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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挣钱糊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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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福特姆

天下着毛毛雨,我们站在她的店附近的法灵顿路上。她抽着烟,公共汽车从旁边呼啸而过,黑色的出租车驶过水坑,溅起水花。一个警察站在路德盖特山下,神情严肃。她刚刚做完下午1点30分的单,做完时,那位女顾客对她说了“谢谢”,展开双手,欣赏自己的指甲。虽然她在20岁以前都住在德国,现在已经操着一口东伦敦口音了。“我现在要是用德国口音说话,”她说,“自己听起来都很困惑。”

那时候,我刚刚走出一段非常糟糕的婚姻。离婚时,我完全是净身出户的:我拖着两个行李箱,提着三大袋衣服(女孩子都爱美嘛,衣服多),还有一张沙滩折叠床,和一台戴尔500 dos 5电脑。我当时的感觉是,我能征服全世界。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公司。我以前做过美甲,但当时没有店面。我住在埃塞克斯,有时开车40公里只是为了做一单能挣7英镑的生意。当时真是在瞎忙活。所以对我来说,来到伦敦,突然开始接到很多单,只意味着两件事:一是没时间旅游了;二是钱更多了。那个时候,经济萧条刚刚结束,人们已经受够了啥都没有的情况。感觉女人们都在说,我可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所以,你知道吗,我找到了对的时机。我在所有中国人用低价抢占市场之前,就已经进入了。我想那就是自由的感觉吧。对啊,我有了一份工作,现在是个体经营户了。这条路充满未知,所以得很努力,别无他法。这就是当时生活的全部,肾上腺素飙升,我闷头前进。

我工作的第一天,是在1994年的一月里。我在黑衣修士地铁站下车,然后往目的地走。我走了一条捷径——当时,那里还没有建起那么多的高楼。走上楼梯,就能看到圣保罗大教堂。我当时没吃饭,但不在乎,心里只有一件事:我到了,这就是目的地。

一开始,我是个新手,很天真,你知道吧。犯的错误实在太多了。没有收到预付款就把预约时间空出,就是其中之一:放鸽子的大有人在。这条,我倒是学得很快。另外一个是,不要相信别人跟你说的所有话。我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把一套美甲做好了,然后客人回来跟我说:“我坐在沙发上它就都掉了。”“都掉了”是个啥意思啊?你撞邪了吗?!“哦,我一低头,就看到指甲都掉了,全在地上。”那个时候,我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觉得应该是自己没有做好。后来我知道了,那些人是故意挑剔我的工作。几周之后,我又发现,这跟我的工作质量根本没有关系。人们就是想吃白食。她们做了指甲之后,去做了各种各样可能会磨损指甲的事,做园艺活,或者是别的什么事,然后回来说是我没有做好,导致指甲坏了。

我只是一个美甲师,能懂得多少呢?但是每一年,生意变得越来越好,因为每一年我都能学到一点新的东西,只要有课程,我就去上。如果有什么新的技巧可以学习,我就去学。如果有什么需要改变,我就改变。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就,当然,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随随便便成功。就目前来说,进展是良好的。

我有一些长达十五六年的老顾客,所以对我来说,很多事情都没有改变。但是,我觉得肯定也有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因为在以前,我的客户都是那些会去喝下午茶的女士,或者是从事金融行业的人,只有她们才付得起美甲的钱;而现在,当秘书的人也有钱来做美甲了。

◇◆◇

我的客户有德国人、荷兰人、南非人、美国人、钢管舞女郎、桌上舞女郎、大腿舞女郎,还有很多罗马尼亚人、拉脱维亚人、东欧人。有的时候,我甚至也会接待英格兰人。我什么样的人都不介意。有变装癖的人,还有什么你能想到的,也可以说说看,我说不定也接待过。有变装癖的人一般晚上过来。就跟上妓院的人一样,他们走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才进来。真是妙。还有律师……入错行的律师。那个女人绝对应该做歌手。我们那天一边放歌一边做指甲,不知怎么的,我们居然一起唱起来,还唱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感觉真有点尴尬。对啊,真的是接待过各种各样的人。美甲这件事上,没有什么界限可言。

每个人气质不一,有完全不同的个性。南非人嘛……要不然就非常平和随意,要不然就特别挑剔,要不就特别难伺候,要不就特别好玩、有幽默感。还有一种极端的,你在做事时,他们会紧紧地盯着你,然后突然就把手抽开。这时候我心想,我才刚刚给你的一个指甲套上锡纸,十分之一都没做完咧,给个机会吧。另外一种人是这样,你做完之后,他们要仔细检查。做这个动作跟权力相关,他们是特意让我看到这个动作。这就是南非人。他们过惯了有仆人伺候的生活,有非常优越的家庭环境;他们付费才能得到服务时,自然要用对待女仆的态度来对待你。

美甲师这个职业,也有点像是心理学家吧。我很确定,去看病的人一定会向心理学家嚷嚷,告诉他说,他提供的服务一塌糊涂。心理学家只是在这价值两英镑的一分钟的时间里默默地想,你爱怎么想,怎么说都行,因为说到底,你对我来说,只是钱罢了。

讲到荷兰人,他们可是有点难搞的。要把他们逗笑真要花点工夫,并且一定要抓准幽默和讽刺之间的平衡——这个可不好抓。有时候,你说了点什么,然后会突然觉得,哎呀不好,刚才不该那么说。这时候我会说,真不好意思,脑子突然糊了。然后继续做。

至于美国人,越西部的,越好相处。而纽约人,都想显得随意点,但是会突然掏出一部黑莓手机,然后又掏出一部苹果手机,再拿出另外一部什么手机。这时候你就会想,好吧,你现在手上有三部手机,但只有一双手,我每次得让你给我一只手啊,那你怎么同时应付三部手机呢?好了,手机响了,他们就会说,你介意我处理一下这个吗?我只能说,哦,不,不介意。然后我停下来,往后坐。讲完电话,他们会说,希望你不要介意啊。哦,没事,没关系的,如果这个时候蹭掉了,我就多收你一点钱嘛,没关系的,对吗?一听这话,他们突然就把所有手机收起来。这招每次都奏效。

东欧人呢,他们经历过艰难的日子,或者说,我能感到他们在被接受的路上吃了很多苦头,所以他们非常努力,希望融入。这是需要付出努力的。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难,除非你也尝试过跟这样的人近距离接触——他们极希望能在某处拥有归属感,但是又还不确定。他们中的一半甚至都不希望来这里,你知道吗。他们被公司直接送到海外来,被告知说,那是伦敦啊,很棒的,到伦敦你们就成为人上人了;到这里之后,他们说,我是拉脱维亚人。伦敦马上变了一个面孔:该死的外来人。就算是一个拿着本科学位的人,人们的偏见也会让他表现得不自然起来,因为他会突然感到要维护自己的出身,或者要解释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任何一个人,都不应为来到这里而交代理由。他们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来这里,又或者是工作要求。你知道吗,人永远不应该为自己想要在某个地方生活而向什么人道歉。

除此之外,我们当然也会遇到英格兰人。我喜欢他们,天啊,我真是喜欢他们。他们是非常奇怪的人。他们努力想要看起来随和、放松,但是他们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所以也很容易焦虑。他们通常会这么说:“我要美甲,得快,要多久啊?半个小时行吗?我只想快速地弄一下。”好吧,你要这样,我得重新发明时间才行,因为我们得有一个标准的半小时和一个快速版的半小时呢。

经济萧条的时候,情况就很糟糕了。2008年圣诞节过后,高盛集团裁员600人。对我来说,我的顾客群大概有300人的时候,如果其中有150个都是高盛的员工,那么这会儿我就少了150个顾客,那可相当于有50%的生意损失,所以这是非常明显的生意低迷期。我一整天都坐在那里,想着,好吧,这些人都不来了。那我要怎么办呢?我得招揽客人才行……我得找些新顾客。那真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非常恐怖。我该做什么?我把网站刷新,保证我那些搜索关键词都是对的。然后我边看边想,好吧,没有人在招聘,猎头公司也不做事了。那怎么办呢?只能撑着呗,我相信积极的想法总没有错。我相信,如果你以笑脸迎人,那你会收获笑容;如果你待人态度很差,那你得到的必然也是很差的回应。所以如果我自己很消沉,我也没办法做好服务、赚到钱,因为人们肯定转头就走,想着“我可不要看到这样的苦瓜脸,我自己都够抑郁的了,不是说我来这里找乐子,但我是来这里放松的”。

人们在应聘各种各样的工作时,都自信不高。他们会想,我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可以用于假日的花销。我只付得起美甲的钱,我就去做个美甲好了。突然,你就得到了一群不一样的客户——那些住在伦敦城里,却过着史密斯菲尔德公司 (11) 的猪那样生活的人。考文特花园有非常多的政府廉租房,那些靠着社会救济生存的人,比任何人拥有的可支配收入都多。相信我。他们能花的钱比谁都多。有人说,不要在政府廉租房区域开美甲店,但这是绝对错误的。真的想要多挣点,你就去那里开个店吧,你只要把价格调低。现在大家的想法都有些改变了。人们会说,我买不起这个,做不起那个,好吧,那我就去做个美甲吧,或者去晒个日光浴,做个面部护理,在家里花300英镑做点让自己放松的事。他们会来我这样的地方花钱,好像这样就可以省下出去旅游的钱。

◇◆◇

伦敦从公元94年还是92年开始,就是一个贸易中心城市。我们这里曾经有过德鲁伊 (12) ,也有泰晤士河这条把新鲜事物源源不断带进伦敦的河流。住在一条河或者说运河旁边,这里有一个港口,港口把人带进这座城市。这是移民到达的第一站,是移民之路的开端。人们来了又离开。这感觉就有点像,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看到一个没有鸽子的特拉法尔加广场。它们永远都在。你阻挡不了伦敦,你阻挡不了这个洪流。伦敦的精华,就是商贸和交易。

我好像知道莎士比亚的灵感源于何处了。他旁观着伦敦人,用戏剧反映当时的状况。比如剧作《奥赛罗》的摩尔人 (13) ?说到底,这个人是个移民。移民来了,又离开。“少数种族” (14) 这个词我是没有办法理解的。我是德国人,但是没有人会专门办一所德国学校。(她笑了。)这肯定不会发生。所以我还是去适应一下吧。

我刚来英国时,衬裙巷 (15) 满是犹太人。那里有犹太裁缝、犹太商人。所有人都是犹太人。那里以前也有印度人,后来他们赚够钱,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东欧人现在搬进来了,但是他们卖的东西糟糕透了。真的是垃圾一样。比如说裤子,两条裤管居然一长一短。是按照谁的身材做的啊?不戴假肢的希瑟·米尔斯 (16) 吗?还是三条腿的八爪鱼啊?天啦。这种裤子没人能穿,好吗。还有尺码的问题。说是欧洲码——嘿,我是欧洲人,但是那种裤子是10码的话,那我本人就是0码身材。真是搞笑。

人们会说,这里是个大都会。在我看来,“大都会”是个烂词,就是个杂志的名字 (17) 罢了。还是用老一套的说法吧,这里是不同民族的人的聚集地,很全球化。伦敦不仅仅是个大都会,不只是一座城市或者几座城市汇合在一起。应该用“全球化”这个词。

酒吧老板

玛丽·福特

怡泉柠檬水里的气泡一个一个地消失,水里的气泡越来越少了。我这是在基尔本的一家小酒吧里。被烟熏黄了的爱尔兰国旗无力地挂在吧台后面。本该是橙色的条纹看起来是黄色的,白色的条纹看起来是黄色的,绿色的条纹……黄的。吧台后的cd机里传来波兰音乐;一台双层cd机,机盒上放着《50首爱尔兰反抗曲》。酒吧有两边,两个入口,两个吧台。

我那会儿在做行政工作,我受够了。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一年过去,下一年还是一样。在那几年间,我还做过一些酒吧方面的工作,于是我想,我可以开一家小酒吧,碰碰运气。

酒吧刚开张时,我真的好紧张,每天都睡不好。我的姐姐、姐夫在头两周帮了我很多,虽然他们以前从没做过吧台工作。之前的吧台服务员在这里多做了三个月,所以我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至少还有人可问。头六个月安然度过了,于是我开始想,下半年应该会好一点。确实如此。

在伦敦运营酒吧,你得有良好的幽默感。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保持冷静。你知道的,小无赖之类的,年轻人想偷手机之类的事,还是有的。说实话,你真的不知道人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客人喝醉了,你要友善地让他们离开,而不能用那种傲然的语气。这就是我总对员工说的话:对于任何失控的人,都要友善地对待他们,这样99%的人都会好好配合。如果你对着客人大喊:“滚!”他们就不高兴了。你要对他们客气一点说,明天再来吧,下周再来吧,酒醒了再来。不然他们就会对你耍酒疯。几年前,酒吧里满是这种人,老天保佑,我接手之后,没有这样的事了。

来这里喝酒的大多数是爱尔兰人和英格兰人。他们相处得不错。他们把这边叫英格兰吧,那边叫爱尔兰吧。我想,几年前英格兰人都在这边喝酒,爱尔兰人都在那边。但是现在,两边都有这两种人。中间有一块小空间通到另外一边,在这里,他们会开玩笑说,我们要查看你的护照,这是护照检查处。哦,有的人只在某一边喝酒,只有在要上厕所时才会到另一边。有些男孩子,他们去另一边上厕所,然后在厕所门外跟人聊天,有人就会说,你来错地方了,拜托出示一下护照啊。他们甚至有一个红牌,有时候会拿出来对别人说,哎,回到你那边去啊。很有趣,这里气氛很好。到处充满乐趣啊。

(1) 《名扬四海》,讲述纽约市表演艺术大学的学生为自己舞台梦想努力奋斗,最终有人成功,有人失败的故事。美宝·华盛顿是里面一位超重而一直在减肥的舞蹈学生。

(2) 《卡门·琼斯》,以比才的《卡门》为蓝本,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生性泼辣而美丽迷人的吉卜赛人卡门在爱情中纠缠、敢爱敢恨的故事。法兰奇是女主角卡门的朋友。

(3) 《骑士与翡翠》,音乐剧电影,讲述一个热爱打鼓的白人男孩加入一个黑人乐队之后的故事。

(4) 杰夫·高布伦(1952— ),美国演员,曾出演《侏罗纪公园》《独立日》等。

(5) 《高个子》,讲述前往伦敦演出舞台剧的二流美国演员狄克森,因为个子高而经常被主角取笑,后来发生一系列故事的喜剧电影。

(6) 讲述殖民故事的电影经常需要黑人扮演奴隶。

(7) 《波吉与贝丝》,又译作《乞丐与荡妇》,讲述黑人青年男女波吉与贝丝的爱情故事,以及追求自由解放的经历。

(8) 指1666年伦敦大火,是伦敦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火灾,烧掉了许多建筑。当时布丁巷里有一家面包店,店主回家前忘记关闭烤面包炉而引发火灾。

(9) 马凡综合征,一种遗传性疾病,病人四肢奇长且细,尤以指(趾)为著,也有先天性心血管异常和眼部疾病。

(10) 埃克森美孚,全球最大的上市油气公司。

(11) 史密斯菲尔德公司,是全球最大的养猪和猪肉生产企业,在母猪怀孕期间将其限制在金属围栏内活动,遭到动物权利人士的反对。

(12) 德鲁伊,凯尔特人中类似宗教领袖的角色,对祭祀之礼一丝不苟,也长于历法、医药、天文和文学。同时,他们也是执法者、吟游诗人、探险家的代名词。男女皆可为德鲁伊教士,在族内担当祭司、法师或预言者,在社会中享有崇高的地位。

(13) 《奥赛罗》,讲述摩尔人奥赛罗与贵族少女苔丝狄梦娜相恋、秘密结婚,却受人挑拨,加上自己嫉妒心极强,最后相信谗言而杀害了妻子的故事。摩尔人多指在中世纪时期居住在伊比利亚半岛、西西里岛、马耳他、马格里布和西非的人。

(14) 在英国,“少数种族”多少带有贬义。

(15) 衬裙巷,东伦敦集中摆摊买卖衣物的地方。从16、17世纪起,就是二手衣物市场。

(16) 希瑟·米尔斯(1968—),英国女模特。她因交通意外失去一条小腿。

(17) 指创办于1886年的《时尚》杂志,杂志英文名为“sopolitan”,跟“大都会”的英文是同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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