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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来到伦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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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飞机飞行员

凯文·博佛

一天中总有几次,你飞往伦敦时,感觉被围困在空中,因为空中真的太繁忙了,就像蜜蜂全部围着一个蜜罐。你从法国飞回来,打比方说是从比斯开湾 (1) 北部出发,飞越加来 (2) 南部那个突出来的地理要害,前往希思罗机场 (3) 或者盖特威克机场 (4) 时,一切都风平浪静。这会儿你突然接收到伦敦的电台频率,传来叽叽喳喳的各种人声,就好像有一百万零一个人在说话,而对讲机连五秒钟的喘气时间都没有。你接到一个频率,赶紧进行通话,然后赶紧下线。他们会告诉你你需要干吗,听完就赶紧让开。这个世界非常忙碌,你得在线上等待,因为每个人都想要进入伦敦。那些飞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飞往伦敦,飞机上的人也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前往伦敦。

飞越欧洲是非常美妙的事——飞往伦敦的过程中,你会看到南海岸周围的海泛着蔚蓝。如果你是飞往希思罗机场,你往右手边可以看到河前面的温布利 (5) ,而左手边则是温布尔登 (6) 。你飞越它们,然后看到面前的跑道。你从空中看见希思罗机场、温布利和温布尔登,这种感觉美妙极了。你到了,看到这些标志性地点,它们就在那儿。当然,这些景观在空中都是缩小了的。你要是去过温布尔登就知道。那个地方相当大,但从空中看,就非常小了。

你要是飞到盖特威克机场,地面会一直让你在英格兰南部打转,这样你就不会往伦敦城的机场飞。其实飞机可以从任何方向抵达,但是他们总会让你从盖特威克机场的南边飞进来,最后你就在梅菲尔德区域上空打转。他们会说“在坦布里奇韦尔斯 (7) 附近转转吧”,然后就给你指示,让你进入机场跑道中央线。你基本上总是在西边跑道上,因为风是那样吹的。你会看到左边是美丽的乡村景致,那是南唐斯丘陵 (8) 。当然也能看到北唐斯丘陵,南北唐斯丘陵上深浅不一的绿色千变万化。然后你会看见右手边的城市,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城市真是奇妙得像魔术一般。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如此清晰,可以看到矗立在金丝雀码头的汇丰银行大厦顶层的灯塔,你从那里可以去往城市的任何地方。在风平浪静的美好日子里,那景观简直如天使一般。你根本不想碰推力杆,只想把引擎停留在58%的速度上。你慢慢降落下来,如同在铁路轨道上一般滑行,把控制杆轻轻往后拉,使一切平缓进行。

但是伦敦会出现侧风。没有什么是稳定、确定不变的。降落也可能是非常困难的事。在困难的情况下,你可能要回到5000米高的灰色云层中,回到雾和黑暗中,在那里,你连面前200米之外都看不清,只能跟随指示光的白色光束前进。有时候,降落时分你能听到客舱里传来的欢呼和掌声。一着陆,你只有十秒甚至八秒的时间来把速度降到60米每秒,然后你会听到地面指示你赶紧离开跑道。毕竟这是伦敦。还有好多别的飞机要降落。

从利兹来到伦敦

雷蒙德·伦恩

我七周前从利兹 (9) 来到伦敦。当时的我刚结束大学生涯,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是一个有案底的人,以前犯过事。实际上我是一个职业罪犯,从10岁到22岁,我都是靠犯罪来维持生活。我现在37岁。我上一次被警察逮住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当我大学毕业时,我想,好了,我现在要对那些影响我生命的事发起挑战。影响我生命的事是我的过去,还有就是,法律规定,有案底的人必须告诉未来的雇主关于过去犯罪的情况。我的案底是,曾经对一个邮局持械抢劫未遂,我为此而入狱三年。这个案底永远都不会“成为过去”。我求职时要是有人问起这件事,我永远都需要如实托出。这让我的求职过程变得十分艰难。于是我来到伦敦。伦敦吸引着那些把它视为一个用黄金铺设着人行道、只要来了生命就会得到改变的人——我也是其一。伦敦世界闻名,伦敦是梦想。几百年来,伦敦给人的印象都是如此。

我在清晨六点抵达维多利亚火车站。在汽车站,我感到非常乐观,觉得晚上我应该会在一个青年旅馆之类的地方落脚。我在背包里塞满衣服和几本关于犯罪和改过的书,包括米歇尔·福柯的《规训与惩罚》、齐格蒙特·鲍曼的《废弃的生命》,还有笛卡尔的书,还有一部旧手提电脑。我还带上毕业论文,真的是我的大学毕业论文。这基本上就是全部了。因为我把我的所有物减到最少。我想我应该扔掉了大概20个黑塑料袋装的个人物品,还把40本学术书籍送到英国心脏基金会和癌症关爱慈善商店捐掉了。我感到卸下了重负,那感觉就像是刚洗完一次土耳其式泡澡,全身上下都仔细搓了,出来时干干净净的。突然,你就成了一个新的人似的。

我抵达时,天很冷,又灰蒙蒙的。我不确定我要去哪里。我本该把好几个不同的机构名字打印出来,准备去跟他们进行联络,但是那会儿天还早,于是我到头来跟一个露宿街头的老人聊起天。我们一起去喝了杯咖啡,还在维多利亚火车站外的地上坐下来。这个人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露宿街头了,所以露宿街头这件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这种生活方式是他自己选择的。如果这种人问你讨要一毛钱,你会很愉快地给他。他看起来不像个醉鬼。但是他毕竟已经露宿街头这么长时间了,所以全身上下毛病也不少。他告诉我,在维多利亚火车站附近有一个地方会给流浪者发放早餐,早上八点半开门。于是我们就坐在那里聊天,接着一起去了那个地方。就在那里,我被吓到了。

在那里领早餐的人——酒鬼、瘾君子、外乡客——不论来自哪里,肯定来自那个群体里面的最底层。我前面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尿了自己一身。他把裤子拉起来时,我看到他全身布满严重的淤青——黄的、紫的、黑的、红的。这会儿背后传来声音,各种吵架声和窃窃私语交杂在一起。我的背包还是挺好的,衣服和指甲也很干净。而其他所有人的穿着都比较脏,感觉就是在街头生活的。到了那会儿,我已经开始多心了,觉得我的包已经被盯上,我也被盯上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不经意瞥到旁边人的口袋,我惊呆了——他们的口袋里都是啤酒罐和其他酒类饮料。

最终,门开了,他们一次让五个人进去领早餐。那会儿我已经不想进去了。但是别人告诉我说,这里的服务人员会告诉你怎么找住宿和提供协助的地方。所以我还是进去了。这个地方像洞穴一样,墙漆是土褐色的,还有好些走廊,走廊似乎通向很多不同的地方。我就跟着大家,找到了分餐处。我记得我应该是拿到了三条香肠、四块培根、两个鸡蛋,还有番茄和豆子,只花了15英镑。太棒了。但是工作人员把领餐的人当作小学生一样看待:排好队、别做这个、别做那个。这些人很明显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但对我来说,我感到有损人格。当我告诉他们我不酗酒、也不吸毒、没有对任何一种物质上瘾时,他们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当时确实无家可归,但没有资格得到他们的帮助,因为我没有任何需要援助之处。这是伦敦给我的第一个落差感,给我的肚子来的第一拳。

离开这里之后,我坐地铁前往卡姆登镇,去那里找地方上网。我有推特账户和脸书账户,可以通过这些来联络那些能给我提供帮助的机构。我在卡姆登洛克附近找到一个威瑟斯本酒吧 (10) ,给自己买了一瓶苹果酒,想办法忘掉早上在街头发生的事以及各种紧张忧虑,重新振作起来。我上网,开始在推特上打字,讲述发生了的事。有很多关注释囚的组织在推特上关注我,所以我发了一条推特,说道:我现在无家可归,但是我没有酗酒问题,也没有毒瘾问题。没有人愿意帮助我,等等。我打电话给好几个组织,然后得到一些回复。因为除了需要住处,我没有别的需求,所以没有人准备帮助我,于是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居然通过推特得救了。一个位于南伦敦坎伯韦尔的组织看到我的推特,然后联系我说,欢迎第二天过去做一个测评,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到我。我高兴得快飞到月球去了。

我当时知道自己当晚很有可能要露宿街头,但是我觉得没关系。我有很多暖和的衣服。天暗下来,我在牛津广场附近走了走,然后走到卡文迪什广场。我爬过围栏,找到一个有长椅环绕的喷泉。长椅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但他们没说什么。我也没对他们说什么,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长椅上。因为有喷泉隔在中间,所以我们看不见对方。我觉得挺好的,然后陷入沉沉睡眠。我的背包里装满全部家当,所以特别重。我已经走了一整天,觉得能找个地方把背包放下来,脱掉靴子透透气,就很不错了。广场周围有许多美丽的房子,典型的伦敦风格,还有些世纪之交的建筑,有的很现代,有的不那么现代,但是很安静,因为附近没有什么酒吧。偶尔,你会听到货车或汽车之类的东西发出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一些小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小老鼠们爬上喷泉和旁边的垃圾桶的声音,我很庆幸是小老鼠而不是大耗子。小老鼠没什么可怕的。

◇◆◇

聊到一半,他说想去酒吧外面抽根烟。他没有带上喝到一半的吉尼士啤酒。一辆人力车经过他,驶向苏豪广场。透过窗户,我看到他的目光扫视街道,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他回到酒吧里,坐下来,用手指梳了梳短短的棕色头发。他的眼睛下挂着眼袋。

我醒来时,广场开放了。我看到两个男人在一起做着体能训练,这可不是我醒过来想看到的第一个场景,真是谢了。我坐起来,看着太阳升起,环顾四周。一天开始了,伦敦也醒来了。交通变得越来越繁忙,我开始想,这个包实在太重,于是我决定把书拿出来,把它们整齐排放在长椅上,这样如果有人走过,喜欢其中的一两本,可以干脆把它们带走。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我希望真的有人读这些书,然后得到一些乐趣。我幻想最好的场景是,一个从来没想过关于犯罪和惩罚之类问题的人,刚好经过,对这些书感兴趣,然后这些书又成功地让他意识到一些以往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如果有人遇见我这种有案底的人,对我平等相待,而不是把我当成二等公民或者永远需要受罚的人,把我当成一个能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我会非常高兴的。

第二天,我去坎伯韦尔,找到那个机构的办公室。我坐在那里,非常紧张。我看得出他们对我抱了点怀疑态度。我带着背包坐在那里,虽然前一晚露宿街头,但看起来还算干净得体。或许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典型的流浪汉。我们一做完测评,他们就说,好的,我们会帮你找一个住宿的地方,但是需要等几天。于是我还得在街头露宿几天。他们告诉我,我露宿街头时,被搜寻者找到很关键。那些人会去搜寻露宿者,给他们登记身份资料,你要在一周之内被搜寻队找到三次,才能被正式登记为露宿者。我记下所有的建议,并感谢他们答应帮我保存我的手提电脑和别的用品,因为带着这些财物去露宿会让我成为犯罪目标。

从那天开始,我一边等着电话,一边等待着搜寻队找到我,不知道流浪了多少个日夜。坎伯韦尔的夜间治安状况不太好,所以对我来说有点危险。我尽量走近河边,走到帝国战争博物馆一边的公园。看起来,我不会遭遇到什么问题,街头团伙什么的,都不会有。到了晚上,我累了。整个地方看起来都是死的,没有人在四周。我就想,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日夜荏苒,希望生命可以就这样流逝掉。再晚一些时候,我在树下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那里很不舒服,我总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早晨大概五点时,我被吵醒。我想应该是搜寻队来了。他们给我一些宣传单,上面告诉我可以去哪里领食物,去哪里洗澡,并提醒我要注意在三个不同的晚上被找到,然后就走了。

最好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待着,这样他们第一次找到你之后,下一次就知道去哪里找你。于是那天晚上我又回到帝国战争博物馆附近,然后做着白日梦。那时候的时间,感觉起来真是漫长。我为什么在那里?我要去哪里?有时候,我做着白日梦,感觉情况会好起来;也有时候,我噩梦连连,觉得情况不会好转了。有人会抢劫你,或者刺你一刀。有人会想杀了你。

帝国战争博物馆附近有一家酒吧,听起来很近,也特别吵。真是让我生气——不是噪音,而是人们在享乐。不久以前,我做着同样的事情,但突然,我无家可归了。在这个时候,你会用很负面的眼光看待那些正在享乐的人:你会觉得他们肯定对露宿者有看法,觉得你是一个想要不劳而获的人,你不值得帮助。你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他们在笑。我开始感到自己跟他们长成了不一样的物种。

我开始观察鸽子、喜鹊和松鼠,它们会帮助你走向另外一种思维空间。乌鸦背上的毛总是缺了一点。它们在伦敦看起来总是有点砢碜,不是吗?在利兹,它们都看起来聪明又快乐,而在这里就不是了,看上去惨兮兮的。有一回,我看到一棵树上居然站了15只喜鹊,它们走上走下,做这做那,从树上拉屎,互相吵架。而鸽子们呢,它们想统治世界。就我们说话这当儿,它们正在孵化各种邪恶计划,然后你会看到它们看你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耶!我们会搞定你的!”你看到一只瘸了一条腿的鸽子,却还走得好好的。你知道它是在装瘸!

你开始被自然迷住,因为你在那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开始觉得这些动物和生灵都是有性格的。它们互相吵架,互相打闹。看喜鹊和乌鸦吵架简直太好玩了。乌鸦看起来像个大男孩,而喜鹊老是骂回去,说:“哈,哈,你没有白毛吧,你有吗?”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嗯?你的想象就那么涌现出来,真的很有趣。你觉得你在触碰自然,你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然后夜晚来临,你听到车水马龙渐渐消淡,而从酒吧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酒吧里又慢慢安静,人们准备回家了。这时候你会想,该睡觉了。

◇◆◇

几天之后,我接到露宿者援助机构的电话,他们说他们跟一个社会租赁工作人员谈过了,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去看看。我很高兴,因为当时的我已经开始有点绝望了。我本打算放弃,然后回利兹。我去克里克伍德见这个工作人员,他准备带我去看一个小公寓。实话说,就算是个车棚我也不介意。

那是个单间公寓,里面有冰箱、厨具、水槽,墙的一边有几个柜子,另外一边有一扇窗户。有一张床,一张折叠桌,两把椅子,还有一间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我心想,这简直完美啊。于是我说,好的。我被告知,我第二天才能住进来,不过我可以把背包里的一些东西留在这里。我把笔记本拿出来,还有毕业论文、一些衣物和鞋子。我不确定在街头我需要什么,于是还留了很多东西在背包里。背包变轻了,更好管理了,我很高兴。然后,我回到南伦敦,感到振奋、乐观;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会好的,我会找到一份工作,我会得到这个,我会做那个。但此刻我也饿坏了。

我知道,晚上大概十点钟,会有一辆三明治小车来到滑铁卢车站附近的教堂。所以我就往教堂走去。在路上,我遇见两个英格兰流浪者。他们从诺维奇附近的地方走路来到伦敦,走了三天。他们沿途乞讨,然后买酒;让我为之一震的是他们的慷慨。他们两个人就剩下两口酒,居然给了我一口。他们中一个是乔迪 (11) ,他们两个都很有趣,但是乔迪这个哥们口里说出来的东西,我说,真是让我笑个不停。他们讨厌伦敦,所以准备继续走到伊斯特本 (12) 或者布莱顿 (13) 去。另外一个人是福克兰战争老兵,曾经被枪击中,还给我看了伤疤,能看得到枪眼。跟他们分别后,我觉得很悲伤,因为这个人用生命保卫我们的帝国,而现在他居然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他想要到的城市,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幽默,也不会忘记他的慷慨。他们让我跟他们一起走,我说,不了,不了。

在教堂,我看到人们在空地上聚集着。那些罗马式的柱子矗立着,有点掩身之处之类的。那些人喝醉了,很大声。我走向中心处的一个女孩,问她这里是不是三明治车要来的地方。她说:“你他妈的滚开!”我心想,你根本不认识我,我也根本不认识你。我坐在外面的一条长椅上,心想,我才不走呢。这会儿出现一个大块头男人,矮矮胖胖的,走过来,开始跟我说话。我们发现彼此都来自利兹,他特别喜欢听我说话的口音,因为他好久没听到了。于是他邀请我加入他那群人,一起等着三明治车的到来。我想,为什么不呢?那是我露宿的最后一晚,我跟这么多英国人在一起,大家看起来都很亲密,没事的。露宿者一定是被允许存在的,不然就不会有一个陶瓷制的长椅,专门用来纪念一些死去的露宿者了 (14) 。这些露宿者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还对他们把东欧人阻拦在外这件事感到特别骄傲。那感觉就像是,这是我们的领地,这是露宿者的领地。于是我加入他们,喝了两瓶很浓的啤酒,他们讲的一些故事把我逗笑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第二天就可以住进一间公寓了。三明治车来了,我们领了很多三明治、煮鸡蛋之类的东西。我们回到教堂后面,用一点木材点起一堆火,这会儿一个女孩突然跟几个男孩打起来。真是糟糕。没有人挥拳什么的,只是在地上互相推拉对方。一般来说,看到这种情况,你会去劝架什么的,但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说,不,就这样吧,他们自己会搞定的。我累了,好累好累。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感觉自己快腐烂了。我闻到尿的难闻气味,还有浓烈的苹果酒味。所有人都走了,我的背包也不见了。这是我露宿街头的最后一晚,我的背包居然没了。我不能说背包是他们拿走的,因为我没有证据。有可能是任何人。我一开始有点慌张,后来慢慢冷静下来。我想,去他的呗,我今天就要住进公寓了。他们什么也没拿走我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拿了我的包。我报了警,说我的包不见了。“填表吧,”他们说,“我们会找到那些偷包的蠢货 (15) 的。可能就是它们做的,我告诉你。鸽子偷的。”

从乌干达来到伦敦

简·兰耶罗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我当时还在乌干达上大学,和同学正写着关于我们那个地方的战争的新闻通讯,里面讲述我们目睹的一些恶行,还附上当场拍的照片。我把自己的名字附在新闻通讯上,并说,看,我们现在有证据,是政府做错了。后来事情发酵,事态变得严重又危险。所以我得离开乌干达,来到这里。那时我才22岁。

在盖特威克机场,我得到一张火车票,上面有路线图,指示我可以凭票离开机场,乘火车前往位于山上的哈罗 (16) 的一家简易旅馆。不错,我可以读书写作了。但是我从来没坐过火车啊,不知道伦敦的火车长什么样。一会儿后,一个指示牌让你跟着环线 (17) 走,然后转到大都会线,然后再转线,到某站之后你就到这个站台上……我说,天啊,救救我。我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出来又进去……真是懵了。我不太敢问别人,因为身边全是白人,我不知道怎么接近他们。你对别人说早上好,而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你。还有,所有人好像都带着报纸,各读各的。啊,原来这就是伦敦啊?我没跟任何人说上话。而且,非常冷!我到的时候是七月,但我觉得冷极了。

手上的路线图指引我去山上的哈罗,还附上了房子的门牌号。但我不知道原来门牌号也是有规律的。我朝着某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自己走错了。我在早上九点半离开,晚上八点才到达山上的哈罗!八点!我可没有在任何地方过度停留,但是,光是在维多利亚火车站,我就花了四个小时才从火车主线摸到地铁站上去。到了地铁站,即使车来了,我都怕得不敢上车。我等第一辆车过去,观察人们都是怎么上下车的,然后准备等到第二辆车来的时候依样画葫芦。可等到第二辆车来了,我又错过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对自己说,你就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他们看起来好自信,就直接走进车厢里。但我不知道这个门开不开啊,啥时候开啊。因为你看到这些门有时开有时不开,有时候又要按钮 (18) ……太可怕了!“注意缝隙” (19) 啊!

最可怕的事情是,他们给了我一个日期,让我在那天回到盖特威克参加一个难民 (20) 面试。在那天的前一晚,我想到这次旅途,就根本睡不着。我根本都来不及思考面试本身的事,想到要回到盖特威克要走的一大串路,就觉得简直是噩梦。

不过简易旅馆的人非常友好。我一进来,经理就问:“你是简吗?我等你好久啦。发生什么事啦?”我说,天啊,不知道你们伦敦人会不会明白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来自美国的旅客

约翰·哈珀

这是我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连休两周的假。在这个假期里,一个周六的晚上,我从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飞过来。第二天早上,我抵达盖特威克机场,但我真不明白移民局那哥们在说啥。我得让他重新说一次。他说:“你来这里出差还是度假呢?”我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就说:“是的。”他又问:“好吧,所以到底是哪个呢?”

我坐上小火车,来到维多利亚火车站,然后一辆面包车把我送到酒店。中国人和印度人的数量多到简直让我惊呆了。不过我也知道,现代的大不列颠有很多移民。

我乘一辆公共汽车,经过威斯敏斯特主教座堂和西敏寺 (21) 。又去了特拉法尔加广场,那里聚集了好多人;原来他们是在对达尔富尔难民营事件进行抗议。我看到纳尔逊纪念碑。我们开车沿着白厅街往下走,还经过烈士纪念冢,老天啊,这里记录的历史真的太多了。我曾经看过王太后和伊丽莎白女王一起在荣军纪念日给烈士献花环,现在我可以说,我亲自到了这里——真是意义非凡的日子。

我到圣保罗大教堂参加晚祷,那里真是太美了。我居然可以坐在那个美丽的穹顶之下。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教堂之一,是克里斯多佛·雷恩 (22) 的大作。我记得好像是建于1666年,对吧?我还去了西敏寺,要知道,除了两任君主,其余每一任君主都在这里加冕。我还看到了加冕椅。真是太让人激动了。

我穿过苏豪区,来到莱斯特广场。好像是去年吧,他们在莱斯特广场附近的街道上发现了一枚汽车炸弹,是吧?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马上想到,天啊,我去过那个地方。

我经过皇家歌剧院,去了考文特花园,这可是《潘趣与朱迪》 (23) 以前上演的地方,也是《窈窕淑女》最开始几个场景的取景地。你知道吗?还有大英博物馆,我简直不敢相信,它居然是免费对外开放的。更难以置信的是,我看到了罗塞塔石碑 (24) ,我居然可以离它这么近。当然了,它前面挡着玻璃,但我可以在半米以内凝视它。我没记错的话,罗塞塔石碑上有一段话,被翻译成三种不同的文字,并且成为解码某种失传文字的关键。我记得我大概是在10岁时读到过这段文字,没想到30年后,我居然可以看见它,简直跟做梦一样。我还得到机会一睹埃尔金石雕,它让我想起雅典的帕特农神庙。我记得那些马头雕塑的形状。

我来到伦敦塔,去了珍宝馆和白塔(他们好像是这么叫的吧),想起亨利八世的妻子们,她们就被关在那些小小的监牢里面。沃尔特·雷利 (25) 曾经也被关在这里。我走上被称为“绞刑山”的山丘,以前犯人们就在这里被行刑。我想,这类故事应该多多少少都被加工修饰过了一番,但是这些地方仍然十分有趣,值得一看。

第一天晚上,我去一家小小的餐厅,吃了鸡和蘑菇派。我对这里给小费的惯例不是很熟悉,不知道要不要给。有一天晚上,我吃了中国菜,还有一天晚上,哎呀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去了必胜客,真好吃啊。我所住酒店的早餐简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早餐之一。我不是很爱吃焗豆,不过他们有烤番茄……啊,吃了这个,不吃午饭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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