将杨可世的部队是损失最严重的,其余的部队只好回到了白沟之南。刘宗吉就是在这次战斗中被杀的。 [16]

五月二十九,耶律大石和萧干派遣使者责备种师道毁约。种师道自知理亏,便向童贯请示该怎么办。童贯慌了神不做指示,北军越过边界杀来,南军向雄州且战且退,由于风雨大作,士卒惊走,互相践踏死者也不少。 [17] 另外,西路军在范村方向也吃了败仗。

这两场败仗,将宋军的无能展现给了辽军。

马扩在燕京恰逢种师道(杨可世部)的第一次失败,他感到了性命之忧。他立刻强词夺理告诉辽人:我是为了和平目的来的,刘宗吉找我,是想投降大宋,作为大宋的使臣,我自应该为他牵线搭桥写封信,有什么错?杨可世的军队是来纳降的,不是来打仗的,在渡河过国界之时就已经领受了不可作战的命令,所以才会被不明就里的辽军打败。辽军自以为得胜,实际上是杀了不少为和平目的而来的宋人。

马扩自以为必死,他在忐忑中等了三天。五月二十九,突然来了一位叫作王介儒的官员,宣布将他放回,并一路陪同他前往宋境。

在路上,王介儒和马扩的谈话成了解读边境地区人民心理的一把钥匙。 [18]

王介儒看到路边村庄一片兵荒马乱,感慨说:“两国太平了上百年,白发老人都没有见过战争,一旦兵戈再起,能不悲伤?!你们总是说燕京父老都在怀念大宋,殊不知自从契丹获得了燕云十六州,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燕京父老对辽国难道没有感情?”

马扩争论说:“大宋之所以夺燕京,是因为金人打过来了,皇帝为了救燕京父老,不得不收复它。”他把大宋比作燕人的亲爹,大辽比作燕人的养父,责备燕人不能只看养父,不顾亲爹。

虽然离开了燕京,但马扩的危险还没有过去。当晚在新城住下,王介儒突然告诉马扩,在白沟的四军大王萧干突然要求见他。于是,马扩最危险的时候来到了。萧干已经知道了是马扩推荐刘宗吉来攻打自己的,这下报仇的时候到了。

幸运的是,萧干为了准备与种师道的战事,抽不出时间来,只好让耶律大石代替他见了见马扩。耶律大石也指责宋军不守信义,但没有加害马扩,将他放走了。

马扩一路上最想不通的地方就是,根据观察,辽国的军事力量并不强,宋军又有十几万大军,只要掩杀过来就势如破竹直捣燕京。但为什么宋军的军事行动一直犹犹豫豫,没有全力而上呢?到了童贯处,他发现了真相。

在童贯处,当马扩向他汇报时,他的属下都站在周围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杀了马扩,比契丹人都激动。

原来,当种师道遇到抵抗之后,童贯及其属下立刻害怕了,责怪马扩传递了错误情报,才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以为辽军还很强大,不敢出兵攻击,只一味采取拖延战术。又为了推卸责任,向皇帝上报,说契丹人很强大,所以才吃了败仗。

替罪羊也都找好了。根据童贯命令,种师道于六月初三退守雄州。他是一位合格的将军,虽然吃了败仗,却尽量保持了军队的完整,不至于大败。所谓败仗也只是因为受到了童贯的干扰,无法按照自己意图作战导致的。但种师道成了替罪羊,被迫退休。受到处罚的还有雄州知州和诜,以及高阳关守侯益,因为他们不断地宣称辽军很弱小。这和童贯的论调正好相反,童贯吃了败仗之后一直宣称辽军很强大。

在一片汹汹声中,马扩保全了性命。童贯没有指责他,反而偷偷安慰他,但让他保持沉默,不要再拿辽军弱小的说辞来迷惑人。

六月初六,童贯将辽使王介儒送回。临走前王介儒还耿耿于怀指责北宋出尔反尔,燕京人民已经习惯了在大辽生活。

六月十二,皇帝下令班师。宋军第一次收复燕京之战在一片乱糟糟中落幕。这场战争没有达到收复燕京的目的,反而产生了两个后果。第一,宋徽宗的财政又不够用了,只好加了酒税和买卖田宅的契税, [19] 北宋人民的负担加重了。

第二个更加危险。当宋军出征的消息传到了女真耳中时,皇帝阿骨打已经占领了西京。在燕京的问题上,阿骨打却犹豫不决。由于宋徽宗送回了他的使者,却并没有指定夹攻的日期,那么,金军是否应该进攻燕京呢?

如果不进攻燕京,一旦北宋军队拿下了燕京,就有可能以燕京是他们自己打下来的,金军没有提供帮助为借口,不再支付岁币。如果金军抢先攻下了燕京,把宋军排除在外,就占领了整个辽国。阿骨打的眼中看到的是北宋的岁币,他更愿意用燕京去换取众多的金银、布帛和奢侈品。

他决定再派一个使团到北宋询问情况。这个使团于五月十八从金军营地出发,使团成员包括徒孤旦乌歇、高庆裔等人。 [20] 阿骨打给宋朝皇帝的书信中专门强调了大金的武功,并说明燕京的天锡帝耶律淳已经派人去请和,大金只是碍于与北宋的和约在先,才没有同意,他希望北宋皇帝告诉夹攻的日期。

使臣需要先到高阳关去见童贯,再去京师见皇帝。也因为这样,路上行程花了更长的时间,直到九月初三,他们才进入国门见到了宋徽宗。

就在女真使团在路上时,传来了另一个消息:大辽天锡帝耶律淳在南京去世了。

天锡帝即位不久,在六月就得了病。 [21] 恰好这时,天祚帝在西北方突然决定召集人马返攻燕京,他收复了朔州、应州等西北州县,天锡帝听说后,病情加重。但天祚帝的攻势并没有维持太久,金军就夺回了朔州和应州,将他再次打回了西北的夹山。不过天祚帝再次远离并没有给天锡帝帮上忙,他六月二十四就去世了。

天锡帝死后,燕京政权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宰相李处温想投降北宋,并事先做了准备,但另一个权臣萧干捷足先登,抢先立了天锡帝的皇后萧氏为皇太后,天祚帝的次子秦王为皇帝,权力掌握在萧后和萧干之手。他们杀掉了李处温,继续与北宋对抗。

萧后和萧干对汉人不信任,这让辽国上下更加离心离德。宋朝也乘机让童贯和蔡攸重新治兵,由于种师道已经辞退,这次带兵的是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 [22]

虽然天锡帝去世带来了好机会。可是,宋朝国内却弥漫着浓厚的机会主义色彩。比如,刘延庆虽然接受了带兵的命令,可是他私下以为,最好稳重一点,不要进军,干脆让女真的兵马进入居庸关,攻克了燕京,我们再用岁币把燕京买回来,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复失地,才是万全之策。 [23]

在这种论调的笼罩下,宋徽宗和大臣们与金国使臣相周旋,他们达成了互不追究以前失约的共识,决定将和约继续推行下去。皇帝和大臣们对金国使节大献殷勤,允许他们在皇帝的宫殿里享宴。九月十八,宋徽宗下令由赵良嗣担任正使,马扩担任副使,从登州海道出发,与女真使者一道启程,履行最后的约定。

宋徽宗在国书中仍然采用了模糊战术,继续表示一切都依照前约。但在事目中,却有了不少变化。首先,他仍然强调要燕云所有州县(包括山前、山后诸州)都一并收复;其次,他解释道,宋军已经打了不少胜仗,只是为了守约,才没有占据燕京;最后,宋徽宗又在进军次序上让了一步,以前是让金军必须在关外等待宋军收复燕京,不准入关,但现在表示只要是双方夹攻,谁先进攻燕京都可以,不管谁攻下来,北宋都照样会向金国缴纳岁币,隐藏的意思是,哪怕金国收复了燕京,也必须卖给北宋。

这些观点放在一起是矛盾的,一方面宣称自己大胜,另一方面又指望金军收复燕京。马扩看完大吃一惊,大叫大事去矣。

宋徽宗更画蛇添足的是,在事目中还尽力诋毁西夏,说西夏帮助了辽国的天祚帝对抗金国,希望将战火引到西夏去。这种做法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让金国更看不起。

不管怎么说,皇帝这次看上去是想尊重和约精神。但实际上,九月十八,皇帝刚把金使和宋使送上路,几天之后他又改变主意,决定依靠宋军自己的力量完成收复。促使皇帝做出改变的,是另一件事:九月二十三,也就是使臣出发五天后,突然传来了辽国大将郭药师投降北宋的消息。 [24]

【注释】

[1] 《茅斋自叙》,原出于《三朝北盟会编》,但现在《奉使辽金行程录》做了一个很好的辑本,本书首先参考该书的记录。

[2] 《茅斋自叙》:“其行军布阵,大概出此。”

[3] 《燕云奉使录》:“良嗣问阿骨打:‘燕京一带旧汉地汉州,则并西京是也?’阿骨打云:‘西京地本不要,止为去拿阿适,须索一到,若拿了阿适,也待与南朝。’”原注:阿适,天祚小字。

[4] 参考《宋史·佞幸传》。

[5] 参考《宋史纪事本末·方腊之乱》。

[6] 《三朝北盟会编》引《北征纪实》:“时童贯捕方腊,宣抚东南未归,而女真使人同马政等复至。时上深悔前举,意欲罢结约,有旨谕女真使人可复回也。”

[7] 《三朝北盟会编》:“八月,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皇帝阙下:远勤专使,荐示华缄,具承契好之修,深悉封疆之谕。惟夙惇于大信,已备载于前书。所有汉地等事,并如初议。俟闻举兵到西京的期,以凭夹攻。顺履清秋,倍膺纯福。今孛堇曷鲁、大迪乌回,有少礼物,具诸别幅。专奉书陈谢,不宣。谨白。”

[8] 参考《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徽宗·宣和三年》。

[9] 参考《契丹国志·天祚皇帝中》。

[10] 参考《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徽宗·宣和四年》。

[11] 参考《三朝北盟会编》《大金吊伐录校补》。金国清楚人口的价值,战胜之后首先要的是人口,其次才是土地。

[12] 参考《契丹国志·天祚皇帝中》《三朝北盟会编》。

[13] 参考《宋史纪事本末》。

[14] 参考《宋史·种师道传》。

[15] 《茅斋自叙》作张宪。

[16] 根据马扩的记载,这次战斗可能发生在更早的三天前。

[17] 参考《独醒杂志》。

[18] 参考《茅斋自叙》。

[19] 参考《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徽宗·宣和四年》。

[20] 参考《三朝北盟会编》。

[21] 参考《契丹国志》。

[22] 参考《宋史·徽宗纪》。

[23] 《茅斋自叙》:“仆时随宣抚司在河间,窃闻刘延庆与幕府议:‘持重不可进兵,使女真军马先入居庸关,收下燕京,然后多以岁币赎之,此为万全。’”

[24] 《宋史·徽宗纪》:“甲戌,遣赵良嗣报聘于金国。己卯,辽将郭药师等以涿、易二州来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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